我睡着的时候遭到了袭击。
好吧,差一点。
一只黑绿色的妖怪拖着两条黑腿,摇摇晃晃地抡着棒球棒朝我的头砸过来。但是我没有看棒球棍,只看到了他的蓝色眼睛,邪恶的蓝眼睛。我转身就跑,气喘吁吁,在学校里长长的石砖走廊上绝望地寻找藏身的地方,寻找能够救我的人。
但我无处躲藏。
也没有人来救我。
我醒来的时候数码表的绿色荧光显示时间是凌晨2:41。我浑身是汗,心脏狂跳,跌跌撞撞地走到浴室。墙上的瓷砖摸上去很凉。我把头靠在瓷砖上,想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我的眼睛在漆黑的夜晚里睁着,感觉正常,好像能看见眼前的任何东西一样。但是我并没有上当。我知道一旦打开灯,它们就会恐惧得颤抖。我的身体清醒得令人心悸,胸膛剧烈起伏,要是不坐下,我可能就会换气过度。
但真正清醒的其实是我的大脑。我的思绪就像过山车一样不断来回。转弯、下落、头朝下旋转、上升上升上升、又瞬间落下、再次转弯、下落。不断重复。
利亚姆。奶奶。我该怎么证明?妈妈为什么举止那么奇怪?加比吃牛角包。我要不要养一只袋熊宠物?话说袋熊到底吃什么?草。跟利亚姆一起站在草坪上。接吻。淹没。摔倒。奶奶……
我回到房间,关上了门。就算不关应该也没关系。妈妈的房间在穿过厨房的走廊尽头,在房子的另一边。但是我不希望她知道我在深更半夜醒了,一直无法入睡,还心事重重。
我开了灯。灯光有些刺眼,我不断眨眼直到适应。不过我只是半闭着眼,我的睫毛在保护瞳孔。眼中的一切都很模糊,但是我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
我的日记本还在桌上。我得做些什么,我不知道这样是否能行,但也许可以。我要把每个在梦境中攻击过我的怪兽、妖怪、巨人都画下来。每颗黑痣和肿瘤、每滴口水和鼻涕。我要把它们画在纸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来啊。来追我。来杀我。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最终肯定有人能找到你,然后你就完了。
我画得并不好,我又不是艺术家,但是在接近凌晨三点的此刻,这并不重要。我只想把那些邪恶的、狞笑的、目露凶光、流着口水的怪物赶出我的脑袋。我一直画一直画,直到哈欠打得再也抵挡不住时,便爬回床上睡了。静睡整晚。
早晨的阳光让世界更加美好。我躺在清晨七点的阳光中,半夜的恐慌似乎是一场虚幻。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荒诞的、令人尴尬的小插曲,如果有人发现,我会找借口搪塞:“我就是有点害怕。你知道的,有时候人会稍微有点累。”有点,一点点,一丁点,没什么,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我的日记本依旧合着放在桌上。肯定是我在睡觉之前合上了,我很欣慰。之后我可能会把那几页撕下来,偷偷地在房子后面烧掉。我确认了一下妈妈不在,迅速地把日记藏在最上面的抽屉里。秘密地、悄无声息地藏起来。虽然我不觉得她会看我的日记,但是也说不准。我不希望她吓到,下午回家的时候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今天下午。
想到这我顿了一下。今天放学后我要跟利亚姆一起回家。我的心脏停了一拍,咬了咬唇。
如果我能撑过这九天,等到假期,就可以去奶奶家,不必担心利亚姆的事了。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这样我就能决定该怎么证明——我像他喜欢我一样喜欢他。
别搞得太复杂,我想。跟其他人待在一起,别单独待着。告诉他:妈妈要我下午待在家里。敷衍到假期开始。
如果我能撑到学期结束,就能见到奶奶了。这样事情就会好多了。
噩梦过后的早餐是吐司和新鲜橙汁。妈妈工作上的一位朋友有一个果园,里面长满了橙树。我们最近喝了太多,我已经变成了橙汁女王。我喜欢带籽橙汁,籽能在嘴里尝出来,感觉就像吃了整个橙子,味道很真实。我不知道果汁是否有超能力,但是它们能让我在一整夜尖叫逃跑之后保持头脑清醒。
“你今天下午要出去吗?”
妈妈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响亮无比,听起来还有些沮丧,好像说了不止一次。
“抱歉。你说什么?”我抬眼看她,把渣滓和怪兽都从桌子上清掉。
“今天下午,你是不是要出去?”
“哦,也许不出去了,”我说,“不确定。”我吸了一小口果汁,但是更像是咕噜喝下,因为有一部分果肉被吸进了嘴里。
“你不是要去利亚姆家嘛?”她似乎有些惊讶。
“对,但是说不好,”我耸了耸肩,“作业挺多的。”
妈妈看起来半信半疑。但我说的是大实话。老师们似乎等了一学期在最后一刻用论文和测试卷子淹死我们,不过我基本做得差不多了,除了科学项目。我们得现在就开始,假期也要继续做。对,基本都做完了。跟利亚姆待一个下午没关系,但这是个好借口。
妈妈看着我,眯起了眼睛。这是她担心的表现之一:“你们俩没事儿吧?”
我假装微笑:“当然,没事。”
“他人不错,对吧?”她还是有点焦虑,在我脸上寻找着赞同。
“我知道。”我赞同地点头,但是只有头在动,“他很好。”
“好。”她尴尬地走向冰箱,拿出了一个橙子,“这些很不错,对吧?”
“嗯。”我再次点头,这次我的肩膀也动了,“真的很好。”
班车经过了那棵梅花树所在的花园。两天之后,落下了更多的花瓣,树冠显得光秃秃的,但是下面却铺得像是小女孩的粉紫色梦幻房间。
我把手机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利亚姆的短信。我一直没有回,现在却觉得应该早点回复的。如果他提起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告诉他耐心点,慢一点,温柔一点。我想问他我们最开始的那种相处模式怎么了。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能就只是一起吃冰淇淋、坐在一起聊天。
我闭上眼在脑海中想象这段对话。我把我的话说完,看着他的脸,充满期待。等待着那抹能将我融化至指尖的微笑,等待他看着我时闪闪发光的眼神。少顷,慢动作开始,我看到了。那个微笑从他的嘴角开始,慢慢延伸到脸庞。他吸了口气,我觉得他要开口说“也是,你说得对。杰兹明,我错了。”但是他没说话,而是向后仰头,似乎在望着天,笑了。
轻笑。
大笑。
咆哮。
我被铺天盖地的尴尬和窘迫淹没。我猛地睁开双眼,喘不过气,十分震惊。
我觉得我不会听到这段对话。
还是以我最擅长的方式来解决:找借口、换话题、躲避问题。
车到学校了,我往窗外看去,利亚姆跟往常一样站在门口。我的担心忽然消失了。他蓬松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眸太美了,我无法想象自己为何会担心。也许我只是累了,我想。也许我只是有些紧张,甚至有些疯狂?你看看他,我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今天早上的沉闷一扫而空,我的心里充满了幸福的泡泡。我艰难地夹在穿蓝白色制服的人们中间,挤来挤去想要下车。终于下车的时候,我非常放松,笑得很开心。利亚姆往前走来接我,我也往前走去找他,我们正要拥抱的时候,一阵风吹在我的脸上,左边冒出一个声音。
是奥莉薇娅和凯特琳,她们的表情就像学校被烧了一样。她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我跟利亚姆,眼神十分惊恐。
“杰兹明!”她们一起喊道,一起开口,说出的话混杂在了一起。我听不清。太快了,我跟不上。利亚姆看到了我的困惑,走上来。
“停!”他说,“一个一个来。出什么事了?”
奥莉薇娅惊住了,就像是被人扇了一个耳光。在她还保持着这个表情时,凯特琳开了口。
“是安吉拉。”说这话时她表情苍白,“她说你给她起了很难听的外号。她说她不会忍。杰兹,她要跟你对着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