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马克来到第一个仓库一探究竟。夜色中,门窗紧锁的仓库显得阴森恐怖,看起来一点不像会出事的地方。至少在马克推算的时间范围内,这里好像不会有事发生。都已经8点20分了,如果有人计划搞什么仪式,并且非要在今晚举行的话,那必须兵贵神速才行。要是他能知道什么名字就好了。为什么这个梦就不能给点线索呢?比如那个女孩到底是谁?马克叹了口气,拿出手电筒,开始检查那些照片,心下暗自祈祷它们已悄然发生了变化。然而很不幸,那些可怕的照片丝毫未变,仍然是一个即将香消玉殒的女孩的照片。
夜色如墨,阴云密布,潮湿的冷风呼啸着穿过小巷。马克弓着腰,把身子缩进夹克衫里,双手塞进口袋,匆忙往清单上的下一个地址赶去。靠近那栋建筑时,他停了下来。从一扇破碎的玻璃窗里隐约传来一阵人声,有人在哈哈大笑,还夹杂着砰的一声。他趴在窗前,看到一小群人正聚拢在一个冒着熊熊烈火的垃圾桶周围,传递一个瓶子。
马克转身斜靠在墙上,希望能平复剧烈的心跳。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么紧张。显然,这里也不是那个仓库,而是几个无家可归的家伙取暖的场所。他站直身子,往街上走去。只剩下最后一个地址了。他的脚踢到一个瓶子,瓶子叮叮当当在人行道上滚过,在静寂的夜里听上去格外刺耳。
“嗨!外面是什么人?”这声音深沉而粗哑。
他转身望向仓库门,看到一个影子冲他走来。他转身想要逃走,但右脚踩到了一片滑滑的东西上。他脚下一滑,膝盖猛地撞到人行道上,整个人侧着倒在了地上。他痛得咬紧牙关,翻滚一下,坐了起来。他大口喘着气,把膝盖抱到胸前,前后摇晃着,等着疼痛慢慢缓解下来。真他妈疼。
“你没事吧,伙计?”
马克抬头看去,只见其中一人正俯身看着他。这人一头油腻腻的乱发,身上的衣服好像随时都能长腿走掉,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关切。马克微微松了口气。他蹙眉点了点头。“没事,我刚才滑了一跤。”他小心地伸开受伤的腿,发现并无大碍。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那人伸出一只手,马克赶紧抓住,让对方将自己拉了起来。
“谢谢。我……我想拍点照片。我是个摄影师,要拍点儿带劲的照片做杂志封面。”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克,问道:“你的相机呢?”
马克犹豫片刻,答道:“我放在车里了,就在角落那边。我不想拖着个大家伙到处找拍摄地点。”
“可以理解,兄弟。听我说,你这种人最好别大半夜地在这种地方晃悠。”
马克身子一紧,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有侮辱之意。“我这种人?”
男人大笑,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牙齿泛着灰光。“你看起来像医生、律师之类的。住这儿的人不喜欢你们这类人。”
“我……我不是医生、律师……是这样的,我在河北区有个影楼,我是个摄影师。”
“你大老远跑来就为了拍照?”他挑起一根眉毛,喝了一大口,然后把酒瓶递给马克。
“哦,我不喝,谢谢你。”
那人耸耸肩,又喝了一大口。
马克慢慢往后退去。这纯属浪费时间。“哦,今晚的满月被云遮住了,我还是改天再拍吧。”这话马克自己都不信,对方的表情说明他也不买账。
“你随意,不过拍照时,最好躲开街对面那个仓库。里面有怪事。”
马克连忙转头,努力看清对方说的那个仓库。“怪……事?”
“嗯,这几天,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听到有人在里面吟唱,还有尖叫声,咆哮声,吓死人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这就是那个仓库。“谢谢,我会记住你的建议的。”
男人清了清喉咙,吐了口痰,回答道:“那样最好。”
* * *
马克蹑手蹑脚绕到建筑的另一侧,找到了一个入口。歪歪斜斜的大门在风中嘎吱作响。进去之前,他略作停顿,心想也许应该先打电话报警,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目前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以告诉他们,况且芝加哥警方对他缺乏信任,单凭他的一面之词估计很难让他们立刻出警。而且,他担心现在就已经太迟了。马克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消极的想法。他会想办法救出那个姑娘的。
跨过门槛,他发现自己进了一个貌似办公室的地方。里面漆黑一片,但是能感觉到四周有墙,不似仓库那般空旷。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很快,他的眼睛便适应了黑暗。屋子里影影绰绰,看上去像是桌椅。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齐声咏唱的声音,他赶紧驻足细听。一阵寒意袭来,这种咏唱的节奏让人不寒而栗。他感到自己的每个脑细胞都在尖叫着让他转身离开,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他正准备拔腿就跑时,却听到了一声呜咽,虽然微弱,但其中的恐惧却让他听得真真切切。他不由停住了脚步。
他不能就这么离开——至少应该试一下才行。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颗心怦怦狂跳不已,他很纳闷,这么大的声音竟然没有被四壁反射。他循声走去,出了办公室,来到一条走廊里,顺着走廊向右前行。他的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由此判断自己已进到仓库里。
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神秘的光亮。马克无从判断这光亮来自何方。他轻手轻脚向着那光走去。走着走着,他差点撞上眼前的什么东西。定睛一看,他发现那是一堵临时搭建起的墙,上面蒙着黑色粗布,粗布下面摸上去像是木质框架。是托盘吗?他顺着墙往上摸去,够不着墙顶,不过既然上面有光穿过,那说明这堵墙并未顶到天花板上。马克单手扶墙,贴着墙根往前走去,终于来到了一个开口处。
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正蜷缩在地板上,被十几个人围绕着——和照片里的场景一模一样。他们绕着她徐徐转圈,一起吟诵着什么,他完全听不懂。也许他们讲的是外语,但他说不好。每隔几秒钟,一个手拿长杆的男子就会粗暴地戳她一下。马克注意到她的后背和胳膊上已经瘀伤累累。女孩的眼睛睁得老大,被捆缚的双手努力抬起,想要挡开戳过来的物件。她惊恐地抽泣着,只是嘴巴被塞住了,让她泣不成声。
胃酸返流到了马克的喉咙里。
仓库里唯一的光亮来自三个手持手电筒的人。这群人身穿清一色的黑斗篷,面目难辨。他很确定自己听到了其中有两三个女人的声音。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了一根柱子,上面绑着绳子。他不愿去想这帮人为什么要在这里立根柱子,但根据他的梦境,过一会儿地上的女人就会被绑在上面。
此刻,他的嘴巴干燥得如同沙漠,脑袋飞速盘算着行动计划。如果他赶紧逃走,可能会有人帮他脱险。这看起来应该是上上策。他当然没有以一敌十的本事,可撂下那位孤立无援的女子不管,又实在让他良心难安。问题是,眼下他能怎么办呢?马克从开口处倒退着离开,就在他转过身时,他撞到了一个人。这是一个非常大块头的家伙,他一把将马克推开了。
“啊哦!”这一推之下,马克踉踉跄跄撞到了身后的墙上。他伸出手想要稳住身子,但手缠在了布上,手掌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痛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这场戏好看吗?”那人向前一步,一把抓住马克的肩膀,拖着他往开口处走去,然后把他往前一推,马克就那么跌跌绊绊地进入了仪式当中。
马克飞快地找回了平衡,他一边快速思考,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女孩面前。见没人来得及出手拦阻,他有些吃惊,心下暗自祈祷,自己出其不意使出这招,没准儿可以救二人于水火之中。他把她从地上拉起,也顾不得关注她眼中闪烁的希望之光了。能不能逃离魔窟还是个未知数,而且身后的人群已经发出抗议了。
一阵轻柔的呼呼声飘过耳际,给了他半秒钟的警告,让他得以保命。他头一低,弓身护住女孩。那物件掠过他的脑袋,发出一记爆裂声。
马克踉跄了一下。他晃晃脑袋,恢复清醒,然后一个转身,抓住了对方再次挥来的长杆,一把夺了过来。他突然的动作把众人看呆了。马克觉得这种神速反应得益于肾上腺和求生本能。有时候,一点点恐惧可以制造奇迹。
这时,其中一人向马克冲了过来,但马克用长杆猛戳对方胸膛,吓得对方不敢靠近。“走开!”他身子一蹲,挥舞杆子,手掌流出的血让杆子在他手中一滑,他咒骂一声,问道:“你们这些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呢?你们疯了吗?”
“不关你事。”说话者是刚刚抓住马克的大块头。
那人冲着二人走了过来,马克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眼睛。这一看之下,吓得他差点打个哆嗦。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没有一点温暖,没有一丝情感,漠然冰冷的黑眼睛,就像是蛇的眼睛……这是马克脑中闪现出的最形象的类比。
“你都要杀人了,当然关我的事了!”马克恶狠狠地挥舞着长杆。那头目见状,停住了脚步。女孩从身后紧紧抓着马克的外套,他能感到她在颤抖。他必须有所动作了,僵持越久越不利。“很抱歉搅了你的小聚会,不过我们必须离开了。”
一见到有人想动,马克就会冲着对方晃动长杆,就这样绕过人群,来到了开口处。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一起扑上来,但他不打算质问他们的动机。
二人从临时房间逃出来后,外面一片漆黑,走路愈发困难。马克一边警惕有没有人追上来,一边带着女孩往大门口走去。他们拖着脚,一路跌跌撞撞,总算是逃出了大楼。马克放下手中的杆子,拉着女孩冲向附近的一个垃圾桶,躲到了后面。
他摸索着想要帮她解开手腕上的绳子,但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他突然记起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刀,连忙拔出来,一刀切断了绳子。这时,身后的大楼里传来了喊叫声,他回头看去,发现没有人追出来。再回过头时,他看到女孩正在把塞在嘴里的东西取出来。
“好了,咱们走!”他一把抓起她的手,拉着她就往街上冲去,相信那里相对安全一些。他们一路狂奔,直到女孩绊了一下,马克转身查看时,才注意到女孩还是一丝不挂,正赤足在人行道上奔跑。
马克连忙脱下自己的夹克。“来,穿上这个!”他帮她套上夹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抓紧了!”
* * *
马克感觉自己跋涉了几公里,但实际上可能还不到六个街区。他一路上战战兢兢,听到任何动静都要回头观看,好在没有人追过来,但是马克也意识到周围环境仍然很糟糕,求助无门。他来到一个当铺的铁门前,靠在上面稍事休息,将怀中的女孩举高一些。他的胳膊开始吃痛,而且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此刻就像木头一般沉重。停下脚步后,湿冷的空气让他不由激灵了一下。他环顾四周,搞清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很确定,县医院就在一两个街区之外了。他闷哼一声,艰难地从墙上移开身子。尽管女孩很瘦弱,但是当马克抱着她到达医院时,双臂已经累得发抖了。
“我……我需要帮助!”马克踉踉跄跄穿过自动门,喘着粗气呼救。“她被攻击了……他们用一个……一个杆子,不停地捅她。”
“赶紧推辆车!”两个护士冲了过来,把女孩从马克怀中接过,放到了轮床上。
突然间卸下重负,马克脱力地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他弯下腰,双手扶膝,试图调整呼吸。
“先生?”
一只手抓住了马克的上臂。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蓝色护士服的女人正满眼关切地看着他。
“跟我来,我们也好看看你的情况。”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
马克赶紧挺直身子,摇了摇头,尽力装作没事的样子。“哦,不用了,我没事……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来。我八成是抱着她走了将近一公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可你的脑袋在流血啊,你瞧,都滴到地上了。”她打趣地说。
马克低头看去,发现白瓷砖上确有几滴鲜血。“对不起,我的手割破了,来片创可贴就好。”
“我们先去检查一下,然后看医生怎么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