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泰勒紧咬牙关,试图把升腾的愤怒和委屈吞回肚子里。他转过身,因为他没有办法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打包走人。此刻,屋里看上去愈发空荡,仿佛所有的能量都已被吸干。他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二人在海军码头摩天轮前的一张合影。那是两年来他第一次感到无忧无虑的日子,多么美好!
他转头看着她。“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杰西?”
正要拉上行李箱的杰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头金发遮住面颊,表情难辨,但难掩声音中的哽咽。“我只是需要时间清醒一下。”
她关上箱子,将秀发往后一甩,泪眼婆娑的样子让他心疼不已。只要能赶走她的痛苦,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有分毫迟疑。
“不是因为你,马克。”她咬住下唇,摊开双臂,脸上的表情摇摆不定。“而是这一切,那台照相机、你在中情局的工作、那些梦……我以为我能承受,但我错了。”
“那哪儿能算什么工作,我不过是为他们提供点有用信息罢了。至于其他的……你都知道的。老天,当初是你鼓励我重新启用那台照相机的啊!”
“我真希望你没听我的。”
她把最大的行李拖下床,他习惯性地想上前帮忙,但停住了。她若想搬走,他拦也拦不住,但如果还要出手相助,那未免也太贱了。
“后面两个月的租金,我会付我自己的那部分,不过到时候你应该能找个室友或是转租出去。”
“我不想搬走,更不想要什么鬼室友。”马克把照片扔到床上,只可惜相框撞到枕头上发出的闷响不足以安抚他那颗愤怒和受伤的心。看到她躲闪了一下,他马上就后悔了。何必在她面前发火呢?
他走到她身边,抚摸她的面颊,模仿她常做的动作,把她的头发别在了耳后。“我有室友了。”他把她拉向自己,亲吻她的额头,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她的肌肤和秀发散发的淡淡花香。“我会等。”
她推开他,泪水滑过面颊。“对不起,马克,我不该这样对你……可是,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间谍小说里了,又是秘密会议,又是加密电话……更别提你那些会预言的照片了。”
说来说去总脱不开那台照相机。四年来,他生命中的一切不爽都和这台能捕捉未来的照相机有关。他试过将它束之高阁,尽力不再想它,可他根本离不开它。如果连续几天不用那台相机,他便会噩梦不断,梦里全是死人,离奇古怪、乱七八糟的梦,每每让他一身冷汗地醒来;而一到白天,他就会变得暴躁易怒,一如脱瘾期的瘾君子。这一点杰西是知道的。
“你想要我怎样,杰西?你是侦探,你的工作和我并没有太大区别。就因为工作可能会干扰个人生活,你就会忽视那些线索,让凶犯逍遥法外吗?”
“当然不会,但那要另当别论。”她轻轻拍了拍胸口。“那是我的职责所在。”
“处理预言照片,”他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们僵在那里,彼此怒目而视。这一战已经酝酿数月,导火索是马克洗出的一张照片,预示在一所高中将发生一起枪击案。为了阻止悲剧发生,上演了一场小规模战斗,马克在战斗中受了轻伤。那件事距离瑞格利球场事件只有四个月。现在,一见到他洗出预言照片,她就会开始惴惴不安。
她摇了摇头,双臂垂在身侧。“我投降。你的工作和我的不一样,可你就是不愿面对事实。我有后备力量。”她开始竖着手指一一列举:“我有规章制度、专业培训、做事流程——通过测试的流程。高中枪击案那件事上,你非说警方不给力,然后自己进去把枪击者给带了出来。断条胳膊是小事,要知道,你很可能会送命的。你……你就会单枪匹马蛮干,以为自己是西部牛仔呢!”
她语带讽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就是她眼中的他吗?一个特立独行的牛仔?他举起双手,后退一步。“你错了,不过我猜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他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来到起居室,凝望窗外。他又要失去她了,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归咎于政府。这一次,并非外力将他们拆开,而是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 * *
真是岂有此理!马克把可折叠反光镜扔到面包车后备厢里,反光镜咣当一声砸在了其他照相器材上。他砰一声放下后门,大步走向驾驶门,上了车。轮胎发出一记锐响,车子倒退着驶出停车位。马克驱车疾驰,把路旁一位路人吓得往后一跳。马克心生愧意,轻踩刹车,觉得自己就像个鲁莽的傻瓜,蠢透了。到了第一个红灯处,他停下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徐徐呼出。杰西已离开一个月,他仍然没有摆脱那种失衡、漂泊的感觉。要知道,她一直都是他的锚,他的安全港。
他睁开眼睛,看着横向车流呼啸而过。他不能总这样心心念念想着她。虽然很难,但他必须打住了。没错,再想她时,不妨想想不呼吸是什么样子好了。
绿灯亮起,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加速疾驰,一边给影楼打电话。没人接,于是他往语音信箱里留言道:“喂,小莉,我还有件事,办妥以后再回去关门。”
早在入狱之前,他便已和莉莉·马丁相熟。他们都曾做过大型活动摄影师,而且一直很合得来。有一天,她来到他上班的相机店。两人略作寒暄,了解彼此的近况,当然,他略去了入狱一事。最后,她问他是否还干摄影。此后,每逢有接不了的活儿,她就会给他打电话。他们还合伙开了一间影楼,已经开业四个月,生意非常红火。最重要的是,影楼上面是一间空置的阁楼,他和杰西搬进去住了。
一切都顺风顺水,所以杰西的离去愈发令他难以理解。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正琢磨着去吃点中餐时,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号码。
是莉莉。他的肩膀不由耷拉下来,倒不是说他不喜欢莉莉,而是在一个月音讯全无之后,如今每次电话响起,他都满心期待会是杰西。可惜不是。
“喂?”
“嗨,马克,我刚回影楼,有个叫戴妮思·杰夫里斯的记者留了不下半打留言。”
记者?这是终于有人要发表文章,替他洗去“敌方战士”的恶名了吗?他一方面希望多少能获得一点公众认可,但理性一想,又希望这一切彻底成为过眼云烟——世上无人再记起,包括他自己。“她想干什么?”
莉莉听上去有些困惑。“她没具体说,只说事情很重要,希望你尽快回电。”
“好吧,我回去后就给她电话。我先去买点中餐,然后回去洗照片。”
“如果你订双份,我可以陪你一起吃,甚至还可以帮你洗照片。”
她听上去很无辜,但马克不是傻瓜。他呵呵一笑。“快招了吧!你就是好奇那位大记者想要干什么。”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笑意。“不瞒你说,如果有免费晚餐吃,还能满足一下好奇心……”
“没问题。我记得你酷爱那种难闻的鸡蛋卷,我可以给你买一份。”
“我觉得我都爱上你了。”她说道,语调轻松,满是戏谑。
马克笑了。“一会儿见。”
想到不用独自用餐,他心情不由一亮。若非阴差阳错,说不定他对莉莉还会有点儿意思呢。一头烈焰红发凌乱地堆在头顶上,再配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绿眼睛,相当养眼。他和她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当时她有一个稳定的男友。后来,等到他们合伙做生意时,他已经和杰西在一起了。现在,他俩虽已双双变成单身狗,但是太迟了,他们之间已经发展成为一种舒服自在的老友关系。
20分钟后,他把一大袋美食放到了办公桌上。莉莉正坐在自己的桌前修描电脑里的照片。马克觉得这种活儿很无聊,好在她乐此不疲。她对于给小朋友拍照并不热衷,所以这类工作大都由他操刀。二人配合得非常不错。
莉莉抬头看着他道:“暗室里已经搭好托盘了。你想现在就去洗你的特别照片,还是饭后再说?”
“吃完再说,反正我得睡着了才能知道细节,急着洗出来也没意义。”
这是莉莉另一个讨喜的地方。她能接受他的头等大事:改变照片和梦里的剧情。在同意和她合营影楼前,他把相机的事告诉她了。得到这台相机后,前几年他一直守口如瓶。后来,他被当成“敌方战士”给关了起来,他便长记性了。现在,这件事已经有几个人知道,好歹能减轻他的心理包袱。
刚听说他会梦到那些照片时,她觉得实在匪夷所思,问了他一大堆问题。比如,他怎么会记得自己的梦?他怎么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梦?他看那些照片时是否需要做点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说冥想、祈祷之类的?她还试着对着几张照片冥想了一番,希望也能梦到点什么,但是不管用。
头几次看到他利用那台照相机改变事情的结局时,她满心敬畏。现在,她已经习以为常。
“好主意。我肚子都要饿扁了。”她把双臂举过头顶。“哦对了,等一下,别忘了给那个记者妞儿回电话。”她在一堆纸张和印样里翻找片刻,最后从咖啡杯底下抽出一张纸,扔给了他。
“记者妞儿?”马克呵呵笑着接过纸,往牛仔裤上蹭了蹭,好抹掉杯子留下的一圈痕迹。“我应该向这种人求助吗?”他坐回座位上,把座机拉到近前。他可不想用手机给对方去电。
“机灵鬼。她的名字就写在上面。”她听上去若无其事,但炯炯目光说明那是装出来的。
马克冲她点点头,眨眨眼,便开始拨号。刚响了一声,对方便接起了电话。
“你好?”
对方反应如此之快,让马克有些措手不及。他结结巴巴道:“呃,哦,对,我是马克·泰勒,我收到了杰夫里斯女士的一条留言。”
“没错,我就是戴妮思·杰夫里斯。嗨,马克,谢谢你回电。我是《论坛报》记者,不知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她不待马克回答,便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在研究《善良的沙玛利安法》[1]时发现了你的一些趣闻。”
马克只觉浑身发冷,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趣闻?”
“没错。比方说,你就是曾被判为‘敌方战士’的那个马克·泰勒。”
这是一个陈述句,不是疑问句,所以马克并未作答。
“喂?”听上去杰夫里斯好像还盼着马克对此能给个说法。
马克瞟了一眼莉莉。莉莉并没假装没在听,而是径直拉了把椅子坐到了马克桌前,一只手托着下巴,双眼紧紧盯着他。
他被她看得发毛,赶紧望向一旁。“我听着呢。”
“那?”
“那什么?你又没问问题。”
“哦,明白了。你是不是那个曾被判为‘敌方战士’的马克·泰勒呢?”
“是的,没错。”马克能感到莉莉在看着自己,不过他还是躲开了她的视线。她知道他曾入过狱,但他鲜少提及那段往事。
“那……?他们为什么会放你出来呢?”
他开始感觉怒火中烧,双唇不由紧闭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可是根据记录,你应该关15个月才对,而且,以我对‘敌方战士’的了解,狱中生活应该不怎么好过。”
他是被释放了,但他事先签了一份声明,表示自己不会公开谈论自己的狱中经历。他本就希望彻底忘却那段生活,所以履行这份封口合同毫无困难。“抱歉,无可奉告。如果没别的事——”
“别,等一下,我还有几件事情想问你。”
马克默默等她的下文。
他的沉默被当作了默许,杰夫里斯的问题劈天盖地而来。“2001年,你干扰一位便衣警官执行拘捕任务时受伤了,有这回事吗?”
“有。”
她有些愠怒地继续问道:“我发现了一连串类似事件,发生在全市各地,而且好像我是唯一一个把这些事件和你联系起来的人。”
“事件?”
“你肯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接二连三突然现身,力挽狂澜。你用人工呼吸救过一个小婴儿,你救过一个差点被车撞飞的幼童,你还曾从一位不当班警察的枪口下救了一位少年。”她略作停顿,见他仍然默不作声,便继续道:“我还可以继续列举下去。我和一位警方消息人士核对过你的档案,对方给了我很多没见报的信息。你怎么解释这一连串事件?”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有宗教信仰吗,马克?”
他大吃一惊,又瞥了一眼莉莉。她有宗教信仰。尽管她喜欢扮作无神论者,但私底下其实一直是个虔诚信徒。这一点让马克甚是羡慕,虽然他并不懂信仰是怎么回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听到的是一种防御性的语气吗?”
“我不知道你听到的是什么鬼,可是我的晚餐都凉了,所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吃饭了。”
“你还会创造其他奇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关于那个差点溺毙的婴儿,新闻里说小家伙已经没有心跳了,你不得不为她做人工呼吸。不到几分钟工夫,婴儿就哇哇大哭起来,而且没留下任何严重后遗症。”
“没错,那又怎样?”
“你知道吗?需要通过人工呼吸抢救的孩子最后的结局差不多都一样:要么死掉,要么造成严重的神经系统损害。”
“不知道。”
“这是真的,可是被你救了的那个小女孩克里斯蒂毫发无损。今天上午我和她母亲谈过了。”
救了那个小婴儿后,他对她后来的情况一无所知,但希望她已经康复。他最后一次见到女婴就在他被捕之前,当时小家伙看上去蛮不错,但他知道有时会出现并发症。“那真是好极了。”
“是的,我还知道几个事件,个个堪称奇迹,而且都和你有关。”
马克向前倾身,胳膊肘搭在桌上,将话筒贴近耳朵。“你是指?”
“马克,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和上帝有联系?”
他的嘴巴张得老大。看到莉莉疑惑地看着他,他赶紧望向别处。“杰夫里斯女士,我觉得你需要找别的故事,而我需要赶在我的晚餐变成冰坨子之前把它们给吃掉。”他不顾她的抗议,径直挂了电话。他用双手搓脸,叹了口气,垂下头,按摩颈后的肌肉。什么疯娘们儿?
“你没事吧?”
马克哼了一声。“没事,这个记者妞儿太不靠谱了,以为我会创造奇迹。”
莉莉站起身,从纸袋子里取出几盒食物。她耸了耸肩。“这有什么不靠谱的?你那台照相机难道不是奇迹?”
“好吧,我承认那台照相机可能确实有点儿神,可我不能告诉她,而且我就是个普通人,所以,她的想法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莉莉打开一个纸盒,从里面取出一个蛋卷,指着他说:“你太低估自己了。”她咬了一口蛋卷,咀嚼了几秒钟,又说道:“我相信奇迹,我相信有些人与众不同。”
房间里充满了臭蛋卷的味道,马克连忙伸出一只手在鼻子前挥动着。“这个记者无非就是想找个故事素材罢了,我最讨厌成为别人的故事素材了。”他俯身拿起一个盒子,打开来,抓起一块鸡肉。浓郁的酱汁瞬间弥漫味蕾,引得他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两人用餐时,莉莉不停地拉着家常,似乎根本不在意他其实没心思闲谈。他吃完蛋炒饭和腰果鸡丁后,就往暗室走去,好让她安心吃她的臭蛋卷,而自己又不至于被熏到干呕。
她对着他的背影说:“你不用我帮忙了?”
马克转身走回来,笑道:“是的,不过如果你想待在这儿看看洗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我也没意见。”今晚他挺想有人做伴的,不过他希望自己的孤单寂寞不要被听出来。他没有停下来听她的答案。一会儿他出来时,如果她还在,那最好不过;如果她走了,也无所谓。
他手拿照片出来时,见到的是莉莉留下的字条,说她忘了教堂合唱排练的事了。他把满心失望生生吞下了肚。这次洗出的照片非常糟糕,堪比9·11和瑞格利球场事件。他本来想听听她的想法的。不过在明天之前,她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把照片扔到桌上,扫了一眼预约簿。她明天会早来吗?她明天上午10点要为一对情侣拍订婚照,下午1点有外景拍摄。他下午1点要给一位演员拍头部特写,之后还要为一家大型零售商拟在全国范围内投放的广告海选模特。
他拿起那些特别照片,总共是三张,不过颜色如果再亮一些就好了。照片里的人大多都被长袍遮身,看上去怪怪的,仿佛是在演电影。
其中一张的正中间是一个高高的十字架,他觉得这是一个教堂的照片,可是除了十字架、戴兜帽的人,再无其他与教堂相关的东西。最后一张照片里有一位面色惨淡的女子蜷缩在地上,看上去个子很小、很害怕,而且没有穿衣服。
他希望这是在拍电影,那样就能解释那些人为什么会身穿长袍了。在西塞罗有一家影楼,他曾到那里为一部电视剧拍摄静物。他凑近看去,但无法判定照片背景是否与那家影楼相符。这也难怪,这是个新场景,他无法仅凭照片判断出来。
* * *
马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个多小时前,他从家里匆匆来到影楼,才发现只有8点半,莉莉得过一会儿才到。为打发时间,他开始做一些已经超期的簿记工作,做完之后,他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昨晚的梦把他吓得不轻,他需要听听别人的意见。莉莉很擅长为他解梦。她的解读颇有创造性,视角经常很独特。
按照他的本性,那些黑白照片就是黑白照片而已,但是她对于他的施救行为的后果却另有一番见解。就像那次,有个家伙因为一心一意讲电话,没注意到行人指示灯已经变红,差点儿径直走到疾驰的公交车前。此人是一位心脏外科医生,他正在电话里谈论一位病人的病情。莉莉指出,马克救了这位医生,就相当于救了他在今后的职业生涯中将会挽救的其他人,少说也得有几十人。这种说法让他很吃惊,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承担这么大压力。还有些时候,他救了一个人的命,而随后那又可能导致另一个人送命。
莉莉称这种现象为“涟漪效应”。他竭力让所有角都是直角,结果脑袋一直转个不停,独自一人根本无法应对这种复杂局面。
大楼前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马克大步走出办公室,来到摄影区。莉莉正背对着他锁门。
“嗨,小莉!”他希望自己的语气没有透露出不耐烦。若是那样的话,她马上就能听出来。他需要做点什么,旋即想起她提起过今天第一波摄影需要用到的布景,于是便开始帮她搭建起来。
“早上好,马克。”她转过身来,一脸困惑。“怎么了?”
“没怎么。”他拧紧布景框一侧的把手。“我只是……我想和你谈谈这个。”他最后转动了一下把手,然后往办公室方向指了指。“你要是想看,照片在我桌上。”
她走在前面,回头看他,眉头紧锁。“你听上去很害怕。梦到什么了?”
“说害怕都算轻的。”马克伸开四肢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等莉莉就座后,他把昨晚洗的照片推到她面前。
他忍住不寒而栗的感觉,给她详细描述了自己的梦。那噩梦在他脑中栩栩如生。讲完后,他探身说道:“莉莉,这是一出活人祭!可我怎么能阻止这种事情呢?我都没看清事发地点,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街道标志,还有一个貌似仓库的建筑物的内里。当然,还有一个该死的邪教组织——这个想忘都忘不了。”
他垂下头,胳膊肘架在桌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我没有足够的信息!它究竟想让我做什么?”他一巴掌拍在那些照片上,沮丧地往后一靠。
“我也没主意。”莉莉双眉紧锁,满脸关切。“要不要给杰西来一电?她有可能了解那些邪教组织。至少,她应该知道西俄亥俄有哪些废弃仓库,也好让你知道从哪里下手。”
马克叹了口气,说道:“嗯,也许吧。这么做无异于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可我需要信息,而她可能刚好有。多谢!”莉莉说得没错。他不愿这种事扯上警方,尤其是杰西,但他别无选择。若想阻止这一切,他需要帮助。
莉莉伸出手,微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答应我,马克,不管是做什么,你都会小心。”
* * *
“拜托,杰西,你听我说。”马克恳求道,他的视线在照片上逡巡,希望能发现什么新线索。他把听筒架在肩上,翻看着三张照片。多年来,他发现线索经常会集中在某一张照片上,其他照片里根本找不到半点提示,就好像这台相机会捕捉不同视角一样。这一次,没有任何抓眼球的东西。当然,他不会那么幸运。他坐在办公椅上,身体前倾,电话贴在耳朵上,手指在桌上敲着。“我就是需要——”
“马克,你知道的,如果能做到,我肯定会帮你的,但这个案子不归我管。泄露信息会给我惹大麻烦的。再说了,我现在正忙着看另一个案子的文件,眼都看花了。”
“我……我知道你很忙,如果是小事,我就不会求你了。”他不安地转动铅笔,继而降低声音,几乎是央求道:“求你了……看在老交情的份上。”
电话那头好久没有声音,接着,她叹息一声,不情愿地给他透露了一点她掌握的信息。她如数家珍地介绍了一下她所了解的几个空仓库的情况,他全都详细记录下来。不过,相对而言,她对宗教团体却是不甚了了。
“我们正在调查一个邪教组织,我们怀疑他们在从事贩毒和洗钱勾当。他们好像对宗教事务并不热衷,不过是以此作为招募新成员的幌子。”
虽然她看不到,他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只是作秀那么简单。那些人对他们正在干的事很当回事,更准确地应该说是他们要干的事。”一说起这个,他总是搞不清楚时间范围。除了在他的梦里以外,这些预言事件还没有一件真正发生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帮助,我很感激。”
电话那头沉默无声。马克想知道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不愿挂电话。莉莉提议给杰西打电话时,他的心头不由涌起一阵期待。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她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了。
杰西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在他听来尤其响亮。“我希望能多帮你一些,但只要你的天赋继续保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你能不能给吉姆打个电话,看看他能不能帮上忙?”
马克把铅笔扔到桌上。“我考虑过给他去电话了,但是这并不是影响全国的大事,我相信这事要归地方执法部门管——你知道我和芝加哥警察局的那段往事的。”
“可他还是联邦调查局的主管,对吗?”
“没错。”
“他是中情局探员,但那不代表他不能行使联邦调查局的职权。给他去一电。他又不会吃了你。”
“我说不好。”
“马克,我知道你还是不想搭理那个家伙,我理解,但是你答应过,只要你看到可能的威胁就会通知他的。”
“是的,我确实答应过,但说的是国家安全威胁,不是园艺品种威胁。”他把最上面的照片拨到一边,仔细打量起第二张照片。照片上,那个女孩被吊在了十字架上。“虽然恐怖指数极高,但还算不上国家安全。”
“不管是不是涉及国家安全,你都应该告诉他,因为你在阻止这件事时可能会有危险。你现在可是一项资产,他的资产,他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
“他只会告诉我不要救那个女孩。”当年吉姆作为中情局负责马克一案的团队领导,对他一审就是一年多。尽管有这么一段不悦的历史,但后来马克对吉姆非常尊重。“他会说不值得冒那个险。”
“他这么说有几分道理。如果9·11重演,你都有机会救下几千条人命,可是如果你有什么不测……”
他气呼呼地吹了口气。“看来你是觉得我应该让她送命了?你是想这么说吧?”
“不是,我只是说你应该寻求帮助。”
废话。两人沉默片刻,马克打破了冷场。“我会考虑一下。再说一次,谢谢你,杰西。”
“不客气。别让人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邪教组织的,不然我就……我就……”
马克咧嘴一笑,听出了她的玩笑口吻。“你就怎么着?”
“你就不用担心那个邪教组织了,因为我会亲自把你钉在十字架上。”
马克笑出了声。“谢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当然欠我了,还不止一个呢。”她的语气柔和下来。“还有,马克,多保重,好好的,好吗?”
注释
[1]善良的沙玛利安法(Good Samaritan Law)是美国法律体系中的制定法,主要是关于施救者(Good Samaritan)在紧急状态下因实施无偿救助行为而给被救助者造成民事损害时的责任免除的法律制度,其主要目的是通过豁免见义勇为者在一些特定情形中的责任来鼓励社会的见义勇为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