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邮差踱到房间的最远处,之后又折了回来。
“好吧,我现在就给你们说清楚,”士兵说道,“我他妈的才不死在德国人的行刑队跟前呐。”
“哦,那么这就是你做出的决定喽,”医生说道,“那行,能知道这点很好,Quod est[5],那就这样了。很高兴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事情完成了,我们都可以继续睡觉了。”
“先生们,我们必须保持冷静。”神父说。
“冷静?”邮差尖叫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六—六分之五的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后死掉,他还在这儿说冷静。看在上帝的份—份儿上,我得离开这儿。我得去找我的妻子和女儿。”
“是啊,”警察说道,他捶着胸口,想克制住一阵阵的咳嗽,“我也得去照看我亲爱的艾米丽的墓地。到现在肯定杂草丛生了。”
教师跃到门口。“我们要越狱,”他大叫着,使劲抵着门往外推,“如果我们一起推……”
“别傻了,”士兵说,“这门很结实的。你看看那锁。你得用一管该死的炸药才能给它弄开。”
“那我们怎么办?”教师说着摘下了眼镜,“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们怎么办啊?”
“先让你自己冷静下来。”警察说着坐回到垫子上。
“我想知道死的那五个法国人是谁,”邮差说,“我们说不定认识他们。我给每个人都送过信。”
“还有那个失去双腿的可怜灵魂。”神父补充道。
“这简直是太可怕了,”医生说,“太可怕了。”
“伙计们,我们可以这么做。”警察说。
其他人发现他手里抓着一把稻草。
“你不是认真的吧,”邮差说,“你想用抽签—签决定我们的命运?”
医生又站了起来,说道:“他说的倒是没错,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我亲爱的朋友?抢椅子游戏?”
士兵偷笑道:“抢垫子游戏。”
“这是唯一的办法,”警察说,“公平、简单、快速。”
“太快了——这是问题所在,”教师说,“我们不能用这么简单的方法来决定我们的命运。我之前认识一位法官——”
“那你有什么建议呢,教授?”
“我……我不知道。”他说着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
“我知道了,”邮差说,“我们抽签—签——不过不是现在。所有曾经失去过的人可以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来思考各自的命运。最好是在最后时刻再抽签。”
“遵从上—上帝,邮—邮递员说的对,”士兵说,模仿着邮差的口吃,“差两分钟六点的时候。”
“我觉着可以,”医生说,“大家都同意吗?”
他们都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教师问。
“继续睡觉啊。”警察说。
“继续睡—睡觉?这很可能是我们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晚上,而你说—说继续睡觉。”
“那你打算让我们干什么,我亲爱的朋友?”医生问,“玩‘猜猜看[6]’吗?”
“不是,可是……我不知道。”
在一片沉默中,这几个男人来来回回地走着,眼睛凝视着地面,用脚踢着成团儿的稻草和散落的小石块儿。唯独神父坐在草垫上,倚着墙,把头埋在手里。其他人就这么一直走着,走了有五分钟。听到教堂的钟敲了一声时,他们停了下来。他们抬头望向窗户,仿佛透过窗户能看到教堂的塔尖。
“这是一点钟还是十二点半?”教师问。
“十二点半吧,我觉着。”医生说。
“万能的主啊,还有五个半小时。”士兵说。
他们重新开始踱步。警察把手压在胸口,咳嗽起来。士兵把口水吐在稻草上,邮差扯着自己的胡子。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神父。他仍然坐在稻草垫子上,说道:“先生们,我有个主意。”
他们齐刷刷地停住了。“你有?”邮差和警察异口同声地问道。
在医生的搀扶下,神父艰难地站了起来。“谢谢你,安德烈,”他一边说着一边拂去长袍上的土,“我相信你们都知道圣彼得在天堂之门的故事。根据圣经马太福音,耶稣对彼得说‘我要给你天国的钥匙,凡是你在世间所捆绑的,在天堂也要捆绑,凡是你在世间所释放的,在天堂也要释放’。”
“这到底是啥意思啊?”士兵问。
“你个笨蛋,”警察说,“意思是一旦你到了天上,圣彼得就看看你的记录,如果你在人世表现得好,你就会进入天堂,而如果不好……”
“你就下到地狱去,”邮差补充道,指着地面,“往下,往下,往下。”
“所以我所建议的,”神父说,“就是我们自己的版本。”
“什么?”
“听我说,教授。”神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们每个人在这一生中都做过善事,我们每个人都为同胞们的福祉、为社群做出过贡献。我们不愿意谈论恶事,因为人就是人,可能我们不会完全坦诚。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提议,我们每个人都忏悔我们最深重的罪孽。在上帝眼中,这是每个人最后的忏悔,只有说出实话的人才能被给予原谅——不论这么做会有多痛苦。忏悔之后,所犯罪恶较轻的人会活下来。”
“那我们为什么要说实话呢?”教师问。
“这会是你最后的忏悔,教授。上帝会聆听,而你在去见他前需要他的原谅,不论是还有六个小时亦或六年。”
他们五个人交换着眼神,过了好一阵也没人说话。最终,警察清了清嗓子,问道:“那我们如何做出判断呢,神父?”
“上帝会裁决的。听过每个人的忏悔,我们每人会投票,选出我们认为谁值得继续活着,而上帝会指引我们的决定。五个票数最少的人,嗯……你们懂的。”
“太他妈可笑了,”士兵说,“原谅我的措辞,神父,可是这……这似乎不大对。”
“差两分钟六点的时候抽签,是对的喽?”医生问。
“他说得对,这个主意不坏。”教师说。
“不,可是……可是等一下,”士兵说,“我的任务就是杀人,就是要残酷无情。”
“是在正义的事业中,贝阿列兵。”神父说。
“确实,”教师说,“Sine qua non.”
“意思是?”
“意思是,老伙计,这是你的任务所必需的。”
“只要你们都承认这点就行。”
“其他人是怎么想的?”神父问。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又开始踱步。
“我宁愿抽签。”士兵小声说。
“我亲爱的朋友啊,你抽了一根短的之后就不会这么说了。”医生说。
“而且说话可以帮我们打发时间,”警察补充道,“反正我们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所以为什么不呢?”
邮差耸了耸肩膀说:“我觉着行啊。”
“我们来投票。”医生说,“神佑的德国人或许偷走了我们的民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自己不能用。”
六个人互相看了看。一个接一个地,他们点头表示同意。
“好,”医生说,“同意克洛代尔神父提议的人,说‘赞成’。”
大家都说“赞成”,除了一个人。
“看来你被否决了,罗杰。”教师说。
士兵转开了身,说道:“这不公平。”
医生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别这样,罗杰,我亲爱的朋友,你能做到。你和别人有同等的机会。”
“那么,谁先来呢,神父?”教师问。
“哦,至于这个,或许我们应该用稻草了。”神父克洛代尔说。
神父从石板地上捡起六根稻草,把其中的一根折断了一半。他们围在神父的垫子旁边,一个接一个地抽出稻草,每个人都松了口气,宽慰于他们的生命并没有悬在如此简单的动作上。
结果是安德烈·勒沃,那位医生,抽到了第一根短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