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外面依然飘飘零零的下着雪,听妈妈说,是在昨天夜里开始飘落的,那这么说来,只是昨天下午暂停了那么一会儿,白色的雪花,就再次旋转着飘落人间了。
可能那会儿,是天上的人,按下了红色的“暂停键”吧?!我这么想着,慢悠悠地起床。
小时候,我是一个想法很奇特的孩子,而现在,我是一个想法很奇特的大人了!
那段时期,爸爸和哥哥似乎总不敢出现似的躲起来了。哥哥在县城中心上小学,爸爸在县城汽车站门口开诊所,晚上的时候,哥哥会和爸爸一起住在诊所,既省去了来回折腾的时间,也能多经营一会儿店铺。周末的时候,哥哥是必然会回家来的,然后代替妈妈,去给爸爸送饭,偶尔,我也会跟着哥哥一起走路去诊所里看看。
有时候,哥哥也会回来住一晚上,第二天不得不很早起床,急匆匆地赶去学校。所以,那段时期的记忆里,是属于我和妈妈的共同回忆,期间夹杂着我和小伙伴们嬉戏打闹的画面。
“叶子,今天周五了,腊月了,你们快要放假了吧?”妈妈把盛了饭的黄色瓷碗放在桌子上,低头问我。
“我不知道,老师还没有说!”
“快了,快了……”妈妈说着,转身又上了床,钻进被窝。
我沉默着吃完饭,像往常一样,背上书包,开门出去。
“我走了!”日复一日,没有什么变化,亦没有听到门后妈妈的回答。
据我所知,张珊的妈妈会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回一句:“路上小心!”
而小胖的妈妈则会说一句:“好好学习!”
我的妈妈是个例外,她什么也不说,就好像我也什么都没说一样,但事实是,我每天早上出门之前都会说一句“我走了!”就像我回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妈,我回来了!”一样。
不过,盼盼妈同样也是不理会她的,这让我的心里,稍微感到舒服一些,这样看来,并不是我一个人遭受着这样的待遇。
我也不知道,小时候的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种小事,更不明白,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总是得不到母亲的回应,长大之后的我,在跟人聊天的时候,总是一直回复,即使是在说了要睡觉了,我也会在微信里再回一句“晚安”,当对方再回复同样的“晚安”二字之后,我会再继续回一个“好的”!直到对方沉默,手机屏幕慢慢变黑,归于平静。我才会放下手机去睡觉。我总是那个在原地等到最后的那个人!
因为我总觉得,对方可能在手机的另一端等待着我的回应,就像小时候的我,在关上门的最后一刻,还在期待着母亲的回应一样。所以,我一定要再多回一句,不想让对方,感受到我那时候的失落。这件小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因为,在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看来,它真的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可能,我真的是一个想法很奇特的人!“奇葩”,想必你们会更倾向于这么形容我,嗯,我不介意的!
我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雪花缓缓飘落,还没等我看清它的形状,它就已经融化、消失。
“叶子去上学呢!”瘸叔今天没有再清扫他门前的雪,笑着跟我打招呼,好像是专门在等我。
“瘸叔早啊!瘸叔,我走了啊!”我一边回答他,一边继续走路,踩在雪上,咯吱咯吱。
“路上小心噢!”在我快要走进巷子里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瘸叔的声音。
我笑笑,没有停下脚步,至少有一个人回应我了。
路上依然冷清,寂寥无人。
回忆带着我走到这里的时候,正值清明时节,我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跟同行的朋友戏谑说:“今天地铁上肯定不会很挤了,大家都放假去过清明节了,都要去扫墓祭祖,缅怀先人了……”
朋友没有答话,我们乘电梯,过安检,等地铁,进地铁,依然是人挤人的场景。相比起往日,有过之无不及。
独行老人,三代同堂,中年夫妻………他们都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花,一束一束的,飘出一缕缕清香,除了那黄的、白的菊花,其他的花,我并不陌生,却一直叫不上来名字。地铁里比往常的每一日都要拥挤,却比往日都更安静。
杜牧的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跳跃着从脑海里蹦出来,这是应试教育,在我毕业的很多年之后,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
我突然就想到了第一次去给妹妹上坟的场景,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很小,我哭的很伤心,却又不敢放声大哭,怕自己的哭声会勾起母亲不快的回忆。我记得,我们买了很多她生前爱吃的零食,留在坟前。离开的时候,我是恋恋不舍的,不是对她,竟是对那些零食。现在想来,当时的我是何其的自私和伪善,但是时间,不会给我一丝一毫的弥补的机会。“What’s done is done ”!我时常在心里默念这句出自《麦克白》里的,莎翁笔下的名句,然后,在心里,追悔莫及。
下了广佛线,转了2号线,2号线再转6号线,是去工作的地方。
穿出窄巷子,进入宽巷子,经过胖大妈的小卖部,左转一直走,是去学习的地方。
“叶子!”小胖从后面跑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小胖的突然出现,也习惯了终日与他相伴的日子。盼盼去了大班,再加上有个弟弟在拖着她,我们相见的次数越来越少。张珊在冬天里变得懒惰,几乎没有早起过。
我们三个人,只能在放学的路上,嬉戏打闹一番,这些短暂的相处时光,已足够我们分享秘密,联络感情了。
那时候的我,真的是有够啰嗦,不厌其烦地把自认为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个秘密,最后,却是自己在四处宣扬。
“叶子,我家门前的池塘结冰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看到好多人在上面溜冰!”小胖不无激动地说道。
“你家门前还有池塘呢?”我狐疑地看着他。
“有啊,你要不要去玩?”小胖问。
“你家太远了,我不想去!”
“那就等放假的时候去吧?”小胖说。
“那好吧!我看到时候我妈会不会同意我去!”我和小胖并排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对了,小胖,我告诉你,我那天为什么去男厕所吧!但是你发誓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个秘密!”我趴在小胖的耳朵边,说起悄悄话。
“好的!我发誓!”小胖扭过头来,趴在我的右耳边,压低了声音配合我。
我看着四下无人,把小胖拉到了走廊尽头的角落里。
“我那天早上捡了一块钱硬币,买了两包方便面,躲去男厕所吃了一包,我不敢光明正大地吃,一呢,是害怕别人问我哪里来的钱,最后问来问去,找到失主了,我还要还回去;二呢,我是怕大班的孩子来抢我的方便面,你知道的,他们最霸道了……”我声音极低,像蚊子的叫声,嗡嗡作响。
“那你为什么跑去男厕所吃啊?”小胖用更低的分贝问话,为了控制好发力,语速也跟着变得缓慢。
“因为那天校园里都是大班的女生,我就猜测男厕所可能没人,最隐蔽!”我悄声说着。
“呼~~终于啊,心里没有秘密的感觉真好,可把我憋死了!”我提高了嗓音,长呼了口气。
“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守好这个秘密的!”小胖拍着胸脯说。
“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吧,我发过誓了!”小胖笃定地说。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我拉起小胖肉嘟嘟的手,开心的一起跑进校园,霸占了那个尚未坐人的跷跷板。
那天的余下时光都过的特别愉快,因为老师一早就告诉我们,今天结束,就要开始放寒假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告别了妈妈,去找了小胖。我记得,我是在头天晚上软磨硬泡了好久,并向妈妈保证了整个寒假,不会做让她生气的事,她不同意的事,我也都不会偷偷去做,她才最终松口,允许我在放假第一天出去玩。
“叶子!”在我站在小胖家门口往里张望的同时,小胖笑着跑了出来。
“妈,叶子来了,我出去玩了!”小胖喊了我一声,转身跟他妈告别。
“好的,注意安全哦!”这关切的话语,让我感到嫉妒,我出门的时候,我妈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个“哦”字都未曾回应。
“小胖,你妈好温柔啊!”我羡慕的说。
“我妈才不温柔,打我的时候超凶的!”小胖撅着嘴补充道。
“喏,就这里!”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池塘边上。
“这是什么池塘!这分明就是垃圾堆!”
“这以前真的是个池塘,后来上游修路,就把水流给截断了,再后来下游盖了好多房子,就把这流通的水流堵在了这里,成了池塘,夏天的时候还有癞蛤蟆和小蝌蚪呢……”
“可这上面明明都是垃圾,塑料袋,你看,那边还有个烧过的煤球冻在冰上!”我指着冰面上的垃圾,打断了小胖的话。
“能滑冰不就够了!管它是池塘还是垃圾堆呢!”小胖拉着我往冰面上走。
“不会掉下去吧?”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挪步。
几个年纪大的孩子,在冰面上助跑一段,滑出老远,伴随着呲溜呲溜的声音,四处乱窜。
“放心吧!他们每天都在这上面玩儿到天黑才回家,从来没有谁掉进去过!”小胖安慰了我几句,自顾自的走了。
我沿着结了冰的“池塘”边儿小心翼翼地走着。
这个所谓的“池塘”真的是个垃圾坑,我透过浑浊的水向下望,花花绿绿的塑料袋,烧过的煤球渣子,吃干净的肉骨头,做衣服剩的碎布条,打过针的废弃针头,生锈发黄的铁钉………有的整个被冰封在“垃圾坑”里,有的因为浮力,凸出一部分在外面,泡在水里的被牢牢冻住。垃圾和水,混在一起,冻的结实,二者合力,为我们打造了一个凹凸不平的天然溜冰场,哦,对了,还有冷冽的寒风和零下的温度的助攻,没有它们,这就是一滩堆满了垃圾的死水潭。
我慢悠悠的溜达着,看着大孩子们在上面嬉笑着追逐打闹,溜冰比赛,小的孩子们,有的像我一样的在上面亦步亦趋,有的则蹲在地上仔细观察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更有几个看上了垃圾堆里的某样东西,试图砸开冰层,取出东西的孩子。
胆怯让我不敢放开步子,没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已经感到无聊和厌倦。正在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咚”的一声,伴随着大家的惊呼,从冰面上四散着传播开来。
“叶子,叫我爸来救我!”小胖高声喊着,那胖乎乎的小手在冰面上胡乱拍打。
“你起来吧,这不深的,淹不死你的!”
“就是,别喊了!”
“快出来吧,里面很臭的……”
在我小跑着去叫人的时候,身后传来那些大孩子们的声音。我扭头看到两个男孩儿,一人拉着一只胳膊,试图把小胖拖出来,看着他们吃力的样子,我一个转身跨进了小胖家的门槛。
“叔叔,小胖……小胖掉进去了,你快去!”我气喘吁吁的说完,转身又跑了出去。
小胖的爸爸很快窜了出来,跑了两步立定在我前面。
我傻站住,看到小胖湿漉漉的从冰面上朝我们这边走来,裤腿上还粘着一个红色的糖纸,裤脚不住的往下滴水,小胖颤巍巍的样子,像夏日午后坐在巷子口的,不会说话,张着嘴流口水的老大爷。
“给我回去!”小胖的爸爸踹了他一脚,怒不可遏。
小胖一个趔趄,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迈进门槛的同时,他扭头定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悻悻地看了一眼父子二人,转身离去。
空中的雪花,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洋洋洒洒,我抬头仰望,灰黑色的树枝上,似有暖黄色的光,在努力冲破那层白朦朦的厚厚的“棉絮”,呼啸而过的寒风,在我瞪大远望的眼睛里,洒下了两眶温热的水,我想,是最后一片来不及洒落的雪花,匆忙间融化在了我的眼里,隐藏起料峭的春寒……
我拂去眼里的泪,逆着寒风,大踏步的往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