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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抽烟的女人

第一部 尘封的记忆

雨,依然在下,天地被蒙蒙的雨雾搂抱着。我窝在高层公寓楼的一个不大的房间里,没情没绪地吞着云吐着雾。很多往事——包括听来的、猜测的或亲身经历的,穿过迷离的雾气,缓缓地向我的脑际聚拢。

我正预谋着制造一篇小说。它一定不同于我以前制造的那些被人讥为垃圾的网络文字。它一定不带香水味,不带奶油味,不带醋酸味,不带血腥味,不带铜臭味。我希望将它泡制成一壶溢着清香的绿茶。

前些日子,我奶奶木兰花老是给我打电话,老是在电话那头絮叨着家事的根根须须,枝枝叶叶。她说我爷爷严家乐那老东西真不是东西,成天游手好闲。她说她将一园子白菜换成了两条香烟。她说她梦见了我母亲披着猴皮,在村子周围到处游走,边游走边浪唱。她说老二蜕皮了,变得稳实了,不再弄那种桃红柳绿的事来烦她的心。她说老五坟旁的苦楝树下盘着一条瘦精精的灰蛇,赶都赶不走,她在树旁烧了一大沓黄裱纸,放了一挂十万响的鞭炮,那蛇才昂昂头,挺挺身子,慢腾腾地游走了。“你小叔父的魂呀。”她嘘唏着……

我静静地握着话筒,聆听着那个苍老的声音。那个声音时不时地冲击我年轻而又有些老成的心,我脑子里似乎搅着一锅玉米糊。我隐隐约约在穿透时空,感受人事沧桑。我强烈地想将这些纷乱的东西从我的脑海里输进电脑里,打印成文本寄出去。然后,我才可能有点轻松感。

如果我奶奶知道我写的是怎样的小说,她一定有点上心,我将在小说中展示她最主要的生命轨迹,包括她最忌讳的隐私。但我坚信她不会再甩我的耳刮子。她曾在电话里向我絮叨过我童年时期挨过她耳刮子的事。然后她再三声明说:“严瑞,你放心,我再不会甩你耳刮子啦。我老啦,想甩也甩不动啦。”

我记忆犹新。我小时候我奶奶严重地甩过我两次耳刮子:一次是因为我将她仅有的几根香烟丢到水沟里。另一次是因为我学着我母亲的样子,将从外面捡来的破胶鞋甩到她的面前,并拿腔作调地说:啦,破鞋。

在我心目中,我奶奶木兰花是个了不起的女性,我时常有给她立传的愿望。

不单是我,就是所有山石湾的人,都认为我奶奶木兰花不一般,她是山石湾老一辈女人的典范。她时刻都要跟男人平起平坐,敢将男人不放在眼里,男人做的她也能做,比如抽烟。

说起抽烟,山石湾的老一辈女人百分之九十九都嗜好(百分之一不抽烟的也是因为有不轻的肺病,老中医告诫:要想活得长,就别瞎凑热闹)。她们中如果谁不会抽烟,就被讥为同不会生孩子一样没能耐。结果你抽我抽大家抽,渐渐成了风气。这种风气就是当年妇女主任木兰花给带动起来的。男人们背地里称木兰花女烟鬼。木兰花说话办事比男人还风火。她总给缩手缩脚的女人鼓气:男人能干的,女人也能干。她还将夹着烟的手高高举起,很自得地说:“就拿抽烟来说,男人能抽,为什么女人不能抽?”

在木兰花的鼓动下,一些胆大的媳妇们开始学抽烟。女人抽烟自然受到男人的谩骂甚至挨男人的拳头。受骂挨打的女人告到妇女主任那儿。妇女主任便对男人一番教训:你这男人能抽,她这女人就不能抽?现在不比以往,男女讲究平等。你还想压制妇女?哼,有那么容易?

湾里的老人们对妇女主任木兰花很痛恨,时常背地里痛骂:湾里的良家媳妇都叫这个不正经狐骚的女人给教唆坏了。这个狐狸精一来,就狐骚狐骚地带出一帮狐狸。这些狐狸各个都在男人面前逞能,敲男人的腰背,踩男人的裤裆!

老人们骂木兰花不正经狐骚,说是抓了她的把柄:搞男人。二十三四岁的黄花闺女,一点脸面都不要,搞男人居然没有顾忌,真是邪门!大概镇里的男干部都被她搞了个遍。湾里有名的“百事通”严家环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某月某天的晚上呀,我他妈的从门缝里窥见一桩新鲜事:那木兰花搂着支书,往他的耳里吹风,亲他的脸,啃他的嘴。然后就——”

“然后就怎么了?”别的人听得起急了,打断他,“是不是就滚到了床上?”

“不敢瞎说。我老婆瞧见我偷看人家的风流事,骂我贼鼠,将我生拉死拽给拖走了。喔,他们肯定是睡过觉的,睡起觉来肯定灭了亮,黑灯瞎火的。你长了猫眼?你能瞧得见?”

一阵肆意的笑声。

很快又有小道传闻:别看严家环那主儿有鼻子有眼说人家木兰花风流事,他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公狐狸。他自己见了木兰花,两眼就直了,多次深更半夜在木兰花窗下捏着喉管调人家木兰花。木兰花没理会,只当是发情的公狗在乱叫唤。木兰花算肚量大,要不给他定个调戏妇女的罪名——哼,那主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喂喂,”有人插嘴,“木兰花怎么知道是严家环那个主儿呢?”

“嘿,这还不容易?凭妇女主任平素那股风火劲儿,要查的话,还怕查不出来?”

嗑闲渐渐嗑出不屑来,也渐渐嗑出些许艳羡:严家环真他妈的一个傻鳖。人家木兰花是什么人?凭什么要看上你?你要相貌没相貌,要本事没本事,要钞票没钞票。嘻,胆子倒不小,敢觍着脸皮打人家木兰花的主意,结果撞上人家支书。人家支书又是什么人?人家支书才跟人家妇女主任般配呢。要个儿有个儿,要眉眼有眉眼。呵,支书也算有福气。家花采到手五年,五年都在抱着药罐,娃也没弄出个娃。家花病枯得快没汁儿了,捡朵汁儿浓香的野花,倒也占便宜。木兰花那娘们比他家里那糟糠头水灵多少?支书自己知道。

木兰花当妇女主任的那阵,菱花不过是山石湾的一个年轻媳妇。菱花讨厌人们嚼木兰花的舌根。木兰花搞不搞男人是她自己的事,碍你们什么了?菱花喜欢木兰花,木兰花眉眼耐看。木兰花不像别的干部戴了帽子,就歪了脖子,摆臭架子。木兰花待人和善,见到湾里的任何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女人,她都笑嘻嘻的。木兰花总热心帮助人。不过,木兰花好像有一个原则,她帮女人不帮男人(当然,年老体弱的爷辈老男人除外)。

严家富因为饭烧糊了骂老婆菱花:“日你娘的,饭都烧不好!”菱花对自家的娘很孝顺,谁也不准骂她娘。她僵着脖子,气势汹汹地叫:“我娘招惹你什么了?!”严家富一拎眉,喷着嘴沫子:“老子要骂!日你娘!养你这个贱货!”菱花嘴唇哆嗦着,回敬:“没娘养的东西,要日去日你的娘!”结果两人由动口到动手。鸡飞蛋打,狗跳娃哭叫。在湾里蹲点的木兰花闻讯赶了来。菱花像见了救星一般,涕泪交加地向木兰花哭诉。

木兰花抱起坐在地上哭得有点噎气的小秋平,训严家富:“屁大的事就骂娘,算什么男人?你以为你是个人,是不是?菱花拖着个嫩娃,家务活一大堆,容易吗?你也长着一双手,你自己干吗不烧饭?菱花饭烧糊了又怎么样?还怕你吃不下?不吃拉倒!”转过身来拽过菱花,说:“下次别烧饭。由他去!你上我那儿吃。家务事也别管。看他还能将你怎么地?”

严家富咬牙在心里骂:木兰花骚娘们,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愠怒归愠怒,严家富又不敢得罪妇女主任,也不想家里没有娘们操持,便当着木兰花的面向菱花赔不是,“下次由着你,行了吧?下次不骂娘了,行了吧?下次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行了吧?”

木兰花瞟了一眼严家富,“你这态度不到位。有你这么直着脖子粗着嗓门赔礼的吗?”严家富嘿嘿干笑。木兰花一摆手,说:“算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夫妻要互敬互爱,互相忍让一些。”

有妇女主任撑腰,菱花的腰背也渐渐硬直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严家富面前软头软脑的。

不只菱花喜欢木兰花,山石湾的女人大都喜欢木兰花。木兰花和山石湾的女人打成一片,木兰花帮助她们在男人面前扬眉吐气。时间一长,山石湾的女人几乎人人都深受木兰花的影响,不在乎男人,其中一个突出的表现:抽烟。

尽管时间流逝,人事不断变化,山石湾女人抽烟的习气依然保留下来。如今,在山石湾女人当中,抽的烟档次最高的要数菱花,而且菱花抽的烟都是贡品,秋平会源源不断地向老娘“进贡”的。菱花每次见到湾里的一些老相识,总要顺手递给对方几根好烟。

木兰花无论烟瘾多大,回二三百里之外的原平娘家却克制着不抽。原平那一带最不兴女人抽烟。原平人认为女人抽烟与不正经是挂着钩的。这似乎也有一点事实做依据。原平一带屈指可数的几个抽烟女人,几乎人人都有一段风流韵事,时常被大家拿来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木兰花要是在娘家人面前吞云吐雾,准得被唾沫星子淹个半死。

木兰花的爹娘曾在大外孙严木根三岁时去过一趟山石湾。他们没想到自己叫呱呱的女儿最终嫁的竟是个穷山沟。绵绵长长、弯弯曲曲的山道儿要靠脚一步步地去量。穷山沟的风气还不好。媳妇们手指头夹着香烟,抽得比男人还来劲。爹娘互相埋怨起来。

“你这死老头子!当初我想派人察访察访这地方,你嫌我多事!”

“老婆子,我不怨你你还怨我呢!兰花二十岁那年,我想兰花嫁原平李家,你不同意,你嫌人家李家一窝子光棍,贼穷。现在呢,人家李家可是门头光亮,招来的都是些齐整的花媳妇。”

“哼,头发短见识短!严家送你几坛酒,你就依了人家。”

“你懂个屁!你以为你女儿还像以前那样是个香饽饽?”

娘轻嘘了一声。“小心让女婿听见,外孙娃都小树秧般地挺起来了,你还翻炒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爹白了娘一眼。“谁叫你先提?”

爹娘头一次来,木兰花既高兴又犯愁。矮门矮户,吃的是糙米、老干菜,喝的是山间自制的粗茶。木兰花跟严家乐嘀咕:我爹娘头一次跨你们严家的门槛,你总得弄点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招待招待吧。

严家乐不吭气,转到内屋,提出了那杆很久没沾腥的猎枪,出去转了两个多钟头,弄来了两只山鸡。严家乐膀子上道道血痕,脸上也有一道血痕。他将山鸡扔到地上,脸色有点幽幽地说:“这东西真他妈的鬼头,吃了子儿还硬是往荆棘丛里钻,害得我爬进荆棘里去捞了半天。”转过脸来,对丈人丈母嘿嘿笑了,顺着孩子的口气说:“外婆外公,你们今天来了,我们这里也没什么东西照应你们呢。”

丈人丈母说:“照应啥?我们来望望门向,瞧瞧外孙。”

山间的野味还算鲜美。炖得香喷喷的山鸡一上桌,馋得直流涎水的严木根踩着马扎爬上桌边的高脚凳,努力伸手去抓瓷花碗里的鸡肉,鸡肉刚抓到手,却又抖抖给掉到地上了——太烫了。严木根哇哇哭得山响。木兰花有点恼火,一把将严木根从凳子上拎下来,虎着脸:“馋不死你这个崽子!”捡起地上的鸡块,拿凉茶冲了冲鸡块上的灰尘。“别哭,给我歇着嘴巴!”将那鸡块塞到严木根的嘴里。

爹叹口气说:“跟娃儿好好说话嘛,别朝他嚷嚷。”

娘不停地用嘴吹山鸡身上冒出的热气,拿来筷子夹着鸡块哄劝严木根。严木根脸上挂着泪痕,像小猫一样边哼唧边吃。那一大碗精瘦的山鸡有一大半成了严木根的腹中物。

爹娘待了两天就动脚回原平。走时爹阴着脸,娘抹着泪。木兰花带着严木根送爹娘。开始严木根闹个不停,不要外婆外公走。外公说:“不让我们走,你家又没有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吃。”严木根舞着手说:“让我爸打山鸡。”外婆笑了,刮了一下严木根微翘的小嘴唇:“那就填你这张馋嘴。”木兰花一直不说话。严木根见母亲不高兴,也就慢慢乖了,不闹了。

到了鹰咀岩,路见得宽了些,也平了点。岩下停着一辆牛车(严家乐提前在那边的亲戚家借的)。上牛车前,爹娘在岩下立了会儿。娘面对木兰花,噎着泪说:“你什么时候学坏了?抽起烟来了,还瞒着我。昨晚躲在牛栏里抽烟的是不是你?”爹狠狠心说:“过去窑子里的女人才抽烟。你要不戒烟,就别回原平。我们让人笑话不起!”

我奶奶木兰花也着实戒过一阵子烟,那倒不是为了回原平娘家——她好几年才回一趟原平,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因为回一趟原平,是要花不少资费的。木兰花是在她怀娃娃期间戒的烟。这是接受湾里的老中医的告诫:要想娃娃不痴,就得戒烟。

老中医的告诫不是拿着虚套子吓唬人的,而是被实践证明确是如此的。最有力的例证就是严家环的婆娘。严家环的婆娘是个“大烟囱”,因为怀娃娃没戒烟,生的几个娃没有一个像样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身段不齐整。严家环为此很恼火,经常骂婆娘坯子贱,养出来的种没一个拿得出去的!婆娘被迫将烟戒了,才接连生出两个像样一点的小子,算是封了严家环的那张臭嘴。

木兰花头胎怀孕时,硬憋着不抽烟,烟瘾实在上来了,就往嘴里塞点干豆豆。那阵子严家乐没敢当着木兰花的面抽烟,而是避到外面去过过烟瘾。木兰花一闻到烟味,就流鼻涕,打哈欠,没精打采的,那痛苦的样子不亚于吸毒的人发了毒瘾。

五六年间木兰花接连生了三个小子。怀胎生育实在耗人血气。木兰花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有点沮丧:五谷杂粮才吃了三十多年的人,眼角就出了一大批褶子。自从有了这三个小子,自己就没过上一天清闲日子,三个小子闹腾起来,恨不能将屋顶上的破瓦都给震碎。

他们闹腾的主因,多半是为了吃。别看他们那三张嘴虽小,可吞起东西来简直是无底洞,一天到晚都可以不歇,跟家里的小牛犊差不多,下面尾部在排泄,上面嘴巴照常在咀嚼得勤。只要大人一离家,这三个小家伙便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能塞嘴巴的东西。可是翻来倒去,他们也很难找到吃的东西,只有巴望着能早点吃上饭。

三个小家伙常常在饭还没做好就到厨房里转悠。只要母亲的饭一做好,他们就纷纷嚷嚷要吃饭,越是小的越是嚷得厉害,这个时候,母亲发火也是不大顶用的,他们甚至在肚子饿急了的情景下,将锅里的饭全部瓜分,而不顾父母吃没吃。

那天晌午,木兰花刚做好午饭,湾东头的李家老太太跑来找木兰花,说他们家儿子媳妇又在屋里打架。木兰花撂下家里一摊子事,就赶去劝架。湾东头的那两口子都是烈性子,又都死要面子,打架也就与众不同,关起门来一声不吭地闷打。平素木兰花也没少被老太太拉去劝架。木兰花不愧当年当过妇女主任,劝架还是有一套的。那两口子这回打得可比任何一次都凶,老太太跟木兰花哭丧着脸:那两个瘟尸的,打架都不要命了,造孽呀!一个拿菜刀,一个拿锄头!兰花婶,你快点帮我去解劝解劝喽!

木兰花将那边的两口子给劝解开,约莫耗了两个时辰。她刚到家门口,就听见老大严木根在小房间里训他的两个弟弟:“馋猫!将东西都吃光,爸妈还没吃呢。”接着她又听见老二尖脆的声音:“你不也吃了吗?”老三清亮的应和声跟着响了起来:“你不也吃了吗?”再接下来,是一阵和声:“你没吃吗?你不也吃了吗?”

在三个儿子当中,老大严木根还算懂事,母亲走后,两个弟弟吵着要吃饭,他事先拿来两个花瓷碗装了饭,饭头上各夹了一点菜,搁在饭锅里,留给父亲和母亲。余下的饭菜很快就被大家瓜分掉了。严木根吃完饭,出去扯了一会儿野菜(喂猪),回来发现他留给父母的那两碗饭都没了,他害怕父母回来骂自己,就冲两个弟弟发火,他确信是两个弟弟干的,他们俩准是在他出去后,又将锅里的两碗饭吃了,说起来,他们算是吃了两顿饭。两个弟弟都不是软角色,理直气壮地顶撞哥哥。

木兰花黑着脸走进屋。老大严木根怯怯地叫了声妈,说:“我留给你和爸的两碗饭,都给弟弟吃掉了。”老二和老三连忙辩解:“妈,我们没吃!”老大气愤地说:“你们没吃,谁吃了?”两个弟弟居然同时指向老大:“是你吃了!”

三个儿子互相抵赖。木兰花气不打一处来,吃了就吃了,还耍赖说没吃!她随手抓了根棍子,首先拿老大开打。“你是老大,就由着他们胡闹?!”棍子下到严木根的腿肚上,很疼,但严木根不敢吱声,眼里含着泪花。老二和老三每人屁股上都挨了两棍子。木兰花咬牙骂:“看你们日后还说不说假话!”

老二犟嘴:“我没吃!”

老三看了老二一眼,也一口咬定:“我也没吃!”

木兰花吼道:“那是狗吃了?!”

严家乐进来了,挑挑眉,说:“又发什么威呀?”

木兰花指了指锅里,忿忿不已:“这帮崽子,真是翻了天!吃饭不顾娘老子!”

严家乐慢条斯理地说:“哎呀,饭我吃了。我以为你吃了呢。在人家那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人家还不给你管饭?”

木兰花嫌恶地瞪了瞪严家乐,严家乐明明是在袒护老二和老三,他吃什么?哼!有这种说假话不脸红的老子,儿子能跟着学好吗?她想出出怒气,可转脸一想,自己没多会儿还在劝湾东头的那两口子,说夫妻间凡事还是互相忍让着点好,吵吵闹闹伤和气,对孩子影响也不大好。自己这会儿一回家就跟严家乐吵架,传出去总是不光亮的事。木兰花强咽了怨气,下厨房煮了点小麦糊吃了。

其实木兰花这回判断有点失误,严家乐的确吃了一碗饭。在严家乐回来之前,老二和老三分吃了一碗饭,那应该是老大留给母亲的那份子。

那之后,木兰花就决计不想再生孩子。这才三个小子,当娘的饭份子都给他们抢吃了,再要多上一两个,那自己还有日子过吗?

严家乐脑子里转悠的跟木兰花不一样,他说,干吗不生?生一窝子娃才热闹。再说了,光有龙,没有凤,那哪成?木兰花跟严家乐较劲,可终究较不过他。男人这一点的确比女人厉害。他可以一边享乐,一边将女人肚子搞颠,不费吹灰之力,比在后园子里种树要省力多了。老四严木兰就是这么被严家乐从木兰花肚子里搞出来的。

严木兰在木兰花的大呼小叫中下了地。老中医的婆娘一番麻利地收掇后,出房搓洗血糊糊的手,轻描淡写地对严家乐说:“没带把儿。”

严家乐乐滋滋地说:“没带把儿?真的没带把儿?好,好,真好!”

严家乐咧着嘴出去晃悠了半天,弄来四只山鸡和三只斑鸠。他一进屋,扔了手中的东西,径直进了内间,爬到床头亲女人的脸。“兰花,你要是再给我生个小子,我就不给你弄这鸡儿鸠儿。老四是个闺女,咱们到底有凤儿了。好!好!”

欣喜的严家乐特地在严木兰出生的第三天隆重地操办“三朝”喜宴,款待亲戚朋友。严家乐在酒宴上破例喝了酒。严家乐本是山石湾男人中唯一不能喝酒的。他一喝酒就浑身起红疙瘩。老中医说严家乐的体质不适宜沾酒精。那天严家乐才喝了一两老白干,周身爬满红疙瘩,奇痒,喝了老中医的两碗药汁,那红疙瘩才逐渐消退。

严家乐高兴婆娘给他生了个千金,经常搂着婆娘亲嘴。木兰花趁严家乐亲她的时候撒娇:“家乐呀,你可得给我保证哟,这老四是最后一个了。你以后不准再在我肚子上打主意了。”

严家乐歪着脖子,举手朝女人行了个礼:“是,老婆大人,我保证!”

木兰花看着他不伦不类的样子,扑哧笑了,伸手朝严家乐那张开满油菜花的脸上抹了一把。“哼,你能保证?你怎么保证?不跟我同床?”

严家乐诡谲地笑笑:“不跟你同床,那叫什么夫妻呢?”

木兰花有意咬着牙拎了拎严家乐的耳朵:“说!又玩什么鬼把戏!”

“我能玩什么把戏?”严家乐装作委屈的样子,“我嘛,不过跟老中医讨了一纸验方。”

“什么验方?”

“现在不是公布的时候。”

“什么狗屁的验方!还弄这么神秘?”

“不神秘,晚上我们俩睡觉时你就知道了,很简单的。”严家乐的嘴又蹭到了女人的脸上,“你放心,保证没事的。”学着评书的调子:“你是我老婆,难道我还害你不成?”

油腔滑调的东西!木兰花掐了掐严家乐那翘得老高的屁股。

严木兰九个月的时候,木兰花发现自己的肚子又有了变化。

“严家乐,你这狗娘养的!你当初怎么跟我保证的?!”木兰花气忿难平。

“这不能怪我,这是老中医那老家伙骗了我!”严家乐急切地推卸责任。

木兰花冷笑:“那你就找那老家伙去?”

“那是当然。我不找那老家伙,我还能背着蒙骗我老婆的黑锅?”严家乐理直气壮。

木兰花点指着严家乐:“严家乐,我告诉你,你他娘的就知道花言巧语地骗我,你以为我相信你的鬼话!”

“你这说的什么话吗?你好像就确信我骗你?哎呀,我们不要为这种事吵好不好?传出去让人笑话的。你看,这周围,有谁像你,成天为着这种事计较,你去问问严家环的老婆,问问严小五的老婆,她们跟老公睡觉,弄出孩子,还为这事吵?”

“呸!你少拿她们跟我说事!她们是什么人?是懦弱好弄的糍粑,就凭着男人捏,怎么捏怎么好!”

“那有什么吗?男人弄自己的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不弄自己的老婆,弄外头的女人去?”

“你少跟我说这个!你不要脸还要搬出一大堆理由!你有什么本事?这家里的事,哪样你当事,哪样你上心?你屁本事没有!只有晚上搞女人的本事!”

严家乐烦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娘们真是奇怪!你要真是要脸的话,我能搞上你吗?”

这一点刺着了木兰花的痛处。“不要脸的东西!”她顺手抄过一个家伙——大儿子严木根捏的泥菩萨,朝严家乐砸过去。那泥菩萨没砸中严家乐,倒是砸中梳妆台上的镜子,镜子掉到地上,哗啦碎了。这面镜子是当初木兰花陪嫁过来的嫁妆,她很喜欢的一件东西。这回虽被自己毁了,可怨气还是要出在严家乐的身上,要不是严家乐惹自己生气,那镜子能被砸碎吗?

严家乐也来了火气:“我不要脸?你又要脸?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真要脸,跟我这个不要脸的搞得起来吗?搞不起来!我不跟张小三搞,也不跟李小四搞,而单单跟你搞起来了?别冤枉人好不好?”

木兰花说:“呸,要脸?不要脸?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说这种没良心的话!你的种,我要给你拔掉!”

严家乐一听马上软了:“我以后要脸,好不好?我的种你给我留着。家里一窝子娃才热闹呢。”木兰花没理会。

严家乐转到木兰花跟前,央求:“从今以后,我做饭,洗碗,洗衣服,好不好?”

木兰花牙一咬:“好个屁!”

严家乐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好个屁就好个屁。我的种你给我留着——你不说话?那就证明你应允了。啊?应允了。”

傍晚的一切家务是严家乐操持的。严家乐做晚饭非常简省,南瓜在水里捣鼓几下,在案板上咔嚓咔嚓切几刀,便赶到锅里和着糙米煮。

严家乐还将在篱笆墙边挖蚯蚓的老大严木根和老二严木苗逐进了厨房。“木根添灶火。”严家乐命令,“木苗扫地。”

接着,老三严木新从一大帮玩“牵狗转”游戏的娃娃堆里给找了回来,严家乐令严木新去猪栏边看着猪吃食。

严木新鼓着嘴,刚要使性子说“我不看”,严家乐转身拿来一根棍子,严木新的嘴角马上往两边咧了咧,讨好说:“爸,我看猪吃食。”

严家乐将棍子搁到严木新手中。“拿着!它要乱拱拱,你就拿棍子敲它,它就不敢拱拱了。”严木新吸了吸鼻子,翻眼点了一下头。

严家乐一转背,严木新瞪着低头吃食的小猪,朝它瘦不棱登的脊背上狠狠地打了一棍子。小猪嗷地大叫一声,蹦起来,猪食槽被它踩翻了,那掺着细糠皮和野菜的稀猪食泼了一地。严家乐闻声过来,严木新忙不迭地向严家乐汇报:“爸,猪不老实,打它,它还发脾气。”严家乐拽过棍子,将委屈哼唧的小猪打进了猪栏。“日你娘的,给你吃,你还不老实,饿不瘪你这个畜生才怪!”

严木新小心翼翼地说:“爸,我可以出去玩了吧?”严家乐一皱眉,瞧也不瞧儿子。“去玩吧,别给我惹事!”严木新就小鹰飞也般地跑了出去。

严家乐去牛栏牵牛放水,关栏,回来坐到了门前的丝瓜架下,跟正在奶娃娃的木兰花说:“你平时家务忙得团团转,你看我,多简巧。”

木兰花从严木兰嘴里拔出了奶头,抖了抖奶头上的奶滴。“亏你说得出口!娃们才多大?你就踹着他们干活。你做爸的好意思?”

严家乐说:“这叫教子有方。惯儿不孝,肥田出瘪稻。娃们从小就不能惯,得让他们知道没有便宜的饭吃。”

“哼,教子有方喽,懒汉养勤快儿子,倒也是实际。”木兰花揶揄严家乐。

“反正干事要讲究效果。”严家乐不无得意地说,要过木兰花怀里的严木兰抱着,哎哟宝贝——哎哟宝贝——地叫得黏腻。

晚饭,每个人装了一碗,三下两下饭就被扒进各自的肚子里,接着大家又陆续装了第二碗饭,锅便见了底,剩一块黄瓤瓤的锅巴。老大严木根和老二严木苗在厨房里为着这块锅巴干起架来。一个拿筷子敲另一个的脑袋,另一个拿锅铲柄来还击。哭叫声传到堂厅。

木兰花和严家乐几乎同时呵斥:又赶什么狗!皮子做胀!两个小光头就一前一后赶到堂厅告状。

严家乐瞪着眼:“吃饱了撑得慌,是不是?”两个小光头摇头,眼里晃着泪说:“没吃饱。”木兰花转向严家乐,嗔怪他:“你干吗不多煮点?”严家乐说:“你以为我不想多煮点?米缸里没米了。我的肚子还有一半没填。”

木兰花不作声了,她也没吃饱。严木兰一天多次在她身上吸取奶汁,她的饭量比严家乐还要大。她不能不发愁,仓里的稻谷快要见底了,就算全都拿到碾米站碾成米,也吃不了几顿的。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日子委实有点不好过。同山石湾的很多人家一样,木兰花一家也得适当地上山挖些野菜,弄点野货,勉强填饱肚皮。

木兰花觉得,这都是吃大集体大锅饭招致的结果。她常常在家发牢骚:每天大伙儿一窝蜂地聚到集体的田地干活,偷奸耍滑的大有人在,真正扎实干的没几个,干出来的活儿没有多少像样的,都在那儿混。怎么成呢?严家乐说,你发牢骚有什么用?人家混工分,你也跟着混就是了。木兰花依然不爽快,大家都混,就算混够了工分,到时候折算口粮,也总是难以让一家人顿顿都吃个肚儿圆的。

家里时常为吃饭问题发愁,现在又添了个老四,全家有六张嘴要吃饭,负担真是不轻的。如果再要添一张嘴,那日子就更难过了。眼下瞅着神情落魄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又瞧瞧还在拿着空碗哼唧着要添饭的老三严木新,木兰花叹叹气,先前有过的那个念头又强烈起来:还是少养娃的好,多一张嘴就多个争分。

木兰花下定决心不要肚子里的孩子,就私下到老中医那儿讨了堕胎的药。肚子平了,木兰花却又有点后悔,说不准是个灵气的宝贝,说不准长大是人头上走走的大人物。

严家乐知道木兰花将自己的种给拔掉了,异常恼火。可转过脸来又想:说不准是个白痴,说不准长大了是个流氓二流子。严家乐这么一想,虽然是赌着气,但说出来的却是反话:弄掉了好。木兰花又来气了:“好你个屁!你这个没良心的!遭罪的是我。你屁事也没有!”

木兰花好长时间都不理严家乐。严家乐逼过她一回,木兰花简直像暴怒的母狮子。严家乐摸摸被木兰花抓出了一大朵梅花的脸,十分窝心:这女人真厉害。弄得做丈夫的倒像在强奸自己的老婆。实在掉底色!

严木兰跟奶水一隔离,木兰花就发狠地抽起烟,要是再继续憋下去,会将人给憋死的。

严家乐老大不高兴:“我这当男人的,一天也才抽三两根烟。你这做女人的,抽烟抽得这么凶巴,弄得跟大烟囱似的。实在不像话!”

木兰花扬起蓬松的脑袋,喷一口烟:“碍你什么了?”

严家乐瞪木兰花两眼,吁口闷气,出去了。家里少不了这个能吃能喝能抽也能干活的女把式。严家乐不想跟自己的女人争嘴。三言两语一争,准得吵起来。只要一吵架,木兰花就夹着个包袱走掉——这好像还留着当年当妇女主任那阵的习气。

严木兰白嫩得可爱,比三个哥哥都要乖巧,父母对她最是宠爱。吃的喝的玩的都由着严木兰,其次是严木新,再其次是严木苗和严木根。而严木兰享受的另一个特殊待遇,就是能够经常骑在父亲严家乐的肩上出去转悠。这自然引起大家对严木兰的嫉妒。

父母出去干活,看护严木兰的任务就落在三个小光头身上。吃完母亲留下的那些炒熟的干豆,严木根和严木苗咬了咬耳,哄严木新说:“我们去摘桑葚给你吃,你跟小妹玩,我们一会儿就回来。”严木新还没反应过来,两个哥哥就没影儿了。桑葚最终也是没有的。

两回一哄骗,严木新也给哄出了心眼,父母一出门,他也就颠着屁股跟去了。木兰花对严木新说:“别老缠爸妈的脚跟。去跟哥哥玩。”严木新不听,依然跟在父母身后。木兰花回头对两个小光头说:“看好小妹。”严家乐说:“看不好小妹,让你们吃‘肉炒棒子’。”

严木根和严木苗因为没有看护好严木兰而没少挨罚。那回两人拿藤架做轿子,将严木兰抬上去做小姐,结果“轿子”翻了,“小姐”严木兰的脑壳上被摔出了一个比鹅蛋还要大的包块。严木根和严木苗为此饱饱地吃了一回“肉炒棒子”。这之后经常受到父母的训斥,严木根和严木苗对严木兰不仅仅是嫉妒,还增加了一些愤恨的成分,他们在父母面前不便发作,背地里就伺机拿严木兰出出气。

严木根和严木苗带严木兰出去玩,会故意躲藏起来,让严木兰可怜巴巴地到处找哥哥。严木兰找不到哥哥,就鼻涕眼泪黏糊起来。

严木根和严木苗常常瞎编九头鬼的故事,吓唬严木兰:严木兰,你还不知道那鬼长的什么模样吧。哟,可丑啦。长着九个头,前边两个头,后边三个头,左边两个头,右边两个头。眼睛像绿灯笼,嘴巴像——像咱家宰猪的那个大血盆。那个头嘛,可高了,有咱家屋两个那么高。哇呀呀,九头鬼最喜欢吃女孩,像严木兰你这样的小女孩,他可喜欢吃了。严木根和严木苗一唱一和,比比画画,严木兰惊惧的样子让他们很开心。

严木根和严木苗有时也背背严木兰,但又故意耍个花招,让严木兰摔屁股蹲儿。

可是有一天,严木根和严木苗都为严木兰哭了,因为严木兰突然没了。严木兰在野地里被蛇咬了一口,那种蛇叫“七步倒”,咬上谁谁都走不了七步。严木兰七窍流血,脸色发乌——这样子多年后我父亲严木根还记得。要不是当初他和严木苗年幼无知,将小妹严木兰一个人扔在野地里,严木兰绝不会只有六岁的寿命。严木兰会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会有许多小伙子追兔子一样追严木兰。严木兰最终会成为某一个小伙子的新嫁娘,结婚,生娃,那真是很好的事。可是,年幼时并没有先见之明,还隐约有种轻松感,好了,没有小妹带了,不用为她挨打受骂了。那时根本不能体会到做父母的儿女心肠,直到自己做了父母,才体会到父母原来那么不容易做,才体会到当年小妹的夭折对父母打击有多大。

严木兰的夭折尤其极大地打击了严家乐。严木兰刚走的那些天,严家乐几乎每天都去严木兰的小坟茔前哭一会儿。山石湾的人见了,都说严家乐比婆娘还婆娘。婆娘木兰花不过大哭了一场,照常吃饭,干活。严家乐却像塌了天一样,饭也不吃,活也不干。几天下来,严家乐人都瘦了一圈。

木兰花劝严家乐吃饭,严家乐咂着泪一声大吼:“你他妈的吃得下?!”

木兰花闷了片刻,将一碗芋头扣到桌上,“不吃饭?都跟着老四去?!你不想想,再怎么弄,老四都回不来了。你一个大男人,不像个大男人,什么痛都搁到脸上。你以为我不难过?老四好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背地里哭过多少回,你知道吗?”木兰花说着呜呜哭起来:像你这样,呜呜……甭说死了一个老四,那三个娃都得饿死!呜呜……你一个大男人,不像个大男人!呜呜……要不是你,我姓木的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嫁你倒了八辈子霉!你还好意思说!

门前的瓜蔓在日子不停的轮转中绿了萎,萎了绿。严木兰的小坟茔渐渐长出了青草。那青草也是绿了萎,萎了绿。

每年清明节,严木兰的小坟茔上都被一堆新鲜的泥土培得浑圆,然后,吸了打火机那蓝悠悠火焰的黄裱纸在坟前烧起来。袅袅青烟中,黄裱纸逐渐化为灰白色的灰烬,鞭炮便噼里啪啦地响起。在严家乐闪泪的视线中,小巧玲珑的严木兰笑呵呵地从远处跑过来。但到了跟前,却茫茫然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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