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放学,肖骐问我,要不要去红色仓库踢足球——他们不死鸟队和三年级的踢,还缺一个人。我告诉他我不会踢球。
肖骐又问:“会守门吗?”
“不会。”
“会站着不动吗?”
“会。”
“那就成了,你站在门里负责堵门就成。”
肖骐带着我来到了他说的红色仓库——位于铁道旁的一个废弃的大型机械加工车间。因为长年受到风雨侵蚀,已经锈迹斑斑,厂房内外的地面已被雨水冲刷下来的铁锈染成了红色。而我们的球场就是厂房外面红色的空地。
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一年级的小个子,肖骐说这是他弟弟。
不一会儿,三个三年级的学生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足球,是那种二十块五边形白皮和十二块六边形黑皮缝起来的货色,其中为数不少的皮子已经掉了或者即将掉了。
肖骐和他们打了招呼并说人都来齐了,准备开始比赛。面对我狐疑的目光,他说,不死鸟队就是他和他弟弟两个人,他的弟弟尖声尖气地抢着说,因为自己会“凤翼天翔(日本漫画《女神的圣斗士》中的人物一辉的招式)”,于是他们的足球队就叫不死鸟队。
我们用书包摆好球门后,比赛就开始了。
肖骐交代了场上位置,他是中场,他弟弟是前锋,我是守门员,没有后卫。
对方的三个人比我们统统高了半个头以上,为首的大脑袋的家伙脸上带着恶狠狠的神情,我猜想他们一定是从冥界出来的哈迪斯的手下。
比赛刚刚开始,大脑袋就突破了肖骐和他的弟弟,气势汹汹地向我奔来,他毫不犹豫地一脚怒射,足球向我的胸口疾飞而来,我赶紧矮身狼狈地躲过,球从两个书包间穿过。“1∶0!”大脑袋叫喊道。
失球后,肖骐在中场开球时,把球发给他弟弟,后者拔脚就射,可惜踢在了脚背外侧,足球径直飞到了边线外,对方显然被他这种突然袭击激怒了,向我身后的球门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不一会儿,除了两个球打偏,一个球踢在我屁股上以外,其余的射门都进了,我们已经以0∶20落后。肖骐和他弟弟输红了眼,尤其是他弟弟,“嗷嗷”地叫嚷着向对方腹地冲去,只见肖骐带球从右边路下底传中,他的弟弟高高地跳起,背对着球高喊:“凤翼天翔!”并腾空伸出左腿做了个“倒钩”,在对手和我诧异的目光当中一脚踢空,重重地摔在红色的地面上,脑袋上磕出一个大包,在对方的狂笑中就此下场休息。
肖骐进球心切,丝毫不去顾及他的弟弟,一个人和对方三人争抢起来,对方显然想把他戏耍一番,在自己的后场也不推进,玩起了三角传球,把肖骐当猴儿溜了起来。肖骐围绕着三个人东跑西颠,就是抢不到球,他的呼吸越发粗重,脚下渐渐打软,眼看我方就要以零蛋比二十的丢脸比分惨败,肖骐突然猛地向对方一个小眯缝眼扑过去,做出一个滑铲,小眯缝眼吓了一跳,放弃了接球,向旁边躲开。球被肖骐铲向了我的方向,肖骐和他场边坐着的弟弟异口同声地大叫:“快射门!”
我赶忙抛弃了自己镇守的大门,向足球跑去,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抡圆了腿,照着足球就是一脚,球划出一道角度颇大的抛物线,从对方的脑袋上,球门的上方,厂房的顶棚上一路飞过,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里。
三年级的家伙们愣了几秒钟,便凶神恶煞地上前围住我,叫我去捡球,我惊慌地跑到厂房的另一侧,找了半天也没发现足球的半点儿踪迹,只得回到他们跟前如实禀报,他们叫嚣不捡回足球,便不叫我回家,我只好拉住肖骐,在他们的监视下继续寻找足球。
天越来越黑,没眼力见的足球也不知藏在哪个倒霉的角落里,肖骐问我为何要用这么大力量射门,害得他也不能回家。我忍不住抱怨,不该和他来这个鬼地方,帮他们兄弟的不死鸟队守门。
三年级的浑蛋们见我们还没有进展,便一口咬定足球在厂房顶上,叫我们爬上去找,否则便叫我们掏三十块给他们。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讹诈,他们的破球至多值十块钱,但是没办法,谁叫我们势单力薄打不过他们呢。
我和肖骐前前后后权衡了爬上四米高的厂房和掏三十元钱孰优孰劣之后,决定逃跑。我们找了一个便于向上攀爬的角落,佯装着爬墙,趁这三个败类一不留神,一溜烟地向厂区外面跑。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行动意图,便在后面玩命地追来。我俩都使出了逃命的力气,一直向铁道跑,身后不断传来喊杀声,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回头观望一下,被肖骐制止了,他叫我只管跑,以致我想提醒他,他的弟弟还在场边坐着这个情况,也没有机会。
以冲刺的速度跑了四五百米后,肺都要炸裂了,我毕竟比三年级的学生小了一岁,这一岁在二十多岁的青年之间不算什么,但在八岁和九岁的孩子间还是有显著的身体素质上的差距的。我双手叉在腰间,速度明显放慢,渐渐地要被追上了。肖骐看见后,边跑边拉住我的手,他对我说,长着大脑袋的那个家伙是三年级里打架最厉害的,踢飞了他的球逃走,被他抓住,收获一顿暴打是板上钉钉的。
此时我已经依稀感觉到,后面的追兵在边跑边用石头子砍我们,有两枚石子削着我的脑瓜皮呼啸飞过,惊得我一身冷汗,想到被追上的下场一定很惨,只能跟着肖骐没命地跑。
我俩跑到铁道边,有一列火车拉着汽笛疾驰了过来,我和肖骐顾不了那么多,赶紧越过铁轨。后面的追兵正巧被火车阻隔了下来,但石子还是不间断地飞过火车,朝我们袭来。我们鼓起余勇和他们隔着火车互相射击,由于双方谁也看不到对方,石子大都像“哈马斯”发射到以色列的火箭弹一样盲目地坠落了。不久,我和肖骐发现火车要过完了,车尾已经清晰可见,连忙继续逃命,对方的叫骂声逐渐模糊起来。我跟着肖骐径直跑到了一片道路曲折的平房居民区里,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意识到终于脱险了。
肖骐边敲着一间平房的木头门,一边说这是他的家,很快房屋里传来的男人的呵斥声由远及近。门开后,肖骐被他爸爸揪住脖领子,趔趄着拽进了屋,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膝盖磕在房门上发出“咚”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声,几乎摔倒在地。他的爸爸怒吼着:“都几点了?又跑哪儿鬼混去了?你弟弟呢?!”肖骐没有回答,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听到了响亮的巴掌声和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