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第一个新年前，我坐在礼堂里，观看学校的联欢会。各个年级选送的演员走马灯一样，出场表演节目。牧云以很靠后的次序出现在舞台上时，穿得规规矩矩，白衬衫外面套了件黑白格子的马甲，所有的头发都梳在脑后，绾成马尾辫，露出秀气的额头，脸蛋上打着出自后台工作人员之手的、制式化的腮红，目光似乎带有些倦怠，但给人一种安详的感觉。
她的节目是独唱，《恋恋风尘》。大喇叭里放完短短的吉他前奏后，牧云的嗓音透过麦克风飘到了听众的耳朵里，开始的一瞬间，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台下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清澈美丽的音质！先前的担忧——刻板的扮相会束缚了牧云的灵动——立刻被心底的骄傲清扫得烟消云散，我可是比在场所有人都早了几年就曾听到过她的嗓音。
她随意而准确地进入高音区，还带着小小的慵懒，可能是在后台等待的时间过长，导致精神有些萎靡，也有可能是歌曲本身就没有什么高潮。但这种娓娓道来的演唱，让我感到放松而平静。不知是意识到需要提振一下精神头，还是唱出情绪所致，当唱到“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这一段时，牧云的双手握住支架上的麦克风，随着节拍，自然地摇摆起头和腰。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慢慢翘起，仿佛随着牧云回到了她的房间，此刻她就站在自己的梳妆镜前喃喃吟唱，眼睛里全然没有台下的观众。而我就坐在她的钢琴旁观赏着这一切，也忘记了自己正置身于几百人的礼堂中。
好景不长，我被台下学生们的热烈欢呼和夹杂着起哄的掌声拉回了现实。牧云扭动身体的幅度虽然微乎其微，但在上个世纪刻板的中学世界里，却算是革新的表演了。身旁的男同学兴奋而聚精会神地盯着牧云，不少人和着节奏拍着手，把眼里狂热的光投射在歌者脸上。这让我颇感愤怒，那一刻，就像自己的珍贵收藏瞬间被一群粗鄙之人强行地抢走充公了，我如坐针毡，任凭如何努力，再也无法集中精神欣赏牧云唱歌了。
我的头有些晕眩，众多黑压压的后脑勺向我的眼前飞来，我只能用手指使劲掐住自己的眉心，才能稍许缓解。短短的歌曲，竟让我经历了漫长的煎熬。一曲终了，牧云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中鞠躬退场，很多男生在热烈地鼓掌，并一直目送牧云走下后台，仍不肯收回自己的目光。我的愤怒渐渐转化为了泄气，焦急地盼望着联欢会的终结，以便能快些离开这个让我严重不适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