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信你!”
李信原本暗淡的眸子亮了起来,他原本骑虎难下,而这时黑脸武士给出的承诺恰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这自称千牛卫大将军之人说得不错,得罪了洛阳顶级豪门公子,自己肯定是无论如何是逃不过这天罗地网,除非他长了翅膀。
“汝要如何?”崔玄远面有不悦。
听出了少年郎心中似乎有几丝怯意,崔玄远心里松了口气。只要有的谈便好,若是自己在场,还被人伤了友人之子,日后与宇文德同朝为官终是不好相见。更重要的是,主子的旨意不能有半点违逆。
“立字据!”李信脱口而出,手上依旧不肯松懈半分,心里却是有了计较。
“好!”崔玄远不怒反笑,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白丁挟持朝廷重臣之子,然后竟敢让天子近卫大臣书立字据?这是何等超脱逻辑的可笑,近古未闻,直追春秋时代劫盟的曹沫。
“汝倒是有些古人之风。”
崔玄远露出无奈的表情,从怀中掏出紫绶金印,朝满脸是血的少年晃了一晃,李信认得那八分汉隶—左千牛卫大将军之印
“上柱国、宁朔开国候,左千牛卫大将军保汝不死。”盖上鲜红印泥,崔玄远将字条捻在手中展示。
三品的将军按照齐朝礼法不应该用金印,但是崔玄远在当今天子受禅时立下殊功,又是天子亲信所以被特别授予宗室王公才能使用的金印,朝堂之上仅此一例。看到崔玄远拿出这金灿灿的虎纽官印,听说过此事的李信心中已是有了底。
面前是位真将军,尽管刻意掩饰,但犹豫是否立刻逃跑的神色还是在少年脸上一闪而过,这逃不过崔玄远的眼睛。
“还不快走?留在这等死?”崔玄远喊道。
暗示少年就坡下驴,赶快逃走,剩下事情他自当扫尾。表字定伯的宁朔候心里却愈发欣赏此子,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亦是本朝难得的笑谈。
“宁候今日恩德,它日必有相报。”少年一把推开手中还在发呆的人质,快步抢过字据,抱起装了狐裘的盒子,头也不回,拉着早已经吓瘫的婢女一路狂奔。
“还不派人去追!”逃出生天的宇文德咬牙切齿,厉声命令手下。
离开险境,高门纨绔本性再次发作,被人公然斩杀左右加以挟持,如此落了面子,以后如何在洛阳圈子里混?此仇不报非是君子!
“云骑尉当吾是无物么?”崔玄远拦在门口,淡然道,“我可是给此人写过保书的。”
语气里没什么通家之好的特殊感情。天子近卫之臣即便有旧时朋友,那也是旧时之义了。
刚要拎刀追赶的许国公府护卫们,听闻此言,面面相觑,不敢越过与自家家主比肩的贵臣。
“崔叔!”宇文化愤愤不平,这事如果不报仇雪恨,以后怎么在洛阳地界混?
“伯通!你附耳过来。”
估摸着行凶的小子早已经没影,崔玄伯召唤友人之子。
“崔叔有何教导?”
靠近门口时,宇文化发现了矮几上的当券,伸手来取,却被崔玄伯先人一步撕得粉碎。
“我受此大辱,崔叔难道不让我报仇?”宇文德不顾长幼礼仪,竟然是吼了出来。
世家子弟表面上跟随父兄迎来送往人情练达,熟悉官场学问,但养尊处优惯了,关键时候往往现了原形。
崔玄伯眉头皱了皱,也不生气,自己主动倾上前,在这失去了理智的重臣之子耳旁,一字一句的低声说道:“你想让你阿父身死族灭吗?”
七字重逾千钧,在宇文化耳旁炸响。他立刻回忆起刚才那个气度雍容冷冷观战的贵人,以及那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自己还未正式入仕,仅以父荫被授予了云骑尉的散官,参加过几次大朝会,远远站在太清殿前的广场中,只是远远瞟过几眼皇帝样貌。
“天......”宇文化脑海炸裂。
“嘘!”
崔玄远竖起手指挡在后辈口边,拍了拍常在河边行走,今日终于湿鞋的贵公子肩膀,转身离去,留下还在回味的宇文化呆若木鸡。出门之前学着自己主子,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堂内,眼神最终落处,却是与逃走少年郎签字画押的质当铺掌事。
被大将军盯得发毛的管事已经是五十开外的年纪,吃的盐比宇文化吃的黍米还多,瞬间明白了其中关节,眼中发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直直昏死过去。
......
“盯上方才那人行踪了么?”
骑在马上的崔玄远问心腹属下。
“已派得力侦缉小校跟上去了,是个老手。回宫之后就能得到呈报。”
言犹未毕,身后传来宇文悲鸣,“这可如何是好?”
常伴天子左右,见惯了本朝开国以来宦海沉浮之事的宁朔候,只是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打破了与心腹间的沉默,“许国公七窍玲珑的人物怎生出了这般儿郎?”半是不解,半是惋惜。
陈姓千牛不敢搭话,默默骑马跟在上司左侧,今日所见所闻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然后忘得一干二净。
......
在街角拦下一辆载客的马车,许诺一贯钱的报酬后,车夫不顾这主仆二人满身血迹是何缘由,以最快的速度一路绕城扬鞭急行,直奔安义坊。
看着拿到一贯钱眉开眼笑的车夫赶着马车消失在街角,李王氏这才匆匆跑回院子。院内李信正打了井水洗濯身上血迹。
“当件狐裘,怎生惹出事端?”李王氏惊恐万分,生怕二郎在外惹出血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衣物,安定些许心神,李信这才缓缓解释。
婢女小蓉这时才上前吞吞吐吐告知老夫人原委,李王氏闻言捂嘴,不禁后怕,忍不住厉色责备道:“那许国公是洛阳权贵,杀人破家只是一句话。他家公子要这狐裘,你便与他何妨?”
“小蓉,热些饭食来,打斗一番,饿了。”李信吩咐着还有些失魂落魄的小蓉,这才回头对着母亲慢慢说着,“事到临头,谁且知晓这许国公公子如此骄横,一言不合便要打杀?”
“汝怎生没有汝父一丁点沉稳?还不如以前的性子,不会惹出此等祸事来。”李王氏气得直跺脚。
“阿父沉稳,当初当今天子受禅时候,倒是十分沉稳。”听到母亲提到记忆中的父亲,李信抬头看了眼发怒的母亲,胸中生出一股对这世道说不出的怨气,“可就是谋不上一官半职。”
自己想这样吗?不想!穿越到这世界,还未张开手脚大干一番,就得罪了当朝贵胄。李信自己也很郁闷。
闻言怒不可遏的李王氏随手操起扫帚作势要打。
“阿母且慢打,看看这张字据。”李信挡住脑袋收住心中愤懑,从怀里掏出张带着血迹的纸条,又埋头低低说道,“当时不反抗,立刻便被砍死了!”
狼吃羊,羊吃草,天地不仁万物刍狗,人有时候和待宰的猪羊又有什么两样呢?
看着儿子默默坐在井边,宛若一块执拗的顽石,像极了已经去世的父亲,那个曾经拒绝过当今天子心腹招揽的男人。李王氏高举的手软了下来,身旁的小蓉默默取下主母手中竹帚。
“呜呜呜”李王氏哭了起来,抱住才从危险中逃得性命的儿子,“你若是丢了性命,我和你弟弟怎么办?”
......
“这是什么?”李王氏接过婢女递来的绢巾抹净眼角泪水,拿起字条,念出文字,立刻吃了一惊,“上柱国、左千牛卫大将军,开国宁朔候保汝不死?”
字据上四寸见方的鲜红印鉴格外刺眼。
“这便是无事了?”李王氏难以置信,天子近臣为一杀人少年作保。
“还有甚事?”胡乱吃了几口剩饭,恢复些许体力,李信又接着说,“打斗时候,有一贵人观战。宁侯就像小蓉一样这么侍奉在后......”
李王氏眼睛瞪圆了,她明白能让二品大将军侍奉的是何人物,她不再出言,静静听着儿子讲述。
“那宇文公子口叫崔将军‘崔叔’,但宁侯以官爵云骑相称,我就觉得奇怪,等到其报出官爵,还屈尊与我立下字据,我当时还只是疑惑。直到逃回来,回想一二,才明白大半......”
“神佛保佑!天佑吾家!”李王氏以掌扶额,神色释然而后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