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临近晌午,慕若初热醒了,阿离不知何时已经去了,她脚下和身旁各放着一个汤婆子,将被窝熏的热腾腾的。
慕若初起身掀开帐幔,叫了声小红,却并不见有人应,看见窗幔将窗遮的严严实实,屋里还高高的燃着灯烛,于是自己穿上衣服,梳洗好出门。才掀开暖帘,满目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慕若初惊诧道:“哇!什么时候下的雪?”
小红、素儿、元宵几个已将院子里的雪扫在一处,正堆雪人玩耍,小红先看见慕若初,忙丢下众人走来说道:“姐姐醒了?奴伺候姐姐梳洗。”
慕若初道:“屋里有热水,我已经洗漱过了。阿离呢?可是往锦园去了?”
小红点头道:“少爷一早就和如嫣姑娘一道去锦园了。如嫣姑娘将常用的衣物细软都带走了,说是要搬回去住。”
慕若初诧异道:“嫣儿搬走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小红道:“如嫣姑娘说已经和姐姐说过了,我们只当姐姐知道哩。”
慕若初听罢迈步匆匆下楼,就要出府。小红追在一旁道:“姐姐用过饭再去不迟。”
慕若初一面走一面说道:“不必了,我到园子里再吃。”
小红见拦不住,忙说道:“姐姐稍等片刻,奴去拿个手炉来。”说罢急忙往厨房奔去。
慕若初走出仪门,叫常远拉来马车,上车刚要走,小红抱着手炉急奔过来喊道:“等一等!”
常远听见小红叫喊,停下等候。慕若初掀开帘子,见小红跑的急,忙说道:“你慢些,地上滑,仔细摔着。”
话音刚落,就见小红脚下一滑,身子左摇右晃的失去平衡,常远忙一个箭步抢到近前,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关切道:“急什么?若摔了可怎么好?”
小红脸唰的一下涨红,忙起身推开他,羞赧道:“主子面前,快休如此!”说罢走过去将手炉递给慕若初。
慕若初一脸笑意说道:“我竟把你两个的事忘了,等过了年,我就找媒人选个日子,把你两个的好事办了。”
常远一听,喜不自胜,忙拜谢道:“多谢主子成全!”
慕若初道:“我把小红嫁你,你可要好好待她,若将来你叫她受了委屈,我可饶不了你。”
常远忙道:“是!小人定会一生爱护小红。”
小红羞的要不得,嗔道:“你们两个没一句正经话!我不理你们!”说着嗔了常远一眼,含羞逃也似的去了。
——
马车来到锦园,慕若初下了车,对常远道:“你去告诉阿离,我在青竹居,待处理好这里的事,就去找他。”说罢沿着园役扫出来的小路朝湖边走去。但见满园苍松翠柏尽为雪掩,真似个琉璃世界。道路两旁全是园役扫的雪堆,几个孩童正兴致勃勃的堆雪人,打雪仗玩耍。
走到梅林,见胭脂红梅上覆着白雪,煞是可爱,有三五文人结伴而行,在其中赏梅吟诗,颇有兴致。
慕若初穿过梅林,来到湖边,湖面早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远处的枯荷也躲进雪里,消失不见了。雪面上只有几条冰船行过的痕迹。
坐冰船来到青竹居,翠竹枝上堆满白雪,不时有雪片被竹叶抖落下来。院篱外一株南天竹已经结子成簇,一颗颗果实红似丹砂,与白雪相映,十分可爱。慕若初折下一枝,走进如嫣房中,只见如嫣的丫鬟春花正在房中打扫,因问道:“嫣儿可在楼上?”
丫鬟道:“小姐不在楼上,在后面和大家一起吃饭哩。”
慕若初将手中的南天竹折枝递给她道:“你把这个茶瓶,放在窗前花几上。”说罢转身往后面花厅走去。
掀开暖帘进到厅上,就见如嫣和几个姑娘正围坐一圈吃饭,慕若初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这里的饭菜香,特地饿着肚子赶来蹭饭。”说着径直走到如嫣身边坐下。
如嫣吩咐丫鬟道:“去给她拿副碗筷来。”
灵儿说道:“慕姐姐休哄我们,你哪里吃了酒来的?瞧瞧这一脸的春色。”一句话引得众人哄笑。
慕若初嗔道:“小蹄子!再拿我取乐,瞧我打你不打!”
桃花笑道:“今早咱们已经见过南宫少爷了,还得了不少礼物呢。慕姐姐同南宫少爷夫妻团聚,咱们也欢喜呢。”
慕若初谢过众人,拉了如嫣道:“好好的,怎么不说一声就要搬走?”
不等如嫣说话,桃花抢道:“慕姐姐忒贪心了,当初因你身体欠安,身边又没个体己人,我们才允了大姐搬到你家和你作伴儿,如今你相公都回来了,还要霸着我们大姐,我们可不能依你。”众人齐声附和。
如嫣微微一笑,说道:“她们说的是,你夫妻既已团聚,我再没个不放心的了,往后你若想起我来,只管到青竹居找我,也是一样的。”说着放下箸子起身道:“我先回房了,你慢用吧。”说罢起身离去。
如嫣上得楼来,歪在窗前软榻上,一眼看见窗前白瓷瓶内插着一株南天竹,因问丫鬟:“这又是阿初折的?”
丫鬟道:“正是。”
如嫣望着南天竹枝,在清光柔白的油纸窗前,愈发显得枝桠参差、红果簇簇。不由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她偏爱拈花惹草。”
正呆望着,就听见慕若初唤着她的名字上得楼来,如嫣也不起身,只淡淡撇她一眼,问道:“这么快就吃完了?”
慕若初笑嘻嘻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嫣儿可是怕我有了阿离,就疏忽了你?我绝不会那样,咱们还如往常一样,你随我回去吧,好不好?”
如嫣摇头道:“我并没有这样想,从前你身子又不好,来回来去的,没个人作伴儿也是可怜。如今你相公既已回来,我还是搬回来住的好,天寒地冻的,我也懒得来回折腾。”
慕若初听她如此说,笑道:“既如此,也罢了,倒省的你来回奔波。”
如嫣拿了条毛毯盖在身上,倚在软枕上微微一笑,道:“你去吧,我要歇息一会。”
慕若初起身道:“好,你歇歇吧,我晚些再来。”说罢又替她掖了掖毯子,方转身去了。
——
来到七仙楼,见南宫离、冯少游及几个主管、主厨,正围坐席上吃酒。
慕若初走上前,笑道:“你们吃的倒好,我这肚子还饿着呢。”说着搬了张椅子坐在南宫离旁边。
南宫离笑道:“你不是去了青竹居?怎么?你的好妹妹没给你东西吃?”说着拿自己的碗舀了些莲子木耳百合羹,递到她面前道:“这百合羹补身最好,还有一碟栗子糕,一碟酥油泡螺,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
慕若初端起汤碗,喜滋滋吃起来。众人见他二人亲密如初,心中皆是感叹,冯少游笑道:“我才说,这回好了,有南宫兄弟回来管理锦园,我又可以偷闲玩耍了。”
慕若初嘴里咬着栗子糕,咕哝道:“年前就放你几日假,年后节多事繁,你可别想躲懒。”冯少游叫苦不迭,连连摇头叹息。
慕若初吃完羹汤,又对众位主管说道:“今年多劳诸位辛苦操劳,年底会过总账,少不了各位的分红。”
众人连连道谢,南宫离道:“过几日便是腊八,我想在县里和各田庄设粥棚舍腊八粥。”
慕若初点头道:“好。”
赖主管道:“南宫少爷真是良善之人,今冬各外冷,听说前些日子在西门外一个破庙里发现一个冻饿而死的老乞儿,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冻僵了。”
慕若初听了,叹息一声,说道:“阿离,从明天起,直至年节,咱们每日晌午都在城门口施粥可好?”
南宫离望她笑笑:“我一会儿便去安排此事。”
冯少游亦说道:“我铺子里有许多裁剩的边角料,便叫人做些冬衣,赠给那些贫寒人家吧。”众人当下纷纷赞扬,不必细说。
次日南宫离便派刘实督管几个园役,在南门外搭设粥蓬施粥赠冬衣。晌午后,城门外顷刻便聚了许多贫苦百姓,争相领取粥饭衣物。
却说那西门庆那日逃回家后,便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吴月娘见他这样,问又不肯说,只好找了大夫来瞧。大夫看了,只说他是中了迷药,究竟是何药,大夫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开了几副排毒清血的药与他吃。
这西门庆在家惴惴不安的躺了两日,方缓和过来。见初园里并没人来寻事,这才稍稍安心。自此以后,他方信了慕若初的本事,又不想与她为敌,又怕自己六千两银子要不回来,思来想去,自己不敢去初园,只好去找冯少游,再三央求他替自己向南宫离和慕若初赔罪,冯少游追问缘故,西门庆见瞒不住,便一五一十说了。冯少游听罢,气的怒目圆睁,指着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顿。
西门庆连连赔礼,发誓今后再不会对慕若初起歪心思。冯少游见他真有悔意,禁不住他再三央求,只好答应下来。
这日晌午,冯少游以大娘子李芝兰的名义叫了慕若初来家中吃席。慕若初应邀前来,随他走到藏春阁,进屋一见西门庆也在,当即沉下脸来,转头瞪了冯少游一眼,转身就要走。
冯少游忙拦住她道:“若初,别恼啊!看我的面子,且听听他的辩白吧。”
慕若初不悦道:“有什么好听的?无非是赔礼道歉求原谅,我不听!”说罢推开冯少游,还要走。
冯少游又拉住她道:“你明知道他惦记你,还故意去,不也是为了利用他?他究竟也帮过我们许多,你好歹听他说句话吧。”
慕若初听了这话,半晌没言语,西门庆见状忙起身上前,作揖行礼道:“慕娘子原谅小人则个,我西门庆发誓,若今后再对娘子不敬,叫我不得好死。”
慕若初转头看向西门庆,见他小心翼翼不敢抬头,想他将来只怕真是不得好死,心中不禁叹息,沉默半晌,说道:“罢了,当日之事我和阿离并没有告诉别人,也并不打算为难你,你无须担心。我也劝你一句,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若不知收敛,早晚死在这上头,好自为之吧。”说罢对冯少游道:“你两个吃吧,我回去了。你再劝,我可恼了。”说罢拂开冯少游的手,扬长而去。
西门庆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心生惶恐,怔怔不语。冯少游拍拍他肩膀说道:“西门兄且放宽心吧,若初既这样说了,就不会再难为与你。哎!我可倒霉咯,她必定要恼我好几日。”说罢拉着西门庆回席上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