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若初跳入湖中,不知沉了多深,终于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那根桃花簪。她紧紧攥住簪子,翻转过身,冰冷的湖水涌入肺中,她还在下坠,望着湖面光亮越来越暗,意识也渐渐涣散。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有人正朝她游来。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真是幻。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托住,牢牢抓着她,向上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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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慕若初已经躺在床上,如嫣和小红正守在一旁,小红见她醒了,欣喜道:“初姐姐醒了!我这就去告诉二爷。”说着急急的跑出去。
如嫣眼睛红红的,怨道:“你安心要吓死我!好好的,怎么会掉进湖里?”
慕若初捋了捋思绪,声音沙哑的问道:“我的簪子呢?是谁救了我?”
如嫣伸手将枕边的桃花簪拿给她瞧,说道:“你昏迷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这簪子。”说到这里,猛然一顿,惊问道:“你莫不是为了捞这根簪子,才跳下水的?”
慕若初咧嘴一笑,哑声道:“我真是高估了自己的水性。”
如嫣眉毛一竖,指着她只说了句“你——你——”便被眼泪哽住,再说不出话来。
慕若初慌的撑起身子,拉着她的手哄道:“好妹妹,我该死,又害你担心了。”
正哄着,就听见门外急急的脚步声走近。如嫣怕让旁人瞧见她这幅样子,忙夺出手来,匆匆上楼去了。
如嫣前脚刚上楼,武松和小红便走了进来,武松走到床前,紧张问道:“初儿,你觉得怎么样?”
慕若初微笑道:“不觉得怎么样,只是有些头晕。看样子,我还要再过些时日才能回去。”
武松道:“只要你养好身体,早些晚些又有什么要紧。”
慕若初抿嘴笑笑,忽然想起来,问小红道:“是谁救了我?”
小红道:“看着像个渔民,带着斗笠,还用黑布围着脸,大家都乱着找大夫救治姐姐,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想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慕若初不禁疑惑起来,脑中不断浮现昏迷前的画面。武松见她出神,说道:“时辰不早了,你既醒转,我便放心了,早些歇息吧,我回去了。”
慕若初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红道:“已过三更了。”
慕若初惊讶道:“这么晚了?我叫小红收拾出一间客房来,二哥今晚就在这里歇宿吧。”
武松忙道:“不必,这青竹居都是女眷,我在此留宿一晚,难免落人口舌。”
慕若初想了想,只好道:“那二哥到天仙楼开间客房歇息一宿,别回去了。这早晚,城门都关了,就别折腾了。”
武松犹豫片刻,点头道:“好,那我明早再来看你。”说罢转身去了。
慕若初打发小红回房歇息,自己躺在床上,开始仔细思索起来:那人为何要蒙面?他怕人认出来吗?那藕花池在湖的最东侧,远离人烟,往东便是墙了,那人打哪儿来?他认得我,并且知道我住在青竹居。
思索到最后,慕若初心下一震,侧头看向枕边的桃花簪,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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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竹居养了三日,慕若初准备搬回初园,一早便同如嫣说了。
如嫣一听她要走,眼神黯淡下来,赌气道:“你要搬便搬吧。”
慕若初忙道:“我舍不得与嫣儿分开。这阵子咱两人朝夕相伴,我已经习惯了,想请妹妹随我一同搬入初园住,不知妹妹愿不愿意。”
如嫣听她这番言语,回嗔作喜,说道:“我只怕你离了我,又不好生保养身子,你既如此说,我便同去吧。”
于是两人即刻收拾箱笼细软,坐马车搬回初园。家中上下见慕若初回来了,无不欢喜,簇拥着慕若初如嫣回到望月小筑,端茶递水,殷勤伺候。
慕若初令几个丫头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又叫小厮到后面库房抬些桌椅案几,文房四宝,箱柜妆台等物什。不消一个时辰,西厢房便收拾整齐,帘栊帐幔挂好。
武松晌午归家,听闻慕若初回来了,忙走到后院相见,还未进院,就听望月小筑里叽叽喳喳十分热闹。走进院子,见素儿、杏儿几个围着慕若初问长问短,走过去笑道:“初儿回来了?家中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慕若初见武松来了,欣然笑道:“二哥!你回来了?”
武松点头道:“嗯,听李叔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你不在时,家里冷清的很,久不见她们似今日这般嬉闹了。”
慕若初笑道:“我还带嫣儿回来住了,往后家里可更热闹了。”
正在这时,如嫣从西厢房更衣出来,走过来望武松拜了一拜,武松回了礼,望慕若初道:“我公务繁忙,应酬也多,少有时间在家。有如嫣姑娘陪你,我也安心些。你们耍吧,我过一会儿还要出去,午饭不必等我了。”说罢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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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慕若初和如嫣每日晨起一同去锦园,晚夕又一同回来,晌午依旧到青竹居同姐妹们一处用饭。
自那日落水后,慕若初总感觉有人在暗中观察她,却并不曾看见。打听了几个管船的婆子,都说这儿没有这样的渔夫。
西门庆多次到锦园找慕若初,她也总是避而不见,倘或撞见,也总是淡淡的,不予理会。西门庆无计可施,苦思冥想,终于心生一计。
这日正值八月中秋,西门庆特地在锦园举办蟹宴,一为赏月,二为大娘子庆贺生辰。一早便使人送了请柬与慕若初。
慕若初接过请柬,只看了看,便随手丢在桌上。
到了晚夕,一早便在鹤栖亭罗列酒宴,邀着如嫣七人、武大夫妇、武松,并初园众丫头小厮。只李老汉说家里总要有人看守,况他又不爱热闹,所以不肯来。
掌灯时分,大家欢聚一堂,猜枚行令,击鼓传花,笙歌燕舞,热闹非常。
酒过数巡,如嫣想出去走走,便借口小解,拉了慕若初离席而去。
回来时,两人正走到半山处,忽听松林中有个声音低低唤道:“慕主儿!”
慕若初循声望去,问道:“是谁?出来说话。”
就见黑影里走出一个人来,却是她赠与西门庆的丫鬟蓼儿,慕若初惊讶道:“蓼儿?你怎么在这儿?”
蓼儿四下看了看,道:“奴是随五娘来的,请主儿借一步说话。”
慕若初打发如嫣回去,走上前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蓼儿道:“主儿可还记得你生日那天,有人下药害你?”
慕若初一愣,问道:“你知道内情?”
蓼儿点头道:“奴愿意把知道的全告诉慕主儿,只求主儿救我脱身。”
慕若初道:“若你所说属实,我可以将你弄出来。”
蓼儿听她如此说,才道:“是五娘做的,那日斟酒的丫鬟,是她指使的。”
慕若初并无惊讶,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蓼儿道:“是那日她和春梅说话,被我偷听见的,五娘说,想不到你这般贞烈,白费了她五十两银子。”
慕若初沉吟片刻,道:“我会派人去查,若你所言非虚,我必会履行承诺,救你出来。”说罢转身去了。
回到鹤栖亭,就见如嫣正在坐在亭前的石凳上赏月,因走过去问道:“嫣儿,你怎么不进去?”
如嫣看向她道:“在这躲会儿清净,适才是谁找你?有什么事?”
慕若初道:“是西门府的丫鬟,曾在我府上做过丫鬟,她告诉我,西门庆的五娘子就是我生辰那日下药害我之人。”
如嫣惊诧道:“果真是她?她和你有什么冤仇?竟做出这样下作的事!”
慕若初摇头笑道:“那妒妇早就对我心怀嫉恨了,我只没想到,她竟有胆量害我。”
如嫣道:“如此一来,六妹的嫌疑可洗清了?你还疑她不疑?”
慕若初笑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早已知道莺莺不是那样的人,早就不疑她了。”
这时厅内传来歌声,是桃花在弹唱南曲。伴着乐声,看看天上皎月盈满,如嫣心生凄凉之感,幽幽道: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慕若初握住她的手道:“好好的中秋佳节,嫣儿怎么又作如此伤春悲秋之感?”
如嫣笑了笑,说道:“我只恐月难常盈,人难常聚。”
慕若初见她如此多愁善感,不禁蹙眉,担心她如林黛玉一样命薄,望她道:“嫣儿,人生无常,即便跌落谷底,也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答应我,无论将来遇到何等伤心事,都不要灰心,好不好?”
如嫣望着她,微微点头,心里五味杂陈,半晌无语。就在这时,忽听见山坡下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慕若初起身走到栏杆处向下探视,借着月光正看到一个女子倒在地下,忙对如嫣道:“快去叫人,我先去看看情况。”说着提起裙摆,沿台阶朝那女子走去。
走近看时,才发现那女子身旁的树杈上悬着一条断了的白绫,吃了一惊,忙上前扶起那女子道:“娘子怎么——”话没说完,慕若初看到那女子的脸,更是惊愕:“花娘子?你怎会在此寻短见?”
那李瓶儿抬眼看见慕若初,呜呜咽咽哭起来:“奴家的命好苦啊!”
正在这时,武松领着常远、刘实赶来,武松问道:“怎么回事?”
慕若初道:“快找人抬竹椅来,先抬她回去再说。”
一时挑夫赶来,抬了李瓶儿到鹤栖亭偏厅的贵妃榻上,桃花端来一瓯子热茶与她吃了。慕若初方再问道:“花娘子,你究竟有什么难事?竟在这里做起傻事来?”
李瓶儿掩面而泣,歉然道:“对不住,奴家不是成心给慕娘子添晦气,实在是...”说着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慕若初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吃酒吧,二哥,你去清凉榭请花员外来。”
李瓶儿一听说要找花子虚来,慌忙说道:“别!别让他知道...”
武松等慕若初示意,见慕若初点点头,方会意,同众人一起出去。
待众人去后,慕若初坐在榻前,李瓶儿拿帕子拭泪,凄声道:“慕娘子,奴真是活不下去了!”
柔声问道:“有什么难事,不妨和我说说。”
李瓶儿哽咽道:“奴家那负心的相公,整日的寻花问柳,回到家中对奴更是没个好脸,今晚奴应西门大娘子的邀前来赴宴,他竟把那相好的带来,抛闪的奴好不难堪。奴家坐不住,出来走走,不觉走到这里,看着人家欢喜团圆,更觉灰心,便生了求死之念。”
慕若初在旁听着,心里不禁冷笑:你会为花子虚寻短见?面上却露同情之色,少不得把些言语慰藉。
李瓶儿听说她的际遇,原以为她会神情萧索,不想她竟丝毫没有颓废之态,明眸仍旧熠熠生辉,心下顿生卑感。
却说外间,如嫣姐妹几个已经离席,搬了案凳围坐在窗前吃月饼赏月。
自从方才见慕若初对那花家娘子体贴入微,如嫣心下便有几分不自在,此刻也不理人,独自坐在角落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不多时,慕若初扶着李瓶儿走出来,见只有武松一人还在席上吃酒,因问道:“大哥大嫂走了?”
武松笑道:“是,大哥吃醉了,我让来福来喜送他们回去歇息。”
桃花见慕若初来了,笑吟吟走过来拉她道:“慕姐姐,花夫人,陈家茶坊送来了一盒芙蓉月饼,好吃极了,快过来尝尝。”
慕若初望李瓶儿道:“娘子吃杯茶,尝些月饼再走可好?”
李瓶儿莞尔一笑,点头道:“既是妹妹相邀,奴家怎可推脱。”
于是两人走过去坐了,小红筛了两盏玫瑰露奉上。慕若初拿了一块月饼递与李瓶儿,说道:“这陈家娘子做的糕点味道甚佳,花娘子尝尝。”
李瓶儿接过月饼,掩嘴尝了一口,微笑道:“果然美味。”
如嫣在旁暼李瓶儿一眼,不冷不热道:“阿初最是怜香惜玉的,若为男子,不知要俘获多少闺中女子的芳心。”
慕若初陪笑道:“嫣儿这话,我竟不知是夸我还是骂我了。”
如嫣豁地起身,嗔道:“这话好没意思!你姐姐妹妹一大堆,我怎么敢骂你?”说罢赌气走了。
慕若初不知她又闹哪门子别扭,心里有些懊恼,赌气也不去追,只吩咐素儿和杏儿陪她一道回去。
桃花等人见大姐去了,也纷纷起身作辞,李瓶儿脸上有些挂不住,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奴也去吧。”慕若初点头,令元宵喜鹊送她去了。
李瓶儿一走,慕若初便沉下脸来,走到武松身旁坐下,把蓼儿一事与他说了。
武松听罢,重重将酒杯掷在桌上,愠怒道:“待我查来,若真是那贱妇所为,我非重重的知罪不可!”
慕若初道:“那便有劳二哥费心查了。”说罢叹息一声,筛了一杯桂花酿来吃。
武松见她一脸心事,问道:“初儿可是因如嫣姑娘烦心?我倒有些不解,她为何要恼?”
慕若初摇头道:“她动辄就恼人,有时候我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武松沉吟片刻,问道:“她是单爱恼你,还是旁人也恼?”
慕若初想了想,道:“我没见过她恼别人。”
武松一愣,半晌没言语。
夜已三更,夜风渐寒,武松道:“夜里凉了,仔细着了风,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慕若初点头,喊来小红,武松送她二人上了船,目送船走远了方回。
慕若初和小红回到青竹居,正走到竹林下,忽听嗖的一声,一只竹箭射到二人面前的地上。
小红惊叫一声,待要喊人,被慕若初制止道“先别声张,你看,那箭身上有张白纸。”说着四处张望,但见竹影森森,并无人际。
小红稳了稳心神,走过去将竹箭拔出来一看,说道:“姐姐,这纸上面有字。”
慕若初走上前拿下白纸,走到门檐下,借着灯光一看,就见上头写着一句话:小心提防花夫人。
慕若初眉心一蹙,不由怔住。这字迹....像极了阿离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