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至冯府,慕若初打发常远在门首客座等她,自往府中去了。
冯少游今早听说武松来了,且搬出了初园,担心慕若初有事,正要去初园探望,不想她就来了,见她脸色不对,忙迎进花园藏春阁内,点了盏浓浓的松仁木樨泡茶来与她,问道:“若初,你还好吗?”
慕若初看看一旁的丫鬟,冯少游会意,将她们支开,道:“我不唤别叫一个人进来。”丫鬟们应着退下。
慕若初这才忍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珠儿一般流下来,冯少游一见她如此,唬的大惊失色,忙问道:“究竟怎么了?你有用的上我的,只管说。”
慕若初伏在案上,只管哭,越哭越伤心。冯少游手举了一半,想要抚慰她,却又不敢,只得在旁央求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究竟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我的心都叫你哭碎了。是不是那武松变心了?还是阿离为难你?你告诉我,我定会替你做主。”
不说还罢,才说完,慕若初哭的更凶了,竟是嚎啕大哭起来。把个冯少游急的要不得,只好来回踱步,挝耳挠腮。慕若初哭了半日,渐渐平静下来,拿帕子擦了泪渍,方开口道:“从昨儿我就想大哭一场,可是在家里,我只能忍着,想来想去,只有到你这里哭了,吓着你了。”
冯少游坐在一旁,忙道:“不妨,不妨,在我这儿,你放心哭,我不会对旁人讲出一个字的。”
慕若初沉吟片刻,说道:“我是个坏人,当初二哥走了,我心里又痛又恨。你们说的不错,我比武招亲,是为了赌气。我料定阿离必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旁人,料定日后就算我反悔,他也会依我,我就是利用他对我的好!可成亲后,我对他的歉疚愈加强烈,于是想尽办法对他好,可他总能看出我的心思,他这样,我更不好受了。”说着眼中又溢出泪来。
稳了稳情绪,继续道:“后来我决心好好做他的妻子,把他当相公看待,可偏这时节,二哥回来了!昨天夜里,阿离对我说,若我现在想和离,他明日便去告诉二哥,我们是假夫妻。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是痛苦之色,我怎么忍心?”
冯少游听得眉头深锁,怔了半晌,忽然问道:“你和阿离从成亲到如今,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慕若初眉心一蹙,难为情的点点头。冯少游惊诧的呆了半日,问道:“你心里对阿离究竟是怎么个心思?”
慕若初迷惑的摇头道:“我也不懂,一直以来,他像个影子一样,安安静静的守在我身边,教我常常忽略他的存在。可这些日子以来,我身边只有他,我再也无法无视他了。”
冯少游又问道:“那你对武都头呢?”
慕若初眼中立现痛苦之色,说道:“他是男子汉、大英雄,在他心里,义气、兄弟都比我重要!我不能接受!他随时可能为个义字,再一次将我抛下。”
冯少游听了,思忖良久,长叹一声道:“我知你是个重情的人,我也不知该如何劝你,只是希望,你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莫要让自己后悔。”
慕若初看看天色不早,说道:“你得陪我走一趟,见几个商户了。”
冯少游笑道:“好,我往芝兰房里看看月儿,咱们就去。”
慕若初道:“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月儿。”于是走到后面洗了脸,打重新装扮了出来,一起走到李芝兰房中,逗月儿玩了一会儿,方作辞去了。
一下午,两人跑了狮子街几家商铺,又往西大街走访了几处,看看天色已晚,便各自回府去了。
晚夕南宫离回来,带回一只熏兔,小红又整置了几个小菜,一碗盐豉汤,铺设下一桌晚饭。
晚饭时,南宫离问起见商户一事,慕若初道:“狮子街定下几个卖杂食、干果子的商铺,又往西大街定下两家酒肆,一家茶肆。还有县东街、县前街、南门那儿几处未去。”南宫离听了,便道:“辛苦嫂嫂了。”
用过晚饭,慕若初洗漱罢,穿着单衣,披了件纳袄,便走到书房写书。
一时南宫离走进来,往暖炉里添了炭,说道:“嫂嫂穿的这样单薄,可冷不冷?”
慕若初抬头望他笑道:“素儿已经把炉火烧的很旺了,这屋子暖的春日似的,哪里就冷了。”
南宫离笑而不语,走到书架前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翻看起来。慕若初抬头看了看他,说道:“从前我与金莲姐也是这样,一个写书,一个做针织,如今想来,真是怀念。”
南宫离笑道:“以后有阿离陪嫂嫂。”
慕若初笑道:“我还喜欢和金莲姐一起洗澡,说悄悄话。如今自己洗澡,冷冷清清的,好没意思。”
南宫离听她如此说,便把脸红了,只低下头去不言语。看了一会儿书,见她揉眼睛,便说道:“嫂嫂累了,早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去城外呢。”
慕若初一愣,随即笑道:“是了,我差点忘了这茬。”说着收了笔,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我今日倒真有些乏了。”于是两人一同回房歇卧不题。
——
次日一早,南宫离轻声唤醒慕若初,两人洗漱更衣罢,吃了几口粥,便驾马车一同往城外去了。
马车行驶在新修的大道上,一路平坦,很快来到锦园,慕若初掀帘子向外看去,但见园内苍松翠柏、树木山石都有蓊蔚洇润之气,朱栏白石、亭台高阁峥嵘轩峻,果然比先时大不相同。
慕若初与阿离下得马车,走到湖边,只见一望无际的湖水已然结冰,隐约可见远处几处房舍,慕若初指着房舍问道:“那可是给嫣儿几个住的宅院?”
阿离点头道:“正是,娘子可要过去瞧瞧?”
慕若初道:“湖面结冰如何过去?”
南宫离指着湖边的两艘小船道:“这是师傅改造的冰船,底部装了两排六个轮子,只要两个船夫在两边如划水一样滑动冰面,冰船自可前行。”
慕若初十分好奇,要坐坐这冰船,于是阿离叫来两个工匠,扶慕若初上船坐好,命工匠划船,果然轻轻一划便行出好远,比水中还快。
冰船很快行到对岸,南宫离拉着慕若初上了岸,但见一排七栋二层小楼,装潢十分雅致,竹篱木壁围成一个院落,南宫离说道:“等她们住进来,喜欢在院子里种什么花,那时再种不迟。”
慕若初道:“该在院外种些翠竹,否则从湖对面一眼便可看见这里。”
南宫离点头应是,又引她进到屋内,见室宇精美,铺陈华丽。桌椅床柜皆是精雕细琢的,琴案棋桌样样不缺,十分满意,直夸师傅们手巧。
离了此处,又来到一处山丘前,沿着曲折的青石山阶走到山顶,便是鹤栖亭,站在山顶远眺,大半锦园尽收眼底,景致甚是赏心悦目。
慕若初看到锦园正中一座酒楼,青松拂檐,金辉兽瓦,眼前一亮,指着问道:“阿离,这便是咱们的酒楼吗?”
南宫离道:“正是,娘子该为此楼取个名字。”
慕若初笑道:“名字我早有了一个,也正配这样华美的殿宇,便叫作“七仙楼”可好?正应着嫣儿姊妹七个。”
南宫离笑道:“好,就依你,明日我便叫师傅攒造招牌。”
走到七仙楼,但见青松拂檐,彩焕螭头,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一入大堂,沥粉金柱、金碧辉煌,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堂中三尺高台锦绣铺陈,四周桌席无数。二层皆是大八仙桌,三层雅间,四层住宿。
慕若初上到三层,俯瞰大堂,啧啧称叹道:“听闻东京白矾楼也才三层,咱们这七仙楼竟比它还高一层,果然气派。”
南宫离道:“南宫家酿的酒亦不比他白矾楼差,我只怕自己酿的酒不及哥哥。”
慕若初笑道:“你一定比你哥哥酿的酒更醇香。”
南宫离听她提起哥哥,心中一阵愧疚。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嫂嫂暗生情愫。从前嫂嫂虽待自己亲厚,自己却一直视她如母,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自从哥哥死后,在这阳谷县重遇嫂嫂,她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不知何时,自己心心念念,只想守着她。
晌午饭时,慕若初拿银子安排下酒宴款待众工匠。下午又骑马看过射箭亭、打球场、各处亭榭,慕若初直说:“这小径曲折,若走来,一天也走不完。”
南宫离道:“不必担心,到时自有挑夫担轿。”
看看日影西斜,两人方驾车离开锦园,迳往城内去了。
——
当日夜里,因素儿忘了添炭,燃到半夜竟冷了,慕若初冻的蜷缩在被中直打颤,阿离睡得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醒来见她整个人埋进被中发抖,于是将自己的衾被盖在她的衾被上。
慕若初从被中探出一双眼睛,牙齿打颤道:“我吵醒你了?”
阿离笑道:“炉火灭了,我去取些炭来燃上吧。”说着就要起身。慕若初拉住他道:“算了吧,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你往橱柜里再拿床被我盖。”
阿离起身下床,慕若初嘱咐道:“披件衣服再去。”于是阿离从衣服架上取下一件长袍披了,举着烛台走到柜前翻找。就听慕若初抱怨道:“这个素儿!竟这样粗心懒怠,看我明日不罚她!”
阿离找了一番。走回来道:“橱柜里没有衾被,想是素儿拿去洗了。”
慕若初无法,只好说:“那便算了,幸而咱俩个盖了两个被,便覆在一起将就一晚吧。”
阿离听了,将灯烛放回烛案上,又将长袍搭在衣架上,小心翼翼躺回床上,问道:“还冷不冷?”
慕若初点头道:“你的被热腾腾的,暖多了。”
阿离犹豫片刻,转身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这样就不冷了。”
慕若初惊的浑身僵住,愣了半晌,支吾道:“嗯...不热了...不..不冷了。”
阿离见她如此反应,温柔一笑,附在她耳边说道:“那便好,睡吧。”
慕若初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躺了一会儿,背后愈发觉得滚烫,浑身血液都仿佛停滞了,心里不禁纳罕,阿离的身子怎么像火炉一般热!正暗自叫苦不迭,盼着天快些亮,阿离忽然开口问道:“怎么还不睡?”
慕若初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
阿离道:“你睡着时和醒时呼吸不一样。”
慕若初哑口无言,阿离问道:“可是不喜欢我搂着你睡?”
慕若初讪笑两声,说道:“不是,我只怕略动一动,就吵醒你。”
南宫离沉吟半晌,缓缓松开她,转过身去,与她拉开距离,一声没言语。
慕若初见他如此,只怕自己又伤了他的心,于是身子向后挪了挪,挨在他背上,小声讨好道:“还是挨着阿离暖和。”
南宫离虽身未动,却开口道:“那便睡吧。”
于是两人背挨着背,度过一夜。一宿晚景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