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值月底,慕若初一早去龙笙茶楼交书稿、拿份利,又到织女坊盘点一月账目,发放薪资,整忙了半日,晌午又被冯少游叫到狮子楼吃酒,直吃到后晌方回初园。
冯少游送她到初园门首,慕若初下了马车,打发他去了,转身正待回家,就听身后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初儿!”
慕若初浑身一僵,怔在原地,那人走到近前,又说道:“初儿,我回来了。”
慕若初缓缓转过身来,正看见武松,一身玄色长袍,腰间系着她送的松绿汗巾,风尘仆仆的立在那里。
两人四目相望,慕若初脑中嗡嗡作响,呆愣愣的怔在原地,武松眼中溢出喜悦,两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激动道:“初儿,想煞我了。”
慕若初强忍着回抱住他的冲动,轻轻推开他,问道:“事情可了了?”
武松点头道:“我去迟了一步,幸而宋大哥还是被梁山众好汉救了出来。我暗地里与大哥见了一面,便急忙赶回来了。初儿,你可还怪我?”
慕若初淡淡一笑,道:“二哥能平安回来就好,大哥正急得要不得,因恼我留不住你,都与我们断绝来往了,你还是先去见见他吧。还有衙门里,知县老爷也在找你,二哥可要想好如何交代。”
武松见她淡淡的,心下疑惑,拉着她问道:“初儿,你还在恼我对不对?你若心里有气,就打我几下,骂我一顿。”
正说着,就见李老汉满脸堆笑的迎过来,激动道:“二爷!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这些日子,把我们都急死了!”
慕若初挣开武松的手,说道:“二哥一路辛苦,外头风大,进屋说话吧。”又对李老汉道:“快去叫刘实到城外接阿离回来,就说二哥回来了。再叫常远去把大哥大嫂接来,让小红整置一桌好酒菜,晚上咱们与二哥接风。”李老汉忙应着去了。
两人走到迎春堂太师椅上坐了,素儿捧上茶来,笑道:“二爷可回来了,少爷少夫人整日担惊受怕,担心二爷的安危哩。”
武松一愣,问道:“少爷...少夫人?难道阿离娶亲了?娶的哪家姑娘?怪道我见大门外贴着囍字。”
素儿道:“南宫少爷娶的不是别人,正是若初姐姐。”
武松听了这话,如遭晴天霹雳一般,惊愕的望向慕若初,半晌茫然不知。慕若初吃他看不过,把头低了。
武松猛的抓过她的手来,一眼瞥见她腕上笼的不是红玛瑙串儿,而是白玉手镯,心一下沉到谷底,摇着头,不敢置信道:“不,不会的,你在骗我,你是为了气我,才让他们一起来骗我的是不是?”
慕若初强挣不开,蹙眉道:“二哥,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素儿也忙过来劝道:“二爷快放手,姐姐已嫁与南宫少爷为妻,怎可与你如此拉拉扯扯!”
武松一把将素儿推倒在地,怒吼道:“不干你事!滚出去!”
慕若初恼道:“二哥!你做什么!?”
素儿到底是个丫头,见武松发起怒来,如猛虎一般,登时唬的三魂没了七魄,挣扎起来抢命似的逃了出去。
武松抓着慕若初,紧紧盯着她沉声问道:“你在和我赌气。你和阿离联起手来骗我,对不对?”
慕若初忍着手腕的疼痛,说道:“赌气也罢,真心也罢,横竖我与阿离是真成亲了。你预备如何?”说着冷笑一声,又道:“二哥不是最重个义字吗?如今二哥这样拉着弟媳的手,便是义了?”
武松双目通红,濒临崩溃吼道:“我不信,初儿,你打我骂我,你一刀杀了我都好,求你不要这样报复我。”
慕若初再忍不住,掉下泪来,别过头道:“你离开时我便说了,你这一去,我们二人便一刀两断,你再回来时,我已嫁作他人妇。二哥如今为何惊讶?”
武松亦掉眼泪来,哽咽道:“我以为你说的只是气话,我——”
慕若初不等他说完,冷笑一声说道:“二哥还是不了解我,我说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上回你回来,我也说过,若你再抛下我,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二哥当我只是说说而已吗?”说罢狠狠甩开他的手,蹙眉揉着被抓红的手腕。
武松整个人似被抽空了一般,怔了半晌,说道:“你和阿离是叔嫂,怎么能成亲?他向来敬你如母,怎会娶你?”
慕若初淡淡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会的,事实上我和阿离已经是夫妻,二哥是个义薄云天,忠肝义胆的大英雄,将来必定要有一番大作为,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只想在这阳谷县简单安稳的过活。我与二哥,本就不是一路人。二哥今后尽管大展宏图,再不会有人绊脚,大家都好。”
武松仍不死心,问道:“你心里当真放下了?”
慕若初沉默许久,坚定道:“会放下的。”
武松眼中渐渐暗淡,二人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外面素儿焦急喊道:“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只见南宫离大步流星朝迎春堂奔来,慕若初忙调整情绪,起身迎出去,说道:“你回来的倒快。”
南宫离一回来就听素儿说:“二爷凶神恶煞的在和初姐姐闹哩。”慌的三埠并作两步赶来,此刻见她无事,稍宽了心,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说道:“我一听二哥回来了,就快马加鞭来家了。”说着走过去,问武松道:“二哥,你这阵子去了哪里?怎地不说一声就走了?”
武松道:“是恩相柴大官人府上有事,我曾受他恩惠,如今听他有难,少不得赶去帮衬一下。”
南宫离道:“二哥回来就好,大哥听说你走了,急得要不得。”说着问慕若初道:“娘子,可派人去请大哥大嫂了。”
慕若初笑道:“一遭派人去找你和大哥,不想你竟先来了。”
正说着,就见武大夫妇也来了,武大郎远远就二郎二郎的唤起来,武松见了哥哥,忙夺步迎上前,双腿下跪,磕了个头,声音沉重道:“哥哥!武二回来了!”
武大郎喜极而泣,忙搀他起来道:“二郎!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哥哥想的你好苦啊!”
武松道:“让哥哥担惊受怕,武二不该,只是昔日受那柴大官人恩惠,此去还他个情儿罢了。武二今后哪也不去,就留在哥哥身边度日。”
见他兄弟二人叙过旧,慕若初走过来将众人让进堂中,须臾摆下一桌酒菜,大家推杯换盏,吃酒叙话。
不觉已入夜,武松吃的醉醉的,拿起酒向南宫离道:“阿离兄弟,你既娶了初儿为妻,今后莫要叫她伤心,否则我定不饶你。”说罢一仰脖儿,酒入喉咙。
南宫离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说道:“二哥放心,阿离必不会叫娘子伤心。”
慕若初冷笑一声,说道:“二哥才是,将来娶了嫂嫂,切莫再叫她伤心。”
武松听她如此说,黯然失神,一声不吭。武大道:“阿离兄弟和若初妹子成亲,我和你嫂嫂也吓了一跳。可如今既已成事实,往后还是要踏踏实实过日子,咱们还是一家人。”
南宫离道:“大哥想必有许多话要与二哥说,今晚就住在这里,与二哥说说话吧。”
武大才要说好,武松抢道:“不必了,如今阿离和初儿既已成家,我不便再住,今晚便收拾行李搬去哥哥家住。”
南宫离听了这话,看向慕若初,只见她眼中一阵黯然,发现阿离看她,忙掩饰了,说道:“二哥要搬,也等明日再搬吧,如今天不早了,且在这里歇宿一夜吧。”
武松听她如此说,黯然苦笑道:“好,只要是初儿的话,武松无不从命。”
当晚直吃到二更将阑,酒尽盘空了方散。南宫离吩咐收拾出摘星小筑东厢房与武大夫妇住,收拾停当,让他兄弟两人说话,便拉了慕若初回望月小筑。
慕若初回到房间,懒怠洗漱,脱了外衣,便上床歇了。南宫离坐在床边半晌,说道:“如今二哥平安归来,嫂嫂该出的气也出了,不如明日告诉二哥,你我并无夫妻之实,嫂嫂还与二哥好好过吧。”
慕若初转身看向他,见他极力掩藏眼中的痛苦,心中一软,忙说道:“你吃醉了?说什么醉话?快睡吧,明早还得起来帮二哥搬行李呢。”
南宫离眼睛一亮,问道:“你当真不后悔?”
慕若初笑道:“我相公既英俊,又武艺高强,且对我甚好,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南宫离眼中闪烁欣喜,说道:“嫂嫂休哄我。”
慕若初笑道:“我不哄你。还不解衣休息?是在等我帮你解吗?”说着作势起来。
南宫离慌的面红耳赤,忙说道:“不劳嫂嫂,阿离自己来。”于是脱了外衣,躺上床。
慕若初道:“明日你起来叫我,咱们一起送送二哥。”南宫离点头应是,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南宫离起来,蹑足出去,见武松正收拾行李,一眼看见他腰间的汗巾,眼神一暗。随即调整情绪走过来道:“二哥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武松道:“收拾的差不多了。只等跟你和初儿辞行了。”
南宫离道:“初儿懒起,昨儿又吃了不少酒,只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我替她送大哥二哥去吧。”
武松黯然失笑道:“那便生受阿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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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若初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看看阿离不在,猛然坐起身,叫道:“阿离!小红!素儿!”
小红应声进来,说道:“南宫少爷送大爷二爷他们去了,还未回来。”
慕若初睁大双眼,大声道:“什么?!他自己去了?”说着靸了鞋子,衣服也顾不得穿,匆匆奔下楼去,唬的小红忙拿了件白狐裘披风追出来,与她披在身上,急道:“姐姐怎么这样出来,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可怎么好?”
慕若初顾不得冷,一直走到武松房间,推开房门,只见屋内床褥犹在,却已是人去楼空。心脏一阵痉挛,痛的她弯腰捂住胸口,那种溺水的感觉,就如他离开时一般,只觉得彻骨寒冷,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躲回床帐中,蒙住被子,身子不停的颤抖,泪水打湿被褥。小红见了,心疼不已,又不好进去劝,只得关了门出来。
晌午时分,南宫离回来,问小红道:“嫂嫂可醒了?”
小红犹豫半晌,说道:“原是醒了,又歇下了。”
南宫离眉头微蹙,走上楼来,走到床前坐了,见她仍在床上躺着,走过去试探问道:“嫂嫂,我见你睡意正浓,不忍叫你,就自去送大哥二哥了,你可是怪我?”
过了半晌,慕若初闷在被子里淡淡说道:“你去送也是一样的,我怪你什么。”
南宫离沉吟半晌,说道:“嫂嫂今日若无事,与我一同去锦园看看吧,如今锦园大小楼阁都修缮完成了,只剩些精雕细刻的工程。”
慕若初道:“今日我和少游约好了去见商户,明儿再和你去锦园吧。”
南宫离听如此说,只好道:“那我送嫂嫂去冯府。”
慕若初道:“不用了,我带常远去便是。”
南宫离听了,沉吟半晌才说道:“好吧,那我先走了,嫂嫂出门多穿些衣服,当心着凉。”
慕若初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南宫离黯然一阵,怏怏的走了。
阿离走后,慕若初方起身,梳洗穿戴毕,用过晌饭,叫常远赶来马车,往冯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