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五日,来初园探望的人接连不断,单是冯少游就每日都来,梅龙笙因才喜得贵子,家中事多,只抽空来过一次,武大夫妇来家帮了一日的忙,甄奇也来过一次,送了许多名贵补品。
西门府派小厮送来益气补血的补药来。慕若初知道了,也叫阿离买了补品去西门府探望。
潘金莲每日巳时才去铺子,申时便回来,或有交情浅的来探望,慕若初不愿见的,金莲便替她打发了。
因慕若初受了惊吓,不敢独宿,一连好几日,小红、杏儿便轮流上夜,在她床脚踏上铺了被褥,陪她睡。
武松每日仍去县衙听差,外面的应酬却一概推了,每日一有空闲便迳回家来陪慕若初。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起来,阿离怕嫂嫂热,储备了许多冰在地窖,吩咐小红拿一个琉璃大盘,满纻着冰块,摆在慕若初房里,时时添换,使屋里清凉舒适。冰上还湃着杨梅、枇杷、水晶葡萄等鲜果,冰的凉凉的,慕若初最喜欢吃。
养伤这段时日,慕若初整日都待在家里,或有武松相陪,或在书房写书,或和金莲叙家常,冯少游来了,便打双陆玩耍,梅龙笙来了,便品书下棋,晚间还常拉着南宫离、武松、潘金莲一起摸骨牌掷骰子取乐。
一日午后,慕若初在书房写书,南宫离走进来,道:“外头热的蒸笼一般,嫂嫂这屋倒凉快。”
慕若初抬头看时,见他满脸汗渍,热的脸红红的,便说道:“那盘子里有冰湃的西瓜,你吃一块,消消暑。”
南宫离果真拿了一块,一面吃着,说道:“嫂嫂,工地上看夜的伙计里,有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子,都有些武艺在身上,为人忠厚勤勉,我想着把他两个招来家里使唤,如今阿离不能在嫂嫂身边听差,总不放心,有他二人保护嫂嫂,我才放心。”
慕若初笑道:“我不需要人保护,以后出门,不走那些没人的小巷便是了。”
南宫离道:“眼下人已被我带了来,嫂嫂何不先留下他们看看——”话未说完,慕若初递过一方帕子,道:“先擦擦吧。”
南宫离一愣,随即接过帕子擦拭手脸,继续道:“嫂嫂若不称心,再叫他们回去便是。”
慕若初沉吟半晌,说道:“罢了,先带来我瞧瞧吧。”
南宫离应着去了,片刻便带了两个男子来。两人立在屏风旁边,垂手侍立,南宫离向两人介绍道:“这便是家嫂慕若初,以后你们两个要视她为主,护她周全。”
两人向着慕若初弯腰行礼道:“是,听凭主子差遣。”
慕若初打量二人,皆穿的粗布麻衣,一个身材魁梧,红光满面,看上去倒憨实,另一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倒像个人才,因问道:“你二人叫什么?”
身材魁梧的先回道:“回主子,小的名叫刘实。”身材高挑的答道:“小的常远。”
慕若初点头道:“好,我暂且留下你们,你二人务必恪尽职守,若有差池,还撵出去。”
二人忙抱拳回道:“小的必当尽心尽力,保护主子!”
慕若初满意的点点头,对阿离道:“你把南房最西边那两间收拾出来与他两个住吧。”南宫离应是,带两人出去传了几个匠役,收拾门首倒座两间来与二人住。
——
白驹过隙,不觉已是六月炎天,慕若初伤势已然痊愈,这日上午,慕若初备了礼物,带上常远,驾马车往西门府去了。
来至西门府门首,叫小厮通传,顷刻便赶着出来将慕若初迎进府中,引着她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道:“娘子且请先在房中等候片刻,俺爹即刻便来。”
慕若初走进书房,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了,须臾便有丫鬟捧上茶来。慕若初拿起茶碗,才呷了两口,便听门外脚步声响,随即就见西门庆坐着竹椅,由两个小厮抬了进来。一见慕若初,满脸堆笑道:“今儿早上就听见喜鹊在窗前叫,原来是贵客要临门。”说罢令小厮将竹椅抬至慕若初近前,问道:“慕娘子身子可大好了?”
慕若初笑道:“我伤的不重,已然大好了,心里惦记着西门兄的伤势,今日特来亲自探望,西门兄伤可好些了?”
西门庆道:“我这腿还下不得地,大夫说,少说还需精心心调养一月方能见好。”
慕若初一脸歉然道:“那日武二哥私闯西门府,我已经斥责过他,还叫他来与西门兄负荆请罪,他可来了?”
西门庆忙笑道:“来了来了,其实不值什么,武都头也是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想不到,武都头那样的人物,慕娘子也能降服。”
慕若初笑道:“降服谈不上,二哥是个晓理的人,我说的对,他才肯听。也是因为那日梅府我同西门兄起了争执,他才疑是西门兄抓了我报复。不想西门兄恩将仇报,为救我,被贼人伤成这样,他知道了,甚觉内疚。”
西门庆听了笑道:“武都头可是想差了,在下从未恼恨过慕娘子,何谈报复?那日正是要去找慕娘子与潘娘子道歉哩。”
慕若初唉声叹气道:“我这直性子,同少游、阿离也都翻脸争吵过,就连武二哥,也常被我气的直跳脚。”
西门庆笑道:“真性情正是娘子可贵之处,那日全怪我一时酒后失德,娘子恼的对。”
慕若初笑道:“罢了,此事就此了结,那日山洞里,西门兄为我说话,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这心里,一直甚为感动,往后西门兄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西门庆听了欣喜不已,大笑道:“好!好!娘子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既恁地说,往后可要常来常往,才见你我两家亲厚。”
正说着,就听门外冷哼一声,一个尖厉的声音骂道:“狐媚子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专会勾汉子的魂儿!”
西门庆脸色一僵,向门口看去,正见五娘子柳香莲一脸愤恨的走进来,插着腰,伸手指着慕若初愤恨道:“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有脸来俺们家?把咱这糊涂爷哄的丢了魂一般,吃了你这许多亏,还只觉得你好!今日老娘却不与你善罢甘休!”
西门庆气的大声呵斥道:“你这蹄子!休要造次!还不滚回去!”
原来方才西门庆正是在香莲房中与她摸牌饮酒,听得慕若初来了,便撇下自己,忙忙的去了。这香莲仗着西门庆素日宠爱,一向张狂,就连吴月娘也不放在眼里。只有她从别人房里抢人的,哪里容得下汉子在自己房里被人抢了去?正没好气,可巧三娘子孟玉楼来找她,与她煽风点火几句,便头脑一热,闹上前来。
如今听见西门庆如此斥责自己,更是又惊又怒,哭道:“糊涂爹,你怎么为个外人反来骂我?”
西门庆气的脸色紫胀,只恨不能起来教训,叫小厮道:“还不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拉回去!”
小厮们素日吃这香莲打骂的多了,怕她日后报复,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那香莲愈发激愤,指着慕若初骂道:“你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我今儿非撕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怎么勾引汉子!”说着一面捋袖子一面其实冲冲朝着慕若初扑过来,作势要抓慕若初的脸。
西门庆又急又气,忙令小厮:“还不来拉住她!”
小厮这才着慌上前,却来不及。眼见这柳香莲爪子就要碰到慕若初的脸,西门庆慌的厉声呵斥,却见慕若初抬手挡住柳香莲的手腕,尽力将她向旁边狠狠一推,脚下暗暗一绊,那香莲便重重倒在地上,摔的鬓发散乱,钗环歪斜。
摔倒还不打紧,那双缠的小小的畸足崴了可不是玩的,这香莲如何禁得住?登时疼的怪叫起来。小厮连忙前来相扶。
慕若初一脸厌恶的看她一眼,没好气道:“若非你是西门兄的小妾,我定要将你打个半死!再敢满嘴嚼蛆,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那香莲见西门庆不护着她,果真不敢再狂,只伏在地上嚎哭。
西门庆指着香莲,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随即冲门外小厮们大喊:“快将这贱人抬出去!锁在下房!”
这柳香莲听了慌得乱舞双手,尖声大叫道:“狗奴才!放开我!我不去!”两个小厮为难的看向西门庆,西门庆怒道:“小蹄子!还敢撒泼?惹恼了我,即刻把你卖到窑子去!”
香莲惊愕之余,果真不敢再要强,由着小厮搀扶下去。
西门庆对慕若初陪笑道:“贱人冒犯了慕娘子,娘子切莫与她一般见识。我回去必定严惩不贷,叫她给娘子赔礼道歉。”
慕若初摇摇头,对西门庆道:“该是我说对不住,原本想来探望西门兄,不想却搅得阖府大乱,看来府上娘子并不欢迎我,我这便告辞吧。”说罢行礼告辞,转身便走。
西门庆忙叫道:“慕娘子留步!是在下御内无方,今后定然不会再有此等情况发生,娘子千万莫要与那泼妇一般见识。”
慕若初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她是西门兄的爱妾,西门兄切莫为我伤了你们夫妻感情。想是她爱夫心切,才会迁怒于我。西门兄好生养伤罢,我去了。”说罢转身绝尘而去。
西门庆见她走了,又急又气,直要找那香莲算账,正唤人来抬,就见一小厮跑来,回道:“爹,五娘说脚疼的厉害。”
西门庆道:“让她疼!不许给她看大夫!看她还敢不敢撒泼了!”
那边吴月娘和孟玉楼正在房中做针织,就有个小厮走来,将香莲大闹书房一事说与两人知道。
吴月娘听完,不怒反笑道:“她也有今日!平日里仗着汉子宠她,骄横刻薄,颤寒作热,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也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了。”
孟玉楼附和道:“奴已经软告了她,千万莫要得罪慕娘子,否则爹也不护着她的。她却不以为然,偏要拿鸡蛋往石头上砰,怨的了谁。”
吴月娘:笑道:“她轻狂惯了,整日霸着汉子,到处生事,哪里听得人劝,合该她有这一遭劫难,只怕以后就要失宠了。”
二人越说越欢喜,连带着也夸起慕若初来。
那柳香莲被关在梢间里,哭喊了半日也不见西门庆过来,嗓子哑了,方住了嘴,脚肿的馒头一样,疼的她动弹不得,披头散发的伏在地上淌眼泪。
西门庆次日晌午才来,香莲滴水未沾,一米未进,饿的头昏眼花四肢无力,见西门庆来了,强挣扎着起身匍匐下拜,哑着嗓子哀求道:“爹,奴知错了,求爹饶了奴吧。”
西门庆见她如此模样,便心软了,问道:“你既知错,明日随我到初园与那慕娘子磕头赔礼,以后再不许无礼,你可愿意?”
柳香莲银牙暗咬,忍辱道:“奴愿意。”
西门庆这才点头,对丫鬟道:“扶你们娘回房去吧,找大夫给她看看脚。”
香莲千恩万谢的磕了头,被丫鬟搀扶回屋,又要水喝又要东西吃。
一时大夫来了,开了药方离去,西门庆见她那三寸金莲果然伤的重,心疼起来,陪了她半日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