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早,天刚拂晓,慕若初睡梦正酣,忽听小红急切敲门呼唤,慕若初睡眼微睁,看看外面天色才微明,便有几分不悦,抱怨道:“什么事?只顾叫魂!”
窗外小红说道:“梅先生家的小厮方才送了喜面来,说昨天夜里,梅家二娘子养下个哥儿来。”
慕若初一听此话,登时有了精神,忙下床趿着鞋走过去开门,令小红舀了水与她盥漱了,叫小红替她梳了流苏髻,簪了珍珠堆的茉莉花簪,着一身藕丝对衿衫,月白纱裙,白绫绣花鞋,下得楼去。
彼时潘金莲也已起了,见她急切的下楼来,唤住她问道:“初儿,你往梅先生家道喜,谁同你去?”
慕若初走过去道:“自是阿离与我同去。”
潘金莲笑道:“你使阿离使惯了?敢是忘了他今儿要去城外监工?”
慕若初这才想起,恍然道:“呀!当真忘了,罢!我自己去便是。”
潘金莲笑道:“我同你去吧!不过要先去铺子一趟,我需封一匹尺头作贺礼。”
慕若初点头应道:“好。”
潘金莲便道:“你快来帮我瞧瞧今日穿什么好。”说着拉了慕若初进到房间,从橱柜里选出几身衣裳,道:“这身太艳了些,这身颜色又忒沉,这身袖口沾了些油渍....”
慕若初一一翻看比对了半日,最终挑出一身白纱衫儿,水红妆花比甲,白纱金边裙子,道:“这身好看,绣花做工精细,布料也好,衬的姐姐面若桃花。”
潘金莲换在身上,望铜镜端详一番,十分可意,又叫小红来与她戴了银丝?髻,慕若初从首饰盒里选出几个精巧雅致的花翠与她簪上,露出四鬓,耳边青宝石坠儿,打扮完毕,穿了白底红绫绣花鞋,两个手拉着手,一同往迎春堂走去。
到堂前时,正值武松点卯回来,须臾阿离后花园中练剑完毕,走上前厅,四人一同用饭。
慕若初对武松和南宫离说道:“一会儿我要去龙笙家,他娘子生了,一会儿我和金莲姐要去梅府贺喜。”
南宫离立刻道:“我送嫂嫂去。”
慕若初忙道:“你去监工吧,我和金莲姐雇乘轿子去就好。”
南宫离坚持道:“我迟去一时半刻也无妨,还是我送嫂嫂和金莲姐去吧。”
金莲笑道:“嗳呀呀,才刚我还说,她使你使惯了,一日也离不开的。”
南宫离听她这么说,登时红了脸,低下头去不言语。武松淡淡道:“今日县衙里事少,我去送你们。”
慕若初刚要回绝,看他脸色不对,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好道:“好,那就劳烦二哥了。”
南宫离见她如此说,便不再多言,匆匆喝完粥饭,便骑了马自往城外去了。
三人随后也出了门,赶着马车武松驾了马先来到紫石街,潘金莲自去织女坊选取布料,武松陪着慕若初到街边金银店买办贺礼。
一路上因见武松脸色沉沉的,慕若初问道:“你怎么闷闷的?”
武松沉吟半晌,低声问道:“你和阿离是不是过于亲近了?”
慕若初看他一眼,说道:“我和阿离亲如姐弟,亲近些怎么了?”
武松道:“话虽如此,可你二人毕竟是叔嫂关系,外人看在眼里,会如何想?”
慕若初不以为然道:“随他们怎么想,我几时在乎?”
武松见她如此说,便不再说话。
慕若初见他眉头紧蹙,嬉笑着凑过去,小声道:“如今阿离忙着监工,等锦园建成了他就更忙了,哪里还有时间整日跟着我呀?”见他脸色稍有和缓,又道:“我知二哥不愿旁人说我闲话,可我若为了不落旁人口实,便疏远了对我好的人,岂非得不偿失?为了落个好名声,一辈子活的不开心,又有何意趣?”
武松沉思片刻,眉心舒展,望着她淡笑道:“初儿说的对。只要你开心就好。”
两人逛了三五家金店,最终买了一条金如意长命锁、四个福寿康宁金银钱、一个追金沥粉彩画寿星拨浪鼓儿,又往旁边几处店里买了几条锦缎兜肚,皆用一个戢金方盒装好。回到织女坊,潘金莲也已包了两匹上等布料,分别写了礼帖,驾车往梅府去了。
武松赶着马车,对慕若初道:“你们几时回来?”
慕若初道:“不定几时呢,二哥不必来接,到时候龙笙定会派人相送,若他不得空,我就叫少游送我两人便是。”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梅府门首,慕若初掀帘望去,只见门外车马轿撵成堆,往来庆贺之人络绎不绝。
慕若初下了马车,将金莲也扶下来,别了武松,往梅府走去。才到门首,便有个才头发齐眉的小童迎上前来,领了慕若初潘金莲二人往梅夫人院里去了。
这二娘子才生产毕,仍卧床养着,不便待客,因此前来贺喜的堂客皆往梅夫人院中来,官客便往堂前由梅龙笙亲自招待。
慕若初两个来时,见梅夫人房中已坐满堂客,其中便有冯家大娘子李芝兰、西门大娘子吴月娘等,梅夫人见二人来了,忙亲自迎进来,引荐了一回,二人献上礼物,梅夫人谢着收下,请到里屋炕上坐了。
那吴月娘一见慕若初,便有几分不自在,面上少不得逢迎堆笑道:“慕娘子多日不见,愈发明艳动人了。”
慕若初笑道:“西门夫人谬赞了。”
吴月娘道:“上次娘子来咱们府上,奴因身上不自在,也未迎待娘子,娘子闲时,还来弊府,奴定会好生款待则个。”
慕若初笑道:“大娘子既恁地说,往后我便常去府上叨扰了,只怕大娘子到时厌烦我哩!”
吴月娘笑道:“哪里的话,奴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厌烦?只望娘子能常留在咱们家,与奴做个姐妹才好。”
潘金莲听不过,正欲回嘴,慕若初拦住她,对吴月娘笑道:“大娘子这可为难西门兄了。他见了我,比见了大虫还怕,哪里肯让我在他家常住?可不要吓死了。”说罢不再理她,转头向梅夫人道:“嫂子何不令人将孩子抱来与咱们瞧瞧?”
众夫人一听,也纷纷要求看孩子,梅夫人便叫丫鬟去抱。
须臾,就见乳娘用红绫小被儿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抱来,众人观看,见哥儿生的面白唇红,都夸奖不已。
慕若初问道:“可取了名字不曾?”
梅夫人笑道:“他爹与他取了个乳名,换作「安哥儿」,望他安康长大。”
众妇人听了,都夸好。一时安哥儿醒了,哇哇大哭起来,梅夫人忙对乳娘道:“好生抱回房去,休惊唬了他。”
丫鬟抱了孩子出去,众人归坐,慕若初拉着李芝兰道:“你家五娘子可也快到日子生了?”
李芝兰道:“一两个月间,也该足月了。”
慕若初笑道:“若生个闺女,你两家正好做个亲家!”
李芝兰笑道:“我家老爷也有此意哩。”
潘金莲望吴月娘道:“西门府上妻妾不少,再过一年半载,想必大娘子也要膝下儿女成群了。”
吴月娘听了这话,脸都青了,她与西门庆成亲多年,一直未养下一儿半女,此是她心中的一痛,如今被人直戳痛处,敢怒不敢言,只好鼻子里哼一声,道:“承潘娘子吉言。”
直到晌午,前厅摆下宴席,宴请官客,后头花厅里也已设屏挂障,酒肴罗列,安排酒席齐备。
梅夫人引了众堂客花厅入席,举杯致词一番后,饮宴开始。众人传杯弄盏,饮酒说笑,家长里短,不在话下。
众妇人早对慕若初闻名已久,听闻她行事乖张,不守常规,却自己撑起一片家业,竟比许多男儿还强,且身边又有天人一般的武都头和身手不凡的南宫离保护,县里的乡绅权贵们,许多都与她交情颇深,如今见她本人,容貌欺西施,气质压嫦娥,且见了人总是笑吟吟的,叫人忍不住想和她亲近。
酒过数巡,大家熟络起来,众妇人开始争着问她过往事迹。慕若初只得一一回复,忙的不可开交。回头时才发现潘金莲不知何时离席了,于是问旁边的梅夫人道:“嫂子,我金莲姐哪里去了?”
梅夫人身旁的丫鬟俯下身子答道:“潘娘子方便去了。”慕若初这才不理论,又与众妇人说起闲话儿。
过了约摸一刻钟,仍不见金莲回来,慕若初放心不下,便对身边的丫鬟道:“你带我去方便方便吧。”随后起身去了。
来到茅房,并不见潘金莲,便问丫鬟:“府上只这一处茅厕吗?”
丫鬟道:“这个院连着花园,只这一处。”
慕若初道:“你先回去吧,我去找找潘娘子。”丫鬟依言去了。
慕若初来过梅府几次,还算熟路,专门挑着人少僻静处找。寻至南墙边,前有一排砖瓦房,就隐约听见房后似有人声,于是走过去,拐了个弯,正看到一株柳树下,西门庆正挡着潘金莲的去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原来这潘金莲由一个丫鬟引着去方便,那丫鬟本来在茅房外等候,因厨上传菜的人手不够,便被叫去传菜了。
潘金莲出来不见丫鬟,只好自己回去,却走迷了路,正碰见吃的脸红红的西门庆。
那西门庆见了潘金莲,眼前一亮,笑着踉跄过去,道:“潘家小娘子!你怎么在这里?可是走迷了?多日不见,娘子愈发娇媚动人了。”
潘金莲慌的后退,道:“西门大官人,请你自重!初儿妹子很快就会来。”
西门庆笑道:“她来怎的?如今我可是帮了她许多忙,她即便恼我,又敢怎的?”
潘金莲厌恶的瞪着他,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西门庆上前一步,潘金莲慌得急忙后退。西门庆戏谑道:“心肝儿,我好歹也做过你几日相公,如今怎么害羞起来?你在我床上的时候,怎不见你害羞?”
潘金莲脸色憋的涨红,才要骂,抬头一眼看见慕若初,登时如见了救世菩萨一般,欣喜唤道:“初儿!”
就见那西门庆身子猛的一颤,慌忙转身去看。真个看见慕若初正朝他走来,忙堆下笑来,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同潘娘子才说到娘子,娘子就来了。”
慕若初将金莲拉过来护在身后,盯着西门庆冷冷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西门庆原有了七八分酒,此刻醒了大半,她看自己的眼神,又似从前一般冷淡。忙解释道:“我因逃出来醒酒,碰巧遇到潘娘子,便寒暄了几句。”
慕若初看了潘金莲一眼,潘金莲一脸羞愤的回望她一眼,便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慕若初登时怒火中烧,瞪着西门庆狠狠道:“西门庆!你敢再靠近她,休怪我翻脸!不要以为我借了你的银子,就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敢欺我家人,我照样和你拼命!”说罢拉着金莲便走。
西门庆不料她竟如此不留情面,惊了半晌,连忙追上去道:“慕娘子且饶我一次,都怪我吃醉了酒,就撒起浑来。不过我确是连她一根手指都未碰。”
慕若初只当没听见,拉着金莲只顾往前走,西门庆伸手拦阻,才刚碰到慕若初的衣袖,就被她猛的推了一把,一个不妨,摔了个四仰八叉。吓的潘金莲惊叫一声,拉着慕若初道:“初儿,休生事,咱们快些走吧。”
西门庆哎呦一声,踉跄坐起来,见她二人已走到后院门口,不好跟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两个走远。愣了半日,方悻悻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瘸一拐的走了。一边走着,一边想:我怎会如此怕她?
一路上越想越不得其解。从来只要肯使银子,没有他买不到的笑语莺声,但凡有求于他,即便心中多有抱怨,也无人敢冲撞他。偏那慕若初,毫不留情的翻脸,他竟不怒反怕!
且说慕若初拉着潘金莲,走到一处花架下坐了,问道:“他方才有没有轻薄姐姐?”
潘金莲红着眼圈,摇头道:“并不曾,不过说了几句疯话。妹妹切莫为我和他闹起来,倒叫我心里不安。”
慕若初道:“这种事,半分退让不得。姐姐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坐不多时,就见花厅席散了,堂客们纷纷作辞离去,纷纷作辞离去,慕若初也带着潘金莲出了梅府。
才出梅府,就见大门外,武松坐在马车上等候。慕若初本想送潘金莲回家,无奈她执意要回铺子,慕若初只好将她送回铺子。
出了紫石街,马车迳往西街上找了乔花儿匠,亲选了十株翠绿的大叶芭蕉树,乔花匠并几个栽种工匠使了两辆骡子车,跟在马车后头,往初园去了。
回至初园,慕若初引着众匠工扛了芭蕉树往后花园,直运了三趟方将十株芭蕉尽搬至后花园。慕若初命他们两座阁楼的墙根底下各栽种五株,不要排作一溜,要错落簇拥着才好。
武松对她道:“你去歇歇吧,我在这里看着便是。”
慕若初看看日色渐西,放心不下,便道:“阿离还不知几时回,我去接金莲姐。”
武松点头嘱咐道:“路上小心些。”
慕若初应着,走回房间重新梳妆了,一路步行着往紫石街走去。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教训一下西门庆,行至一条巷子里,因太专心思考,不曾留意身后有人。待到察觉时,才要回头去看,忽觉后脑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