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是一个小姐。可我现在不是。我有丈夫，我的丈夫叫张国强，他对我很好，他爱我。他没有多少本事，但他脚踏实地，是我们那个镇上的一个不错的泥瓦匠。他第一次到我那里，像个害羞的小男孩，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个子不高，精精瘦瘦的。我给他解扣子，他拦住我，要去关灯。他是那种凡是都默不作声的人，在生活中也是如此。他不让我干活，他说他养着我。我反问她养得起吗？他笑，挠头。他的手出奇的大，抱着我的时候就像是兵马俑，有一种千军万马的力量。他总是在事后说：哦，原谅我，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我是个农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说，我也是农民呀。床上的事不分他妈农民不农民，都是挖地的，没有他妈的高低贵贱之分。我知道他是第一次玩女人。我让他放松，把自己看成一个国王。把我看成他的奴隶。是的，是奴隶，将自己看成一个奴隶，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种解脱。我从来不惧怕粗鲁的客人，我惧怕的，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优雅。这种的男人我见多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技巧很多，表示他们很在行，其实并没有多少干货，出手也不见得大方。我喜欢张国强的笨拙。他嘴上不说，可他用行动表白了他对我是多么热爱。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把我当成了珍宝。他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他说他要养我。他不让我以后再干这个了。
我反问他：你养的起吗？他笑，挠头。似乎在想办法。我承认，我是开玩笑的，这样的玩笑我和客人们经常开，乐此不疲。然而看着他挠头的样子。我知道自己有了决定。是的，我要嫁给他，让他把我养着。他没有多少钱，可他有手艺。他长得丑，我不在乎。这么些年，我对男人的容貌已经看透。关键是他不嫌弃我，从心里把我当成了女王。我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还是在很多年前有过。现在，我又找到了。我要珍惜。我就嫁给了他。他没有食言，把我侍弄的很周到，他养着我，让我成为一个良家妇女……
可我想说的是我们的后来。
后来，我和张国强过得很好，他确实是个男人，知道疼我，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化妆品。他的大方，连我都有些吃惊。你说，一个农民，一个收入并不算高的手艺人，他为什么要把我像阔太太一样供着？我有那么值钱吗？我已经知足。不论外人怎么看。我爱张国强，张国强爱我。我感觉我就要抵达女人的幸福。我决心，要快快给张国强生个儿子。张国强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共同努力，奔赴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我们要用辛勤的双手，去描画美好的未来。你不要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当寄生虫了。必须自食其力。我在镇上的超市找到了一份工作。我开始淡忘过去。努力工作。我发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热情。我感觉自己完全变了一个人，对生活充满了信心。我美丽，并且能干，很快就作调到了采购部。然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发现张国强有了变化。他开始变得急躁，频繁给我播种。他知道我是多次流过产的，希望渺茫。他很急切，又明明知道不是急的事情。时间一长，他的眼神里有了叹气。我看在眼里。也着急，也想尽快给他一个定心丸。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我估计他肯定是听说了什么。他开始把摩托车停在超市边上的角落里，等我下夜班。他从不进超市，他说他不配我。我一次次向他表白，我不会再回到过去。我是真心爱他。可我越表白，他似乎越加焦躁，常常抽闷烟。
好在，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宝贝。他开心的像个爷爷。让我立马辞掉工作，回家养着。我反对，我不会再轻易放弃到手的东西，我觉得工作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何况这并不矛盾。我把怀孕的消息及时发布出去，就是告诉人们，我真心爱张国强，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可我在乎他们怎么看张国强。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正大光明地谢绝单位的一些酒会。我感觉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而去。我已经把自己认定成了幸福的女人。我们给宝贝把名字都起好了。我们把房子装修一新。该有的，我们都有了。
可我们的宝贝，在娘的肚子里才待了仅仅五个月，就绝情地走了！大便一样被冲进了厕所！
张国强握紧拳头，老泪纵横。而我在那一刻，就隐隐感到，完蛋了。蛋和蛋壳都破了。
一个月后，我又开始上班。唯有在工作中才会暂时遗忘宝贝留给我的阴影。然而很快，我发现张国强在偷偷跟踪我。他必定是听见了什么传言。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像一个精力旺盛的特务，除了勤恳地给我播种，他变得越来越烦躁。可他从不对我发火。他继续把我奉为女王。把自己捆得越来愈紧，就像是一头笼中的困兽。他时常叼着烟卷发呆。我知道他在折磨自己。可我束手无策。
我理解他的敏感。可我已不能向他表白。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在陷入混乱。而那些疑神疑鬼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没错，我是经常出差。是有许多男士来勾引我，他们都知道我的过去。我愈逃避。他们越加认为我是假正经。满不在乎又不时殷勤地向我传递暗号。他们的举动倒像是在同情我。
我也开始变得烦躁，动不动就想发脾气。我突然发现，那些过去的东西其实并没有过去。它们很顽强，已经被人们收留了。并且已经不再属于我了。难以摆脱。却确实散发着我的臭味，是一个填不住的粪坑。
流言倒也罢了。很快超市来了一位经理。谁都知道，吴大胖曾经是我的相好，曾经包养过我一段时间。他的到来，闹得沸沸扬扬。我不知道张国强都听到了什么。我打算离开超市。不管吴大胖的到来是出于偶然还是刻意，我都得回避。我以为我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可我错了。
现在想来，我真傻，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那天晚上，早早吃过放，张国强洗过澡，在床上等我。我躺下来，准备接受他疯狂的播种。没想到，他却并没有急着上手，而是拿来一瓶白酒，要和我喝酒。我知道他肯定又是听见了什么传言。我知道他难受。任他喝。反正是在家里。反正我是他老婆，他怎么对我我都毫无怨言。只要他不要再折磨自己。
他把一瓶酒都快喝完了。平时他并不怎么喝酒。我没想到他的酒量竟然这么大。我抱住他，让他不要再喝了。心里难受，就冲我来。他莫名其妙地问我：谁让你把孩子弄掉的？
我以为他喝醉了，在说胡话。宝贝明明是自己掉下来的，从那么高的天上！谁愿意掉？我哭，捶打他的后背。
他把我放下来，开始干活。我发现他并没有喝醉。他的狼腰依然坚挺有力，每一下都到了我的心里。我开始呻吟，把所有的烦劳都抛弃了。从来闷不做声张国强，似乎也变了个人，对极乐世界发出了粗野的赞美。他喘息着，像个凶恶的杀手那样咆哮：我干死你，干死你。
后来我们都瘫软下来，像两张皮。我搂住他，准备睡眠。他却一骨碌爬了起来，开始穿衣服。仿佛是早晨，天亮了，他要出去干活。我问他，他也不吱声。动作麻利地关上了房门。
他走了。走了就没有再回来。
他把吴大胖杀了。也把自己杀了。
据说他们倒在一起，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看上去像两个患难的兄弟。
我怎么那么傻？他已经预谋已久，而我却毫无察觉。现在我才明白，那天晚上他为什么干得那么出色。他咆哮：我干死你，干死你。现在我才明白，那“你”，指的是谁。原来他早已偷偷地把吴大胖塞进了我的体内。他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对我？
我恨张国强。虽然我爱他，他也爱我，可他却用捆绑自己的方式捆绑了我。他杀了我。再一次把我抛了回去。我是小姐。永远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