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接到功名请吃饭的电话。
功名和他,虽是一个村子里的,小时候还同过学,可这几十年里,没有联系。成年后的功名是个啥样子,他都不知道。知道的,是一个鼻子底下从没干净过、总用衣袖擦鼻涕的山娃。
小时候功名不叫功名,他也不叫容平。功名出生时,他的父亲梦到打谷场上的棉花堆得像座银色的山,给他起名银山。他出世,父亲想沾银山父亲那个发财梦的光,叫了金山。上初中时银山改功名,原因是小学里的金山总比银山强,银山的父亲说是他们名字相克。于是父亲也给他改名容平,容平,平庸,以表歉意,补偿自己的儿子克了别人。后来他上了大学,进了文化单位,在省城里安了家。功名落榜后跟一个亲戚学起了泥瓦匠手艺。断断续续地听人说,功名也在省城里。功名的父亲说,他儿子也并不比上了大学的容平差。功名在省城里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工厂……
功名为啥突然请他吃饭?好奇心的驱使,他决定还是去一下。他提前十来分钟到了功名请吃饭的酒店,几十来年没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功名从一辆高级轿车里钻出来,虽然一身名牌,却习惯性地用衣袖擦了下鼻子,这一擦他太熟悉了。他喊了声功名,功名张开双臂喊着金山朝他迎上来。他也就喊他银山,象征性地张开双臂迎向他。进到包房坐下,功名就把菜单往他的面前一推说,想吃什么尽管点。他稍一犹豫,功名抓回菜单,一副恍然地说,看我怎么就忘了,坐在我面前的可是慈恩寺的居士。随后大呼小叫道:服务生,来一桌上好的斋饭。服务生说,一桌上好的斋饭两千多,老板您几位……功名脸一虎说,你没长眼,哪次也没少你们一个子儿。容平也就知道了,功名是这里的常客,他请他来这里有摆谱的意思。
菜没上来,功名拿出大中华烟,递给容平一支说,你要喜欢,我车里还有两条。容平说,抽烟有害健康。功名就自己抽,吞云吐雾地说,听说你一直在做善事、一直在行善积德?容平的心里一个咯噔:嗬,知道的还真不少!可他支助那个山村的孩子只是出自一种本能,一种随缘。自己的工资不低,稿费又是额外的收入,正好有那么个需要支助的孩子,他就担下了,真的是没想过是在做善事搞什么行善积德。于是笑笑说,你听谁瞎说?功名说,难道我说错了?别看我们这些年没联系,你的情况我可是了如指掌,并一直在跟你学,你支助一个孩子,我就支助了十个。牛娃你还记得吗,村东头那家,他的两个孙子就是我在帮他。马崽你一定也还有印象,他老婆长期泡药罐子,我让他到我的厂里看门。还有村里的路,我也花钱修了……
容平一脸疑惑地望着他,跟我说这些啥意思?功名突然话锋一转,这次四川大地震你捐了多少?这个事,是容平值得骄傲的,他捐了一本书的全部稿费五千元,单位里数他最多,还得了表扬。他正要回答他,他说,我可是捐了一百万,价值一百万的活动房壁板。虽然是货,但比捐钱还让人过瘾。当我亲自压车把壁板送到灾区时,看了灾民们对我感激涕零,我才真正体会了一把做善事的幸福感。以前我支助村里人那么多,他们都没有让我得到这种幸福感。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你和我分享一下。你每次做了善事是不是都有这种幸福感想找人分享?
容平笑了笑,叫我怎样回答你呢,因为我做事从来没想过是做善事,你说的这种感受,我还从来没有过,也许是我捐得太少,够不上你说的这种幸福感。功名说,得得,做了善事哪能没有幸福感,你这是谦虚,用你们文化人的话刻薄点说,叫虚伪。咱们不说这些了,我说有,你说没,说不清楚。咱们来说点说得清楚的,我爹前两年过世了,不知你知不知道,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我攀比你。这年头,谁又能真正比过谁。但为了了他一个心愿,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写本书,稿费十万二十万都行,最好是你写,你写我给三十万,就是写他死后这两年我做善事的事,书出后我运到他的坟头全部烧给他,让他知道他的儿子还行,也让他拿去找阎王老子满足他的心愿——他儿子的下辈子和你平起平坐……
容平想笑又不便笑,又怕待得久了忍不住笑,站起来说,就这事?功名说,就这事。要就这事,我先走一步,我来你这里是顺路,还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功名说,你还没告诉我咋办呢。容平说,我写书是给活人看的,你这事我给你找个枪手,枪手你懂吗?就是专门为人树碑立传的。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阎王老子可不是生意人,佛爷爷也最忌讳有人带着私欲做善事,让他知道你是心怀鬼胎做善事,会大笔一挥,把你这几年积的功德一笔勾销掉。说完就往外走,再没有回过头,因为他边走,脸上边忍俊不禁地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