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一把菜刀。他们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瘦,胖的矮。他们的眼珠子都是红的,逼视着对方,那气势,都恨不得吃了对方。
他们确实是要吃了对方。只听瘦子说,今天我要你死个明白,你太贪,你死就死在这个贪字上。胖子也说,今天我也要你死个明白,你的话,正是我要给你说的,这个字放在你的头上最合适。
瘦子用刀指指身后正盖着的两栋高楼,又指指胖子,你有什么资格说老子贪,两个人创造的家业,你有什么资格占百分之五十一,让老子占百分之四十九?胖子一声冷笑说,你还好意思说创造两个字,这么多年来,真配得上创造这两个字的只能是老子们,老子们没日没夜地打拼,你呢,哪天不是在花天酒地,给你百分之四十九都是看在那烧香拜把子的情分上。瘦子也一声冷笑说,亏你还记得烧香拜把子的事儿,别要让你的臭嘴玷污了那几个字。你敢再给老子说说,当初烧香拜把子时你说过的话。胖子顿了顿,似乎努力想着什么,然后说,当初是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那是江湖,眼下是在商界,得按商场的规矩来,一是一,二是二,功劳大的控股。
瘦子显然是被胖子的话气狠了,脸黑一下,白一下,随后一阵冷笑说,贪,死到临头了还要贪,你功劳大,你是自以为功劳大,自以为是实干家,你这个实干家没有老子在场面上的打拼,干个屁去吧!这么多年来,老子哪一次的花天酒地不是为了公司,酒不能喝也得喝,把肝喝出了问题,胃喝出了毛病,医生不让喝还得喝,最后一杯五百万,才喝来了五千万的贷款,你娘的个B不过是领着那些农民工盖房。胖子说,功劳的大小自有公论。瘦子又一阵冷笑说,公论,从今天起,公论对你没用了,阴世用不了公论。胖子说,你就是到了阴间,公论也不会向着你。瘦子再一次打断胖子的话说,那就废话少说,你出招吧!胖子说,是你约我到这里来的,还是你先出招。瘦子说,那就按江湖规矩,各往后退十步。
几秒钟后,瘦子扬起刀呀呀大喊着朝胖子冲去,胖子也迎了上来……也就在这时,天摇起来,地晃起来,两个人一阵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在他们倒地的瞬间,建筑物发出来撕裂般的炸响……胖子惊慌地喊,跑哇!并敏捷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瘦子也爬了起来,但他毕竟离建筑物近,本能地朝胖子伸出手,胖子便拉住他的手拖着他跑。轰隆一声响,他们被带有冲击波的灰尘淹没。他们刚刚立足的地方变成了废墟的天地。他们互相呆呆地望着对方,傻了一样。突然,胖子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双膝往地上一跪,绝望地号啕起来。瘦子也一阵啊啊的长啸。仿佛是回应他们,又仿佛是他们的回声,废墟里传来哭天叫地的哀号。
救人,赶快救人!喊声里混杂着杂沓的脚步声,由军营方向过来。军人们经过他们身边时,要他们加入到救灾的行列。他们和所有活着的人们一起,从废墟下把伤者背出来,把死了的拖出来。待他们精疲力竭地在路边的草地上坐下时,夜幕也降临了。他们一言不发地坐在黑暗中,忍受饥寒的交迫。胖子又一声深深的叹息,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瘦子也一阵叹息说,这种完了比另一种完了要好,若不是这场灾难,我们现在已死在了对方手里。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蝈蝈蟋蟀们稀稀拉拉地呤唱起来。突然瘦子跪到胖子的面前说,没有你在关键时刻拉我的那一把,我已被倒塌的楼房砸死了。我们闹到那个程度你还伸手救我……小弟的这条命是你给的,往后就交给你,再不跟你争长短了。胖子流着泪说,我们哪还有往后,十来年的打拼,血本全在这两栋楼里,楼塌了,工人死伤那么多,银行里还有大笔的贷款……瘦子说,这是天灾,死人伤人、银行里的贷款国家会有说法。说着又说,就算我们多坐了十年牢,十年前刚从牢里出来,两眼一抹黑,那才叫看不到往后。就那样我们也不是挣了这么一大份家业,这十年我们除了积累财富还积累了经验,我们会有往后的……
再次的沉默,蝈蝈和蟋蟀们的叫声再次响起,凉意更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胖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扶起瘦子说,兄弟快起来,十几年前我被牢头“北极熊”欺负,不是你出手相帮,我也早死在了他的手里。瘦子就变跪为坐,又说,咱们两个生死兄弟,会有往后的。胖子却茫然地望着夜空说,往后,往后,谁又能说得准往后,当初我也说过把命交给你,后来还不是为了争那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和你搞起来了。瘦子仍坚持说,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现在我们可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你要再不信我的话,我给你写血书。说着将手指朝嘴里伸去。胖子抓住瘦子的手,摇摇头说,当初我们烧香拜把子也喝过血酒的……又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难可同挡,福难同享,与其发了拼命,不如趁现在分手我们还是好兄弟,这些年我也累了,决定还是回我的老家去,往后的事,我们还是往后再说吧。说着站起来抱抱瘦子,然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瘦子愣怔片刻,黑暗中就没了胖子的影子。
彻底的沉默,蝈蝈和蟋蟀们的叫声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