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站在沙将军府门前犹豫着,看门小童认出他,去通报了沙将军。沙将军正为前线战事犯愁,听到来报,一下子扔掉手中的活儿连道:“快请快请。”
“沙将军。”韩阳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
沙将军竟也鞠躬回礼,看了看眼前人,笑道:“韩先生卸了妆也如此俊俏,不比我,粗人一个。”
韩阳脸色不自然地红了红,低头掩饰说:“沙将军谬赞。韩某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沙将军虽是武将,毕竟世家出身,察言观色一流。但他假装没看见韩阳的神态,只说:“正好我也有事要和韩先生说,近来有些事情要查,恐怕不能去听先生唱戏了。”
韩阳自然喜出望外,本来这次就是想来请他不要再做会引起误会的事,既然他以后不来那再好不过。
但是韩阳误解了他的意思,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沙将军就派人来邀请他上府演出。韩阳想拒绝,但来人暗示他若拒绝后果自负,韩阳就怂了。“对了先生,将军吩咐您不必装扮,常装来就好。”临走前来人悄悄说道。
没想到韩阳在沙将军府看到了何书。几年不见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温和的样子,见他过来,微笑地喊他的名字:“文阳。”
但韩阳很平静,他非常清楚这里是哪里,眼前这个人是谁。于是他微微弯腰:“沙将军。”
被识破也不尴尬,沙将军爽朗地大笑:“你还是蛮聪明的嘛。”
韩阳也不恼,他也没资格。只问:“将军今日想听什么?”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你从前的名字?”
“韩某的过去也不是什么秘密,查起来应该很容易。”
“我可是派人查了这许多天才查清楚的。”
韩阳在心里吐槽,原来这几天就忙这事去了。
见韩阳不说话,沙继续说:“当年之事,明显是有人陷害,你为什么不肯解释……还要师从邱雁回?”
“邱大师是京剧大师,对我也是精心教导,于我有恩。”韩阳这是向他为邱解释。
沙也听明白了:“原来你知道当年的事是邱主谋啊。”
韩阳说:“除了他,我从未接触过任何外人。”
沙点点头:“还真是老实孩子。你竟然一点都不恨他?”
“将军既然连这个都知道,应该也知道我和师……何书当年的事吧?”
沙挑眉:“嗯哼?”
韩说:“所以即使没有那事,我还是会被赶走的。还有,为了您的名声着想,您还是离我远点为好。”
沙把二郎腿翘得老高,斯文的唐装在他身上充满违和。反问:“是为名声着想还是怕你会爱上我?”
韩严肃道:“为您的名声。”
沙紧紧盯着他的眼:“那如果我说我就是喜欢你,不在乎名声呢?”
韩面不改色:“将军请不要乱开玩笑,当心隔墙有耳。”
沙突然凑近,弯腰伏在韩耳边:“我是认真的。”吓得韩连连后退差点跌倒,被沙扶住:“我不喜欢男人,但是我喜欢你。要问为什么,第一次见你,被你误认为何书的时候,你那个眼神,我很久没在女人身上看见了。我被你迷住了。那天你在台上扮青衣,我真以为你是女人,才会那样做的,我道歉。”
韩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能感到他浑身都在颤抖。沙扶住他的肩膀说:“谣言我会想办法。我保证不会影响你们戏院。”
“你把我当什么了?”韩突然抬头,目光里满是恨意,“你是将军,你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说,反正他们也不会对你如何。你说你喜欢我,你能为我做什么?像之前那样胡作非为?你一时的兴致,几乎要毁了我!”
沙被噎住,他想解释,但他不知怎么说。因为韩说的都对,他确实从不在乎那些流言,愚民罢了,甚至还乐在其中,他根本没想到会给韩带来多大的麻烦。“我以为你只是介意我那天对你做的事情……”沙是惯用追女人的手法对韩了。
提到第一天见面发生的事情,韩脸色一阵发白,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沙将军,人言可畏,请您自重。韩某告辞。”说罢匆匆离开了。
自那以后沙果然没再去找过韩,坊间又开始流传二人失和分手。没了沙的庇护,开始有些小流氓趁机来戏院捣乱,戏院里的人依然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报过警,可警察根本不管这个被沙将军“丢弃”的人。戏院只得关门闭客。
一日韩收到何书的信,信上说沙抓了大徒弟要为韩阳当年的委屈报仇,求韩阳救命。只是途径战乱竟然一个多月以后信才到韩阳手里。
韩赶紧去找沙。
听闻来意,沙说:“他啊,那天本来是想抓他给你出气的,结果我话才说一半你就走了,还扬言要和我绝交,我一气之下就杀了他泻愤。”
韩一惊:“你,你怎么能滥杀无辜?”
沙笑他单纯天真:“无辜?当年的火就他放的,伤也是他自己弄出来陷害你的。邱雁回是主谋,他就是执行人。我这是为你报仇!”
韩骂道:“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以为杀了他我就会感谢你吗?像你这种草歼人命的人简直就是恶魔。”
沙一手勒住韩的脖子:“我是恶魔?看来我真是对你太客气了,我今天就给你看看恶魔什么样。”沙手下用力,韩哪是他的对手,立刻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爆起,几乎晕厥。
但最终他还是心软松了手:“我没杀他,放他回去了。你若不信就回去看看。”
韩跪在地上喘着气,忍不住掉泪:“对不起。”从始至终沙都没有做错什么,是他放不下世俗的眼光和二人阶级的差距。
他决定离开北京。
韩不是不相信沙的话,只是想静静。而沙似乎是误会了,韩走的第二天他就上了前线。
韩回到无州,何书老了,不过几年时光,就已满头白发,和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而韩阳正值意气风发之时,站在他身边确如父子。
“沙将军是个好人。”二人夜里饮酒对坐,何书率先打破沉默,“他来我这三天,问的都是关于你,只问,没有对我们如何,哪怕知道我当年赶你走。把你大师兄带走时我们吓坏了,才给你写信求情,没想到第二天就给放回来了。”
“大师兄没事就好。”
“当年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你能找到沙将军这样好的人,我也安心了。只是他的样子,我当时看到都吓了一跳呢。该不会……”
“他和您,不一样。”韩说,“我能和您再唱一段吗?”
“行。”
二人撤掉桌椅,起势,何唱:“齐梁词赋,陈隋花柳,日日芳情迤逗。青衫偎倚,今番小杜扬州,寻思描黛,指点吹箫,从此春入手。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阳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是当年二人最出名的《桃花扇》。
韩接:“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春情无限,金钗肯与梳头。闲花添艳,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灯影纱红透,见惯司空也应羞,破题儿真难就。”
末了,何叹道:“你我露水一时,不若戏中人永生。韩,是何安的意思吗?”
韩阳淡淡地回道:“您喝醉了。”
“若那夜的事不被人发现,若你不是个男人,若不是……”何书抱着他流泪,韩轻拍他的背,说:“所以你和他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