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二人就常在一处。整个灶神节融端都粘着颜染,陪她帮大人准备供品,又看她祭拜梵香,磕头谢灶。虽然融端从头到尾也没看见灶神,不禁暗自怀疑大人们做这些事管不管用,但只要和颜染一起,他就觉得灶神节是世上最值得过的节日。
灶神节结束后,二人仍跟着村里大小活动时常见面,之后又恰好一起上了私塾。融端几乎形影不离的跟着颜染,颜染除了时时给他些白眼,并不拒绝他在旁边。二人要好自然尽落在村人眼里,众人都说他两青梅竹马天生一对,连两家父母遇到时也常玩笑说要结了姻亲。
如此一晃,二人就已十五岁,认识了快十年。这十年里两人几乎没拌过嘴,一起上学放学,一起雪里玩耍,一起湖上溜滑,融端以为他两会这样一辈子。万万没想到,这一年两人开始有了争吵。
也不知从何时起,融端在祀堂里越来越不愿意下跪了。小时候大人说什么就照做什么,融端没有想太多。然而十几岁的融端好像膝盖里多了些东西,不似之前那么容易弯下去。他问父母,明明都只是木头石头金银铜铁做的塑像,并不是真的神明,为何要对他们下跪磕头?父母听到此问,先是一惊,然后叱责他小孩不要随便乱说话,老实跪了就是。融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虽然腿上跪了,但是心里没有。
他又去问颜染。颜染瞥他一眼,告诉融端,从小跪惯了,也不觉有问题,顺着大人就好。融端便问颜染不想想为什么。颜染就说想了也没用,也想不明白,还是不想为好。融端不由皱眉,虽没再说下去,却对这答案并不听入耳。
而一年一度的灶神节也不再那么有趣,若不是为了颜染,融端已经不太愿去。尤其是茫茫大雪,融端愈发感到无聊和憋闷,每年大半年里都只有极有限的食物可吃,极有限的事情可做,绝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蹲在室内,融端觉得十分不自在。他又问颜染,将来想不想离开这个雪村,去别的地方生活。颜染吃了一惊,反问融端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融端不由问颜染,不觉得在这里很委屈很没意思吗?颜染便说,自己父母家人朋友都在这里,住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不想离开此村。何况,颜染又说,去别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靠什么过活。融端便说,自己身强力壮,又读了书,去哪里都肯定能找到事儿干,只要颜染愿意跟着他,他一定让颜染过上好日子。
颜染连摇头,说融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外面的世界未必这么容易。融端便说,如果不出去看看,怎么就能断定是雪村最好,说不定离开更好。颜染便还是摇头,说融端还是幼稚。融端听闻此语,不由有些生气,反问颜染明明比自己还小几个月,怎么就一定觉得他不对自己正确。颜染又撇了他一眼,说自己从小就比融端懂得多,自然比融端对。其实小时候融端也常听颜染如此教训,当时只觉颜染关心照顾他,而今却突然有股怒意上来,不愿再听颜染说自己比他厉害。但融端一时又找不出话反驳,竟兀自甩手走开。
翌日,融端总算不再介怀此事,便照往常一样去找颜染,不料颜染反而对他不理不睬。融端还懵然不知,不明白颜染为何如此。融端耐下心来缠着颜染问,颜染才问融端为什么还不道歉。融端一时纳闷,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道歉。颜染不由又有些生气,说融端居然不觉自己有错。融端越听越糊涂,越发说不出话。颜染见状也气起来,竟不理他,转身欲回家。融端赶紧拦住她,问她究竟怎么回事。颜染起先仍不忿,后见融端确实是不明就里,便质问他前日二人争吵后融端居然自行离去,难道不是非常无礼?融端反应过来,虽然心里认为自己是因为颜染先把他当小孩才生气,但自己自顾自走掉也是事实,便还同颜染赔不是。颜染见他低头认错,和缓许多,便哼唧几声,又白眼他数下,算是原谅了他。二人自是又重归于好,只是融端不再同颜染提起离开村子的事。
不久,颜染便进了自家开的面店,做起学徒。颜染家是全村唯一卖面粉的,还捏面人帮着各种节庆祭祀活动,在常年雪封没有太多机会吃米的村里生意一直很不错,颜染继承家业也是众人意料之中。而融端仍在继续读书,还未做好打算。融端家是猎户,父亲十分擅长冬天雪地里狩来各种狐獾兔熊,母亲则帮制皮草,在村子里虽不大富,也算过得去。但融端不很喜欢这桩事情,虽也跟父亲去过山里,且身手矫捷,颇受父亲赞赏,然而融端自知内心不愿承继此业。他曾问父亲把动物们杀了毛皮弄来变成我们身上衣物算不算是坏事。父亲略怔一下,就说这当然不算,我们要吃饭要糊口,村民需要御寒,生存所需,不算为过。虽听父亲如此说,融端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是故融端仍不放弃读书,想着也许能考进府里,谋了差事,也能离开村子。可是他还未说服颜染一同离开,也无法想象自己同颜染分离的日子,所以融端颇为踌躇。
如此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灶神节,融端虽不大情愿,但为了颜染,还是随父母去了祀堂。一进门,就见颜染笑脸盈盈疾步过来。融端见到颜染的笑就好像又回到那个湖上有金光的时刻。却见颜染近前就塞了一样东西入他手。他摊开掌,发现是一个灶神爷的小面人。融端便问颜染这是为何,颜染竟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说,这是她学徒后第一个亲手做成功的面人,送给融端。还可以做护身符,以后融端进山狩猎,灶神爷能保佑他平安。
融端听得此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忍不住问颜染,为何这么笃定自己将来一定要去做猎户。颜染见他表情,急忙解释说并非认为融端一定会继承父业,只是见融端之前常陪父亲进山打猎,以后也必再去,做面人蹭个吉利兆头而已。但融端已有些听不进去,待闻到后半句便忍不住说一个小面人像怎么能保佑平安。颜染听到此话,赶紧让融端不要胡说,融端更是不满,话有些收不住,竟说求灶神爷这许多年,未看到大家都真的灶台永暖衣食无忧,村人还是常常为吃口饭担着心。颜染立即要捂他嘴,融端顿觉失言了,可又不愿马上当面承认,只把灶神面人塞进内兜又自走开。
当日他没有再找颜染,反而悄悄溜出了祀堂。而且第二日也没有马上去找颜染道歉,即使他明知道自己又负气自行离开。待他拖了一日后,想去找颜染了,可又担心颜染这两日没见他来赔礼定然很生气,融端竟有些不敢去见她,于是又拖了一日。如此就拖了三日才去颜染家找她。颜染果然不见他。融端无奈,只得又去祀堂,希望趁灶神节还在进行时堵住颜染。颜染自然避着他。融端费了不少力气才寻着单独和她说话的机会,又加倍赔不是,还给颜染看自己已把灶神面人天天放在内袋,以示珍惜,颜染才稍露笑颜。这样二人才算和好,只是这个灶神节融端过的并不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