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病,拖了大半年终于还是挺不住了,九月,皇上驾崩,临终前未留下只字片语,朝臣按照旧例,拥立大行皇帝唯一的儿子,二皇子梁俞慎登基为帝,改年号盈嘉,追封大行皇帝为太祖。
皇上驾崩,全国举孝,朝臣命妇都要进宫哭灵,魏老夫人即便是一大把年纪,仍旧不能免,自听到宫中丧钟响,便换上了素净衣裳,等着宫里派人来宣。许氏是三品的诰命,自然也要同去,进宫哭灵不是什么轻省的活计,历朝历代都有女眷哭得体力不支昏倒的,但是又不能不哭,哪怕就是没哭好,都可能被治个不敬先皇,不忠不孝的罪名,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褚晨鸣自是不放心妻子与继母同去,可又无计可施,他作为朝臣也是要哭灵的,可是朝臣与命妇绝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哭,他就算是有心,也无力时时盯着,只是嘱咐了许氏到了宫里尽量与娘家母亲在一起,宫里人多嘴杂,魏老夫人顾忌着旁人,总不至于太过分。
褚晨鸣的担心不无道理,进了马车,魏老夫人便一会说腿酸,一会儿嫌茶冷地使唤起许氏来,许氏自然是照做,做媳妇的伺候婆婆本就是尽孝道,任谁也说不出什么。马车里毕竟地方狭小,魏老夫人就算再挑三拣四也作不出什么妖来,见许氏还算乖顺,不过嘴上说了些冷言冷语,略发一发近来心里的怨气,许氏自然只能听着。
到了宫门口,许氏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见到娘家母亲与外祖母站一起说着话,许氏知道母亲与外祖母必然是在等自己。魏老夫人自然也看见了,心里暗骂了一声晦气,可她就算可以不理会许夫人,还是要顾念着许氏的外祖母,那可是国公府的太夫人。
“太夫人,许久不见,太夫人身子依旧硬朗得让人羡慕。”就算是再不情愿,可魏老夫人作为命妇,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要遵守的,太夫人身份比她高,辈分大一辈,两家又有亲家关系,她上前去打一声招呼是应该的。
太夫人更是深谙社交之道,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让魏老夫人难堪“八十几岁的人了,身子骨也就那样了,不过是儿女孝顺,时常在榻前伺候,事事舒心也就多活几年罢了。”
“太夫人有福,赶上了孝顺儿女亲身侍奉,旁人可没有太夫人这好福气。”言下之意便是说许氏和褚将军不孝。
许氏的娘亲许夫人脸色一变,刚要说什么,便被太夫人拦住,太夫人道“咱们这样的人,哪个不是使奴唤婢的,孩子说来看看,不过也就是陪着说说话解解闷罢了,到底伺候还是要丫鬟仆妇来做的。不过这亲生儿女的好处就是,有他们压着,就算日后到了卧床不起、口不能言的那一天,底下的丫鬟也得精心伺候着,不然那奴大欺主偷着磋磨主子的丫鬟婆子也不是没有。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真有那一日,兰溪念着你对她的好,自然是会牢牢地看着底下的丫鬟,让她们不敢不尽心的。”
魏老夫人听了,自然知道,这许氏的外祖母是在敲打自己,待她老了之后,过得什么日子还得是许氏说了算,魏老夫人此时虽说身子还算健壮,但毕竟也是快六旬的人了,既然老了就都免不了那一天,之前魏老夫人一直未曾想过,此时太夫人一句话顿时让她慌了。她所依仗的开国皇帝如今已经驾崩,新帝会不会记得她魏家的功劳还是未知数。但是此时,容不得她细琢磨,只能随口附和几句“那是自然,自然。”
“好了,咱们站在这宫门口也很久了,得赶快进去了,别耽误了为先帝哭灵。”太夫人说完这话便带着许夫人一起走了,并没有邀请许氏和老夫人同行的意思。
“母亲,咱们也进去吧。”许氏扶了魏老夫人打算一同进去,魏老夫人仿佛是被针扎了一般,迅速将胳膊从许氏的手里抽出来,倒是吓了许氏一跳。
“你身子也不好,不必扶着我了。”魏老夫人说道。
“是”许氏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诧异这婆婆平日里不是最喜欢摆排场,最爱在众人面前端架子的么,今日怎么转了性。
自皇宫哭灵回来,魏老夫人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免了儿媳们的请安,只吩咐她们初一十五来一趟便可。自此魏老夫人深居浅出,只是还牢牢掌着府中中馈不肯撒手。
盈嘉二年,褚府分家,二房、三房各分到了两成家产,出去单过,只是逢年过节回来即可。魏老夫人是个守财奴,只各分给了他们一成的家产,褚晨鸣念及兄弟之情,又一人加了一成。
褚慧满周岁那天,又是一场大雪。褚慧穿着厚厚的棉袄,领边和袖口还特地用柔软的兔毛镶了边,整个人都显得圆滚滚的。因着德旺家的从一开始便在照顾褚慧,还算尽心,许氏特地让德旺家的签了契,来褚府专门照看褚慧。
“夫人,小姐来了。”德旺家的将褚慧抱进屋,屋子里火炭点着,十分暖和,中间还铺了毯子,毯子上摆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有书、算盘、印章、香囊、小马、毛笔、铜镜、小斧子之类的,褚慧见了,才知道原来古代抓周是这样的啊。
“娘,娘”褚慧见了许氏伸手要许氏抱。上辈子她没能体会到父母的疼爱,但是这辈子,她不想错过。
“眠眠过来,娘抱抱。”许氏从德旺家的手里接过褚慧,颠了颠分量,笑道“哎呦,又壮实了。”
“夫人,小姐自打回了府之后吃的用的都是一等一的,自然也就壮实了。”德旺家的赶紧上前搭话。她不是家生的奴才,贸然进府还得了个美差,自然有丫鬟婆子看她不顺眼,但是德旺家的也懂得,抱紧夫人的粗腿,照顾好小姐,她在这府里就有立足之地,所以照顾褚慧很是尽心。
“嗯,你很用心。”许氏对德旺家的也不吝惜夸奖。
“夫人,老夫人说近来身子不适,小姐的抓周礼就不来了。”一个二等丫鬟来回许氏的话。
“我知道了,下去吧。”在许氏的意料之中。
“夫人,你就多余去请她。”褚将军站起来从夫人怀里结接过孩子,用下巴上的胡茬扎褚慧的脸,自然也是控制着力道的,褚慧两只小手抵着父亲的下巴,不让他靠近,嘴里还咯咯咯地笑着。
“婆婆她毕竟是长辈,孩子的抓周礼她可以不来,但是我们做小辈的不能不去请,若是传扬出去,夫君少不得要落得个治家不严的名声。”许氏回道。
“你总是惦记着这些规矩,好了,她不来正好,咱们开始啦!”褚晨鸣将褚慧放到地中间的毯子上,告诉褚慧“闺女,喜欢哪个拿哪个!”
褚慧见爹娘对自己的这个抓周礼这么上心,也犹豫了好久,最后中规中矩地拿了一根毛笔。褚晨鸣顿时垮了脸,他最讨厌那些文绉绉的文人,但是夫人和岳父除外。许氏倒是很高兴,之前她一直担心褚慧抓了毯子上的小木剑,小斧子什么的,一开始她就不同意褚将军把那些东西放上去,哪有女孩子家整日舞刀弄剑的。可是看着夫君那兴冲冲的样子,又不好扫他的兴。
“看来还是他三叔的礼物最得咱们闺女心意。”许氏把褚慧从毯子上抱起来,亲了亲小脸蛋。
抓周礼过后褚慧得到了一个新名字“蕙心”,许氏自然是期望女儿日后蕙质蕙心,褚慧倒是没觉得名字有多好听,但是跟了她二十几年的名字从今日起就要离她远去了,虽说两个名字就差了一个字。
这些年,在爹娘的陪伴下,褚蕙心过得很是安稳,虽说逢年过节的时候,看娘和二婶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看到祖母阴阳怪气的脸很不舒服,不过到底还是安安稳稳的。
褚蕙心自学会说话开始就非常安静,虽然身体是小孩子,但毕竟灵魂已经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每天什么也不做就在家里疯跑实在无聊,就央求着爹爹给她聘一个西席。许氏和褚将军宠她,虽说她年岁还小,学不了什么,倒也请来了一个老举人教她,一年下来,倒是识了不少字,字也写得有模有样,许氏喜上眉梢,她最担心女儿随了夫君的性子,长成了个将门虎女,那以后谁敢要啊?
许氏还有一个心结,那便是没有为褚家添一名男丁,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年没有好好坐月子损了身子,虽然这几年一直寻医问药,可也没见什么成效,娘家也替她着急,娘和嫂子四处搜罗药方和补药给她补身子,可是肚子依旧没动静,要是再过几年,还是没有好消息,就算夫君和婆婆不说,她自己也要主动给夫君纳妾了,不然就算她经得起风言风语,夫君在同僚面前也会抬不起头的。
这几年,边疆很稳定,褚将军便在京中驻守,每日下了朝都能回到家里,盈嘉五年七月,褚晨鸣在散朝回家时,兴致勃勃地带回来一个小男孩,领到后院给许氏看,许氏见了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