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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候府祠堂

宁远候府上大娘子屋里,坐在金丝楠木椅子上的妇人小口的喝着茶,瞥了一眼坐在堂下的女儿。

大娘子约莫四十多岁光景一张脸上只眼角处有几道皱纹,约摸还能看得出年轻时艳绝北境的容貌。上身穿着浅蟹灰并蒂莲纹上衣,下穿对间色百褶如意裙。一双手白嫩瘦长的不论拿个什么物件都像是一幅画一般。她放下了茶碗又继续漫不经心的调着香。

小九往堂上瞧了瞧和自己阿娘一不小心对上了眼,又急忙收回,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吞了吞口水。

大娘子瞧了瞧堂下的小姑娘,“小九啊。”

“啊,阿娘,我在。”

大娘子继续调着香。小九靠着椅子的后背已经冒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

“为娘问你,你可知错?”

小九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女儿知错了,女儿再也不敢去爬树了。”

大娘子手里拿着茶碗神色悠远的唔了一声。

蓝溯伊一直就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也不是她娘把她打了个皮开肉绽还是不给她饭吃。

她心眼小老是记恨着她这个挂名的娘从没把她当回事没去看过她一回。

蓝溯伊记事儿记得早,她师父又心大也不知道背着她,她两三岁满地爬的时候。

断离愁有一阵儿吃完饭闲的屁疼给她讲故事,跟她说她娘其实不是宁远侯夫人是已经去了的光烈皇后,她爹就是当朝圣上,满嘴没个把门的把话全吐噜出去了。

后来断离愁发现小九在自己和江蓠说话的时候老是瞪着个大眼睛听声。

大的没边的心总算是生出了一点弯弯绕觉得不对劲了,就开始背着她了。

可是晚了。

孩子啥都知道了。

蓝溯伊打小就会说场面上的话从不得罪人,不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总能让他一片风平浪静。

就这样两年前回来后依旧一口一个“娘”叫的比人家亲儿子都亲。

可心里也知道生分,从不冲着大人撒娇耍赖也从不顶嘴。

恰到好处的亲近。分寸掌握的自己都觉得累的慌。

小九知道她娘这是在套她的话,可是她娘一这样,她就浑身发毛,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全都招了,再说反正屏风后头还站了个垫背的。

小九一骨碌从椅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之脆,吓得她娘拿茶碗的手一哆嗦,差点全撒出来。

“阿娘,小九错了,小九,看阿娘为了自己的姻缘日夜忧心,就去爬大相国寺的桃花树求姻缘,又将桃花枝投到过往的行人身上,小九本想着折些给阿娘插花用,后来大哥哥来唤我,我怕被发现就将桃花枝随手丢了去,阿娘要打要罚小九全认。”

大娘子佯装冷静的瞅了一眼茶碗:“你这话里前前后后都说是为了我,我倒是不好罚你了。不过你怕被发现什么,难不成你将那掌人姻缘的百年老树折秃了?”

小九的头更低了“没没……没有。”

大娘子咔的一声撂下了茶碗“看来是了。”

大娘子眼睛睨了一眼屏风:“这么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砸中了谁?”

“不知”

“你跑了?”

“是”

“你砸中的是肃南王府的小世子。”

“啊……啊?”

大娘子叹了口气拿着茶碗磕了磕桌角“清正,出来吧。”

屏风后走出一个少年郎穿着一身板正的水蓝色的长衫,一身的书生气,少年人恭恭敬敬的走了出来,一出来就冲着大娘子打了个揖:“阿娘。”

“你们俩个别个看一个个低头耷拉脑的认错模样,可我心里明白你们俩个没一个心里服气的,妹妹觉得若不是哥哥别人也不会知道是宁远候府的姑娘干的,哥哥觉得若妹妹没有去爬树也不会惹出这么多祸事。闹得大相国寺的监寺都找上了门来。你们需晓得这一家人荣辱与共,妹妹做错了事,也是哥哥管束不当太过纵容。”

“阿娘责罚的是,孩儿认罚。”

大娘子不再看他们俩挥了挥袖子:“今日我乏了,懒得教训你们,你们俩个给我去小祠堂里跪着,好好想想什么是女儿家该做的,什么是为兄者该做的。”

蓝清正一把薅起还跪在地上的妹妹:“阿娘责罚的事,孩儿现在就去领罚。”

等两个孩子走了之后大娘子随意的扫了眼堂下伺候的下人:“今日之事,等侯爷回府了,一个字儿也不准提,有哪个不开眼的让我知道了,小心自己的脖颈子。”说完话继续伏在案上调着香,一旁的姑姑看着下人轻声呵道:“还不都快下去!”

蓝家祖宗祠堂里两个少年人跪在蒲团上蓝溯伊看着祖宗的牌位对哥哥说:“大哥,这次阿娘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啊?前些日子我跑去把爹的汝窑白瓷花瓶摔了,阿娘都舍不得阿爹说我一句不是的。”

蓝清正心说你砸的又不是爹的宝贝砚台,阿娘能说你什么。嘴上却说:“你啊,这回可闯下了天大的祸事,你砸的那个人啊,他们家世代皆是武将镇守北境,北境苦寒,这代代皆是没活到四十岁就战死沙场了,若是平常世家大族你被看上了也就罢了,可他你是万万嫁不得的,嫁过去便是守寡的命,还有他家那个疯子王妃。母亲这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

蓝清正老妈子般自以为苦口婆心的说完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蓝溯伊,却见那没心没肺的死丫头早就倒在地上睡成一团了。

蓝清正看着她老夫子般摇了摇头转过头来对着祖宗的牌位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列祖列宗在上,请老祖宗们在天之灵可要护着我这没心肝的妹妹,日后嫁给个好人家。”

末了还补上一句“千万不要叫肃南王府的那个辜雁帛给瞧上了。”

蓝遡伊打小就住在不知何处,原本在谷里过的日子在九先生的眼皮子底下过得及其有章法,自打她记事以来九先生每隔一段日子就要闭关,所以这章法就是九先生出关的时候她卯时起来去琅嬛阁听学,巳时抄书习字,午时午休,未时去后山的无虞台练武,酉时帮花奴去给谷里的花浇水松土施肥,亥时就寝,九先生入关的时候就想干嘛就干嘛。

原本她是这辈子都打算常住在谷里的时不时出去转转当个劫富济贫做好事不留名却能名垂千古的女侠客。

只是两年前出了点事,她三师兄趁着九先生入关的当空跑出谷去逍遥,她三师兄断离愁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偏着还练的是童子功。

他那挂名师父老谷主断舍离虽然是个极其不正经的糟老头子但还是担心这个比自己更不正经的徒儿出事就在他眉心点了个朱砂痣说这是守宫砂。

说若他在外面乱搞毁了童子身朱砂一落,就把他剁吧剁吧喂鸭子,是以三师兄极其小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女人给占了便宜但小心归小心玩还是要玩的。

小九还记得那年正赶上苍梧落氏广纳门生,苍梧落氏代代出美女,且美的个个不同,有冷艳有之,娇媚有之。

平日里她们家教甚严,极少出门,这一次全都要出来帮忙。

花殇谷的女弟子就两个一个是殊未。小九是被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对这种从还穿着开裆裤时就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姑娘,断大公子提不起丝毫性趣。

而殊未在自己十二岁那年彻底断绝了小九她三师兄对不知何处能有柔情似水般的女子的最后幻想。是以她三师兄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当天连夜就打了包袱皮欢天喜地的头也不回的上了路。

谁知两个月过去了他竟落的灰头土脸一身落魄的回来了。断了一条手臂一条腿,脸色惨白气息不宁一身月白色的素冠荷鼎袍也破烂的像是个要饭的,浑身上下每一处好皮。

殊未起初还怀疑他是夜闯了哪位隐居高手的女儿香闺被人家老爹棍棒伺候了一顿。

小九上面那几个师兄都去给九先生护法去了,连老谷主都在后山搭了个草棚天天给他们送饭,虽说他做的饭难吃但毕竟是一份心意,只要吃不死人,九先生都会吃下去。辜雁帛他姐姐给他生了个小外甥,他回家去喝喜酒了。

就剩下殊未跟小九坐镇。自打断离愁他回了谷里就整天像个幽魂一样无论外面的太阳有多大也不管外面的雨有多大都拦不住他在外面一瘸一拐的晃游,小九和殊未问什么他都不说,终于有一天病倒了,满嘴胡话但念得最多的还是一个名字落奈何。

殊未和小九趁着三师兄生病神志不清问出不少话,并着断离愁的那些话大抵是他到了苍梧之后调戏了一个落氏的一个姑娘,这姑娘名叫落奈何,他见着人家姑娘便说奈何念同生,一往行不规,自己叫断同生,惹恼了那姑娘,若是个一般的小姑娘被长成断离愁这般的公子戏弄了大概是脸红上一红就算了。但他惹的这个姑娘可是苍梧派掌门人的二弟子。

这个女子在美女如林的苍梧派可以说是清汤寡水一般,长得也只能说勉强算是个庄正,女儿家的心思向来难测她被断离愁勾搭了一下却被同门的小师妹给笑话的不成个样子,时常拿言语讥讽她,当面如此背地里更甚。

落奈何气不过就到暗地里对断离愁撩拨,小九这个三师兄虽说是个浪荡子,但向来是他撩拨女人,女子向来见到他都是脸红的话都说不顺溜了。

他没抵得住一来二去的便喜欢上了落奈何,这女子与断离愁在一处后让所有的小师妹都知晓了此事就当众甩了断离愁的脸,说他多番纠缠自己,几句话把自己捧得如同那不世出的脱凡仙子。

断离愁此时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被骗了,他自小在老谷主手底下养大虽说时不时的挨顿臭骂可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一时气不过便要出手教训她,谁知那女子与在一起的这些时日多番与他切磋武艺,偷学了不少招式还偷走了不知何处独门的《辟易心经》,但纵使落奈何在如何聪慧也敌不过断离愁这学了二十几年的童子功,没几招便落了下风。

苍梧派的其他男弟子见师姐不敌就一起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最后生生把断离愁气吐血了还使阴招打断了他的胳膊腿,闹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回了谷里。

饶是殊未这种嘴皮子听完之后也是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她回过神来就看见小九拎着自己的佩剑跑出去了,殊未叹了口气认为她大概是找她师父断舍离告状去了。

她这边也有伤号要照顾便没顾上她,又过了两日牵机堂的弟子来找她,她一边照顾断离愁一边要顾着牵机堂的事务忙的不可开交。

等忙完了才惊觉近一个月没见着小九,她随口嘀咕了几句也没大在意,反正小九武功高到哪都不能受了欺负,想着她大概是跑出谷去买酒喝了也没大在意,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等来了怒气冲天的九先生。

小九这几日原来是自己一人跑去苍梧寻仇去了,殊未被九先生臭骂了一顿去苍梧把还待在那的小九抓回了不知何处。

外界谣传不知何处的九弟子打伤了苍梧派近一半的弟子,烧了人家苍梧落氏的百年基业,一人一剑硬闯进了苍梧派大阵,见没有落奈何的人影竟又退了出去,杀进了女弟子的寝居揪出了落奈何。

薅着人家的后脖领子飞身上了百尺高的看武台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又一脚将人踹了下去才罢休。

彼时苍梧派那位年过半百身强体壮正在横溪斋和刚出关的九先生下棋的掌门人闻讯活生生气的晕死过去了。

幸亏九先生医术高超好歹才救回了他的半条老命。

九先生这边治好了人就让人传讯京城让小九他爹宁远侯和他娘墨阳公主火速接走了被老谷主五花大绑的小九。

委婉表示宁远候家的这位死孩崽子如果不回家避避难继续在江湖上飘着,存在着极大的被人砍死的风险。

经此一战小九在江湖上名声大振,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小九就得了个名号叫花冠太岁。

因着小九寻仇那日穿着一身板正的素冠荷鼎弟子服,站在那棵苍梧派第一代门主亲手种下的已有百年的木棉花树下,树上的几朵赤红色木棉花飘落在她乌黑的发顶上就像带了顶花冠一般,此战之后就落了个“花冠太岁”的名号。

宁远侯府大娘子靠在椅子上心不在焉的鼓捣着香炉,一旁的女使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大娘子的手凑上去碰上香灰,皮肉被灼伤的声响起,十指连心痛的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过了好一会。

大娘子一声不出的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的的趴在桌子上,蓦的笑出了声,那笑声却一层比一层悲凉,笑到她最后擦了擦眼角的泪,看着被硬生生的烫的掉了一块皮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你走的倒是容易,我却要日日饱受煎熬,自己的儿子在外面也不知怎么样了,还要看着你们家不听话的鬼丫头,你要是当年忍一忍挺过去,现在也是儿女双全,眼看着小九都十七岁了跟你越长越像,玊儿也二十七岁了,他们两个在不知何处学艺,整日在一起。你要是活着看着他们俩不知道有多开心,才舍不得去见阎王。你从小就这样,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到底为什么想不开啊,为什么啊?”说完趴在桌子上恸哭不止。

,一旁的姑姑也是暗自垂泪。把手放在大娘子背上,轻轻拍着,二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大娘子抱着道:“阿槿,你说为什么啊?”

那个叫木槿的女使抱着大娘子道:“公主,候府里人多眼杂,侯爷也不在家,公主还是小心为好。”

大娘子抱着木槿哭道:“我知道,我只是忍了这么多年,忽然就忍不住了,我今天看着小九穿着那一身白衣跟姐姐当年一模一样,突然就忍不住了。”

木槿也留着泪安抚似的抚了抚大娘子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木槿以为她情绪安稳下来,转身要去拿药,大娘子看着木槿往自己手上细细的抹药,像丢了魂一样看着伤口,眼神空落落的道:“你说她被火烧的时候得多疼啊。”

木槿手哆嗦了一下,没说话,深吸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涂药。

殊未站在屋子外面的暗处听着屋子里二人强忍着的哭声和支离破碎的声音,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阿溯并非娘娘所出,也知道阿溯和德王是亲兄妹,可怎么也猜不出德王扮成了哪个弟子和阿溯是亲兄妹啊,阿溯上面有八个师兄,这八个还都年龄相仿,这可怎么猜而且不知何处的长辈里做师叔的也有年纪相符的,这可真是愁煞人了,殊未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拿起手中的字条,是江染飞鸽传书给她的,她仔细的看四下无人才放心的走出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殊未就跑去了小祠堂去接阿溯,殊未一道扶着睡得东倒西歪的跟没长骨头似的蓝溯伊费力的把她扶上了床,蓝溯伊异常自觉的给自己盖好了被子,还替自己掖好了被角。大娘子来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大概是

见没什么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殊未趁着蓝溯伊睡觉的当空把不知何处和德王年纪相仿又经常和蓝溯伊在一起的排了排,又把自己觉得和阿溯长的像的挑了出来,选了又选,最后得出结论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丑的人就各有各的丑法了。殊未左叹一口气右叹一口气,于是蓝溯伊就在殊未的叹气声中睡眼朦胧的爬了起来,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殊未有些诧异道:“阿溯,才睡了一柱香都不到,怎么就起了。”

蓝溯伊爬起来对着殊未咬了咬后槽牙道:“我昨个在小祠堂睡得香的很,一点都不困。”

殊未这阵子闲的没事干看她醒了就自告奋勇的替蓝溯伊梳头,穿衣,一面开始唠叨:“阿溯,这上个月才裁的衣裳怎么又肥了,阿溯应该多吃点。”

又说“阿溯,这新裁的襦裙怎的又短了,阿溯该少吃点,长得太高当心嫁不出去。”

蓝溯伊一脸僵硬的看着越来越老妈子的殊未,一想到她是外人嘴里提到都怕得要死的牵机堂堂主,顿时觉得传言果然不可信,她被殊未唠叨的脑仁疼,忽然有些怀念她从前抄着鸡毛掸子追着自己暴揍的日子,果然人就是缺什么念叨什么,她果然是记吃不记打。

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殊未,你还记得那天在大相国寺里,我砸中的人吗?”

这不提还好,一提殊未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你别是看上他了,他家是行伍出身,一家兵鲁子,男的没一个活过三十的,世代都要靠圣上赐婚。”

蓝溯伊不以为意的瘪嘴道:“我阿爹不也是领兵打仗的吗,哪有你说的那么吓人。”

殊未嚓的一声撂下步摇,指着蓝溯伊手抖的像筛糠一样,恨铁不成钢道:“侯爷那是饱读诗书的儒将,岂能跟那些丘八相提并论!”

蓝溯伊慌忙转移话题“我没有,我只是好奇,他身边那个人是谁,穿的好像是谷里的素冠荷鼎花纹的弟子服。”

殊未的火气一下子次啦就被灭了,她转了转眼睛嘟囔道:“你没看上他便好,那少年生的星眉剑目的,眉目清朗,一身大红色衣服跟画上走出来的似的,我怕你的魂被他勾去。”

蓝溯伊装听不见,继续道:“肃南王家跟不知何处是世交,这一辈里,大师兄从小就与肃南王世子交好,怕是大师兄来京城办事了。不行,我得躲着他点。”

殊未不解道:“你躲他干嘛……”

蓝溯伊坐下一脸痛苦道:“他一来就给我号脉,给我熬药,你是不知道那药那股味啊,唉……你到是整天追着他一口一个弃瑕哥哥,弃瑕哥哥叫的欢,哪天把那药给你喝上一口准保你以后见着他绕道走。”

“有那么夸张吗,什么味啊?”

“夏天茅厕味。”

“…………”

“殊未,只有一种臭味我能接受。”

“什么?”

“铜臭味”

“你……”

蓝溯伊忽然捂着脸道:“啊……不能再说了,汗毛竖起来了。”

殊未捏着手里的纸条道,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索性心一横快速道:“他今晚亥时要来,你准备好。”

蓝溯伊:“啊……啊?!”

“他今晚亥时到。”

蓝溯伊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道:“殊未,你是什么时候把我卖了的。”

殊未咽了咽口水心虚的小声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蓝溯伊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欲哭无泪道:“殊未,是不是每一个长得好看的和你一说话你的魂就没了,什么都往外倒。我有八个师兄,前年……前年我才刚回家,过年收了一堆红包和礼物,钱大概有二百两银子,我每一个师兄和你说几句话,到最后我就剩下一个掉了角的木椟了,到今年生辰的时候又都回来了,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我屋子密室里上了三道锁藏的从南海运来的一尺多高的红珊瑚它到底是怎么没的?你长点心好不好?家都让人搬空了!”

殊未一声不响的低头认错。

蓝溯伊生无可恋的趴在桌子上道:“我错了,下次还敢是吗?”

蓝溯伊双眼无神,视死如归般抱住可怜兮兮的自己道:“来吧,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是夜蓝溯伊早早的把外面的侍卫一干人等遣散,连殊未也撵了出去,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装死。

墙上一抹人影掠过,体迅飞凫,飘忽若神,转瞬间就闪进了内室,看着床上睡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姑娘,叹了口气,把盒子放在了她身侧。

忽然身后一到劲风压过,江染身形微动就躲了过去,手化五爪扣住那人的手上的脉门,那人竟也不躲故意递过手去想要被他抓住似的,转过头来定睛一看竟是辜雁帛。

江染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大晚上跑这来干嘛?”

辜雁帛不说话只是舞着桃花枝,江染脸一下子红了,拉着辜雁帛道:“你赶紧出去!”

辜雁帛忽然做娇羞状躲开江染,从怀里抽出一条皱巴巴的汗巾,摆了一个欲说还羞状,捏着尖嗓子嗔怒道:“弃瑕大官人大半夜抛下奴家来找她,说这究竟是何故?你说!是她美还是我美?”

江染被辜城硬生生的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转身却看见蓝溯伊早就坐起来了,淡定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大戏一般看着他俩……

江染有些诧异道:“你……何时学的装睡,连我都瞒过去了。”

蓝溯伊吹了吹茶碗里的茶沫子道:“小殊教我的。”小殊几个字的时候加重了声调,有意要戏弄大师兄。

辜城眼见着江染的脸越来越红,十分有眼色的把话接了过去,抖着汗巾帕子,如怨妇般哀嚎道:“说小殊是谁,是我美还是她美。啊!不会是我师姐吧,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江弃瑕你连兔子都不如!”

蓝溯伊站起来鬼一样飘到辜雁帛身边,幽幽道:“我师兄吃的那可不是窝边草,是窝边草旁开的花。”

辜城吓得桃花枝都掉了,瞪大了眼睛手指着江染抖的像寒风里枯叶般道:“你……你竟然看上了蓝清正,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不知你好男色。不行!那你要给我个说法。我长的这么好看你怎么没看上我啊!你说我哪长得不如他?”

蓝溯伊一年多没见着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嗯……缺心眼……眼见着他越说越离谱她急忙拉住辜雁帛道:“不是我大哥,不是……”

辜雁帛忽然捂住嘴大眼睛盯着蓝溯伊道:“难道是……”

蓝溯伊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

“你连蓝清和都不放过,他才六岁啊!”

蓝溯伊眼见着事态发展的方向已经严重偏离以至于变态的地步,急忙捂住辜雁帛的嘴。

慌乱中不知何时房门被人打开,殊未站在门口,门神一般手里操着鸡毛掸子,看着都快挂辜雁帛身上的蓝溯伊,大喝道:“你给我下来!”

说完也不顾江染在场,操起鸡毛掸子冲着辜城一顿暴揍,边打边骂道:“我打死你个泼皮,襟裾马牛,衣冠狗彘。敢晚上跑来这和大姑娘拉拉扯扯,你个腌臜泼皮,阿溯当初就不该救你,那些人怎么没一棒子晃死你个长了瘟的龟儿子!”

江染听到殊未这一通臭骂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小九,微不可察的往相反的方向挪了几寸。

殊未这一吼硬生生的把蓝遡伊的思绪拉回了不知何处里四个天天凑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那段日子殊未来了不知何处一段时日天天跟在江染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软软糯糯的弃瑕哥哥叫的蓝遡伊和辜城怀疑那个一跟他俩在一起就恨不得随时暴起拿鸡毛掸子打死人的殊未。是不是他俩吃老谷主做的饭吃多了脑子吃坏了以至于出幻觉了。

在蓝溯伊贫瘠的想象力里,按照殊未给她看的那些江湖帮派的毒医里面,殊未本应该像她师父九先生一样长成个高贵冷艳的毒医。奈何她从小被蓝溯伊上面那四个不靠谱的年长的师兄连着师父带大。

这里面二弟子断离谖是个惜字如金又好面子的结巴,三弟子断离愁是个花到连殊未都想下手的老淫棍,四弟子死的太早,她师父断舍离更是个比死人强不到哪去的。

是以最有责任心的当属她大师兄江染,整日里念经一般规束着三个猴崽子。

所以几个孩子长大开始记事后都开始讨好起他来,毕竟不知何处条件太过艰苦,一般没个眼力见的孩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九先生拖进琅嬛阁罚跪抄书去了。

反正小九长这么大是没见过哪个被九先生拖进去的孩子还能站着出来的。

蓝溯伊早慧最会看眉眼高低,辜雁帛是个实心眼的傻缺只知道一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她陪自己耍大刀。

剩下的那个殊未就在江染的管教中独自美丽,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现,江染有个癖好喜欢小孩子之间打闹,每每看见她训两个比她年纪小的辜城和蓝溯伊就笑的格外开心。这其中又以训辜雁帛更开心。

一个本应该成为人狠话不多的毒医就这样成了不知何处第一嘴炮,命运有时候还真是一个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也难得辜城没在他师姐对他的肉体摧残,他娘给他的精神迫害和他师父九先生对他的学业压榨的三座大山里依旧没心没肺全头全尾的活到了十八,这都没耽误封疆拜将。

蓝溯伊有时候都怀疑这厮生命力是不是有些过于顽强了。

辜雁帛上窜下跳的躲,一边躲一边求饶道:“师姐,殊大师姐我错了,在下错了,殊大堂主我错了还不成吗!”

殊未手里的鸡毛掸子出手讲究的是一个稳准狠,出手极快,专打嫩肉打下去就是一条鲜红的条子,专治辜雁帛这种皮厚抗揍的。

辜雁帛被打的受不住了一把抓住鸡毛掸子求饶道:“师姐,师姐,我请你喝酒赔罪,松醪酒,中山松醪酒好不好?”

殊未一下子冷静下来,停住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道:“那……那你保证,你发誓……”

蓝溯伊:“………”

辜雁帛见殊未停手了又开始嘴贫起来,“师姐,小九是你们家的好阿溯,那我就不是你们家的宝贝师弟了!你都不疼我了!”

殊未磨了磨后槽牙,嘴咧起一个十分没诚意的假笑,“你下来我让我的鸡毛掸子好好疼疼你。”

“好好我发誓我请我的好师姐牵机堂的殊未殊大堂主喝酒中山松醪酒。行了吧?”

“我不是说这个!你……你不要以为我们阿溯的桃花枝砸中了你就得嫁给你!”

“好好好不嫁,不嫁。”

“那你发誓,你若是以后对我家阿溯生了歹念你就……你就喝凉水塞牙缝,走平路摔跟头,放屁砸脚背,说话闪着舌头。你……你……你对着月亮发誓,快点。”

辜雁帛蹲在桌子上像个猴子一样对着月亮装模作样的发誓,看见自己说完话之后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悄悄的抿了抿嘴角,结果被殊未发现了又是一顿暴打。

江染一面躲着随时飞到眼前的鸡毛掸子一面对着蓝溯伊道:“殊未都告诉你了吧,你想的怎么样了?”

蓝溯伊靠在窗棂子上悠哉悠哉的看殊未打人,道:“万民书找到了吗?”

江染摇了摇头“师叔藏哪了。我也不知道,咱们只管把人救出来放到春风十里就好了。”

蓝溯伊有些僵硬的站在那,“春……春风十里?”

江染坐下气定神闲的看着继续打架的两人道:“春风十里是风月场乱的很,那的老板又欠我个人情,你救出人之后放到那就成了。”

蓝遡伊吸了吸鼻子,摆出一副女儿家害羞的样子,“大师兄,这不好吧,我一个大姑娘怎么好去那种地方。”

江染看着她,嘴角抽了抽,“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个大姑娘啊,春风十里的角儿你比那的老鸨子摸得都清楚,你还好意思……”

蓝溯伊眼见大师兄越说越起劲赶忙接话道:“十日后就动身,十日后是春祭大典,皇上会带着皇后娘娘一起去祭天,宸王也一定会去,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去,这些人家里平日管的严那些公子哥不大敢去,定有很多人耐不住寂寞跑去寻新鲜。”

江染听着她说的话忽然有些不大自在的别过头去,不看蓝溯伊声音也有些飘飘忽忽的,“说到这,那个师叔你年纪小大概都不记得他了,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教过你推演命格呢,也不知道你明天见到他能不能认得出?”

蓝溯伊,“这人落到宸王手里,现在最多也就打的留口气拿人参吊着,我是肯定认不出了。”

江染看着还在打架的两人十分不解殊未心意的头疼的揉了揉鬓角,道:“他们俩怎么一见面就打。”

蓝溯伊凑到大师兄旁边,神秘兮兮的说:“殊未前几日见到辜雁帛,愣是没认出来还夸他长的好看。”

江染看着蓝溯伊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无奈的笑道道:“说起来也真是好笑,你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竟然不知道彼此的身世。”

蓝遡伊也笑了,“就是因为年纪小从没想过这些乌糟事才显得格外可贵。”

江染摇了摇头,“你啊,少琢磨些有的没的,一个小姑娘活的比师父他老人家都操心。”

蓝遡伊看着打的不可开交的二人组,斜了眼自己这个活了二十多年还不开窍的大师兄,“殊大堂主才操心呢,劳心劳力啊。”

江染不理她:“明日你三师兄来京城帮忙,到时候你跟着你三师兄把那里的情况摸清楚。”

蓝溯伊诧异道:“三师兄?他来?你拿了多少钱贿赂他?”

江染小心的看了眼专心致志的打师弟没空看这边的殊未,压低声音道,“师父说,他敢不来就让他挑一个月的粪浇花,早一遍晚一遍浇。”

蓝溯伊,“………”

江染继续说道,“师父说若只是当客人摸不清底细,让你三师兄和你打入内部,不过你毕竟是个女儿家不能让人占了便宜去,师父让他打头阵。”说白了就是让断离愁这个三师兄去做小倌,小九在一边打下手。

小九呲牙道,“师父不会是拿三师兄家祖坟来威胁他了吧?”

江染摇了摇头,“师父把他绑起来,然后吹了一个时辰的竹笛。”江染和小九他师父不知何处的老谷主,正常吹竹笛的时候能让余音绕梁三日不止,引百鸟和鸣,但是若不好好吹那简直是要人命,就像是在你头顶锯木头,声音又尖又刺耳,恨不能当场把你送走。

小九叹了口气,谁让断离愁长的最好看呢,也不是说大师兄长的不好看,而是她大师兄一出门就找不着北,就算是象姑馆的人把地方老老实实的告诉他了,他准保出了门就从此再也找不到那人关在哪了,干巴巴的赞叹道,“师父,还真是宝刀不老啊。”

小九顿了顿问道,“这象姑馆的人准保得去查三师兄的底儿,他这次叫什么名啊?”

“你三师兄用自己那张脸可干了不少好事,你就算是把他扔到大街上去要饭都有丐帮的去接济他。他呀前几年年闲的没事干,跑去兰陵把自己买了当了几日男妓,还挺出名的,倒是没改姓叫……断肠春,人称断肠公子,你叫他的时候仔细着别叫错了。”

小九算是长了见识,这得无聊到什么份上,能把自己卖了,“那他怎么出来的?”

江染是个万事喜怒不行于色的人,此刻也是一脸感慨道,“他自己要走那老鸨不放行,他就一把火烧了那南风馆,看火烧的差不多了还顺道把人家的金银首饰全卷走了。”

小九感慨道,“不愧是断肠公子,那老鸨子要是知道那把火是他放的,准保肠子都悔青了。”

江染话说完了,皱着眉看了眼还没打完的两个人,冲着小九道,“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午时城西象姑馆门口见。”

说完就走过去一把捞起还要和殊未大战八百回合的辜雁帛,利落的封了他的穴,连拖带拽的揪着辜雁帛的衣领飞了出去。

蓝溯伊在眉骨处搭了个棚,目送了一会,见人彻底走远了,咔的一声关上窗户转过身来看着殊未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殊未冷不丁的被她看了一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不知道这个小太岁在想什么,“阿溯,怎么了?”

蓝溯伊掏出一枚小骰子,“大小?”

殊未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道:“小!”

骰子顺手心而起,被蓝溯伊自半空抓住,她将拳心冲上,打开手心,“三个点,你赢了。成,就这么定了!”

殊未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她神神道道的干嘛呢,“定什么啊?”

蓝溯伊走到窗边坐在椅子上,示意她坐在自己对面,“这次去象姑馆救人的事,师兄跟你说了多少?”

殊未一脸茫然,“就……老谷主和我师父都同意了,让咱们四个去……三师兄可能会来,怎么了?”

蓝溯伊不自觉的盯着桌子上的木纹看,手描着上面的花纹,“大师兄一出门就找不着北,十天能记住象姑馆的大门往哪开就算是烧了高香了。辜城有官位在身,每天还得上早朝,你又长得太秀气,女扮男装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只能我跟三师兄去了。”

殊未一下子听蓝溯伊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呆了半晌,一琢磨也是,“这样也还行就是你三师兄没个正行,你跟着他好好看着他点,也不知道断离愁那个狗日的跑哪逍遥去了,在哪个销魂窟里蹲着呢?”

正在从不知何处紧赶慢赶的骑着马连夜跑向京城的断离愁在春天的大旱风和倒春寒的“销魂窟”里打了一个大喷嚏。

殊未说完话又想起什么来了,“啊,我想起来了,弃瑕哥哥跟我说让你去象姑馆的时候穿着甲去,在他给你带的盒子里。”

小九打开了那漆木雕盒子,打开一看里面一整副软甲,屋子里只点了几个烛台有些暗,一展开它看却一下子映的满室彩辉,整面甲流光溢彩,一提起来像水做的一般绵软,便是小九这样不大懂甲衣的人也知道是件难得的宝物。

殊未看着小九财迷的样子,笑道,“小财迷,掉钱眼里去了,赶紧收起来,睡觉去,我回屋去了。”

小九乖觉的点了点头,一面不撒眼的看着甲衣。

殊未没理她,只当她是小孩心性,得了个宝贝,开心的睡不着,吹了灯转身推门出去了。

小九脖子伸的老长,听着殊未的脚步声走远了,贼一样又把灯点亮,看着甲衣捏起了一个边角,眼珠转了转冲着火光处烧去,想试试能不能放火烧,小九捏着那处边角忽然觉出手感不对来,拿指尖捻了捻,搓下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防火烧,不防水泼,只防刀剑,滚去睡觉。”落款写着断离谖这三个熟悉而刚劲有力的楷书。

小九不免有些咋舌,二师兄离自己这么老远都知道自己脑袋里想的什么真是神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那个漆木雕花盒子,十分怀疑二师兄藏在盒子里了,小九摸着盒子里又摸到一行凸起的小字,“别找了,我要藏也不能藏在盒子里。”小九瘪了瘪嘴,老老实实的把甲衣放回匣子里。

刚要把匣子放在一旁的长桌上去,又摸到匣子底上一排凹进去的小字,“放到梳妆台上去,明日出门方不误事。”

小九看清之后手下一哆嗦差点没把盒子扔出去,又把自己的屋子前前后后仔细的看了个遍,确保没有人后才爬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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