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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如果你想要我

Are you really sure that you believe me when others say I lie?

当别人都说我在撒谎,你是否会依然相信我?

(1)薇薇安的出现

林摇滚把私人号码告诉了卓尔,就是真正把卓尔当成朋友,而非客户了。

之前的便利店当然不会再去了,林摇滚又带着卓尔去奥克兰市区应聘其他工作,像酒店、邮局、图书馆、餐馆等等,这次的标准提得很高,必须是保证安全,老板负责,时薪相对较高的工作,可是这样的好工作又早被更有经验的人抢走了。

谢尔建议农场或者工厂的工作,可是林摇滚说那种工作遍地都是,他不想卓尔马上这么辛苦,实在找不到再考虑。

一天下来没什么收获,他载着卓尔回银蕨,按了按喇叭,谢尔应了一声,穿着一件奥运会的衣服钻进车里,很骄傲地说这是他二〇〇八年去北京的时候买的,他始终忘不了鸟巢里的礼仪小姐,柔美端庄,他的梦中情人就该是这个模样。

谢尔发现卓尔也坐在车上,吃惊地指着她问:“林,她也去吗?”

“嗯。”林摇滚肯定地点点头。

卓尔看看两个人,不知道他们要带她去哪里,谢尔便很热情地介绍,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林摇滚一般不带刚认识的人去。

在每月第一个周日,他们的朋友圈子会有一个固定的聚会,就在奥克兰市中心The Sky Tower(天空塔)附近的酒吧。今晚会有各式各样久居奥克兰的人前来,大家平日可以互相帮忙,对于新到奥克兰的卓尔来说,是一笔不错的人际财富。

进入霍布森街的时候,谢尔就激动地指给卓尔看,天空塔高三百二十八米,是南半球最高的建筑物,比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还高,在上面可以俯瞰奥克兰全景。

谢尔正把天空塔描述得天花乱坠,甚至说起曾经有一个劫机狂徒威胁过要撞毁天空塔,当时他的心如何揪紧。

不过,待一抹香影经过车旁,谢尔突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卓尔顺着看过去,一个长发及腰,着香槟色贴身短裙,纤足挂着银铃铛的东方美女,正踮脚亲吻一个一米九左右的平头帅哥,场面越来越激烈。

林摇滚专注地等待交通灯转绿,还没有察觉到街旁的激情。

“林。”

“什么事?”林摇滚回头。

谢尔摆出一个无辜的笑容,很花痴地说:“你今天好帅。”

林摇滚挑了挑眉,虽然感觉奇怪,但还是收下了。

街旁的情侣还在缠绵。

“卓尔,”谢尔紧张地戳她一下,问,“林今天是不是很帅?”

卓尔疑惑地看着同样疑惑的林摇滚,准确地说,林摇滚一米八三,行走在奥克兰的街头并不容易被淹没。他的鼻子生得特别好看,就像雕刻家费尽心思雕琢过一样,那一双眼睛虽然极少浮现温和的眼色,却明澈剔透,他如同一杯纯正的伏特加酒,烈里带着丝微的轻柔。而且像他这种挺拔的身材很适合穿今晚这身白衬衫,诱惑着让人多看两眼。

卓尔便诚实地“嗯”了一声。

街旁的情侣终于吻到尾声,女生的香槟金唇膏掉了不少,脸颊浮起一层樱花般的娇羞。

谢尔松口气:“好了。”

这时,那个女生注意到旁边的蓝色雪佛兰,拍拍车窗,极其兴奋地说:“摇滚。你今天也来参加聚会吗?”

谢尔翻个白眼,嘟囔一句:“晦气。”

林摇滚瞪谢尔一眼,笑着回应:“薇薇安。真巧。”

薇薇安拉过旁边的“一米九”,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得。又换了!”谢尔小声嘟囔,林摇滚再瞪他一眼。

好在薇薇安没有听到,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一米九”的怀里,仍然很高兴地介绍两人认识。

后来,卓尔便跟着林摇滚、谢尔、薇薇安和“一米九”一起进了酒吧。他们到的时候,酒吧已经有不少人了,一个时不时爱抓抓头发,美得雌雄莫辨的少年在台上唱歌。谢尔到吧台帮林摇滚拿了“黄金海岸”,帮卓尔拿了橙汁,自己则拿了长岛冰茶,不待见薇薇安和她的男朋友。

薇薇安似乎对谢尔的敌意习惯了,看到角落的美女,端着一杯彩虹色的酒,与牛仔麦克腻在一个唇形沙发里,抵着额头,对视微笑,距离近得随时就要吻上。

薇薇安惊叫道:“摇滚,那是不是你在追的伊莎贝拉?她怎么在和别的男人调情?”

“伊莎贝拉?她跟我说今晚不舒服。”林摇滚望过去,脸一僵,发现果然是伊莎贝拉,穿着他那日送的旗袍短裙,殷红的花朵绽放在她身上美得叫人屏息。一改平日在农场的休闲装扮,她今天涂了嫣红的唇膏与指甲,是下定决心要勾魂夺魄。

伊莎贝拉不知是否感觉到被两股视线持续地注意,回头望这边,妩媚地笑了一下,抿着吸管,饮下杯底的明黄色酒汁。

薇薇安有些生气,卓尔搞不清楚,听上去林摇滚似乎是在追伊莎贝拉,那薇薇安是他的爱情军师吗?如果她在帮他,为什么谢尔好像又很忌讳林摇滚看到她和她男朋友亲热?

伊莎贝拉显然电到了薇薇安的男朋友。他摸着鼻子,急躁地问:“薇薇安,那是你朋友?”

薇薇安气得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脚;“你闭嘴。”他知道惹她不高兴,环住她的腰,吻了吻她蔷薇香的黑发,眼睛却继续偷瞄伊莎贝拉。

薇薇安懒得理他,抓着林摇滚继续研究:“明年五月你的签证就到期了,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想到时候回国奋斗吗?要是让伊莎贝拉迷上你的话,不但农场是你的,你也能拿到新西兰绿卡了。我看她身上的旗袍是我上次帮你选的,她穿上到这里,代表还是对你有意思,今天这么做只是让你紧张一下。”

谢尔发出奇怪的“哔哔”声插入两人中间,用肥肚子弹开两人,然后对着林摇滚刚被薇薇安碰过的手,喷很多下消毒洗手液,不客气地说:“公共场合,注意卫生。”然后把卓尔推向林摇滚,“你怎么回事?第一次带卓尔来,结果把她晾在一边?”

“没事,我可以一个人。”卓尔觉得头昏脑涨,林摇滚的故事似乎很复杂。她索性抽身到一边,坐在一张高脚的空凳子上,专心听美少年的歌声。

这是一首陌生的英文歌,她蹙着眉侧耳倾听,歌声里有一些省略或轻声带过的发音,有时不懂在唱什么,只觉得这歌手的声音十分惊艳,像冰冰凉凉的糖丝,融化在忧郁的甜蜜里。

(2)大概是林摇滚刚钓的一条鱼吧

“在这里还不忘练习听力的倒少见。”

循着含笑的中文,卓尔抬头看到一个棕发黑眸的年轻人,狭窄的脸让人觉得薄情,可混血的五官又精美得让人向往,薄唇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他端着一杯带冰的烈酒,在手里轻轻摇动,深邃的眉眼侧着看她。

“If you want me.(如果你想要我)。”他轻声说,顺道懒懒地倚在墙边,人极高,腿极长,那宽大的白色风衣罩着他,如同一只休憩的雪狐。

在对方赤裸裸的邀请下,卓尔假装镇定地喝了一口橙汁,拒绝:“我不需要这种服务,也付不起这种钱。”“是歌名。”对方知道她误会了什么,敲敲桌子。

For it's been so long, since I have seen you.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I can hardly remember your face anymore.

(我甚至已经想不起你的脸。)

When I get really lonely, and the distance causes only silence.

(当我真的感到孤单时,距离只制造了无言的沉默。)

卓尔一下子脸红了,忍不住看谢尔和林摇滚一眼,想向他们求救。谢尔不知道从哪认识一个黑发美女,在吧台扮鬼脸逗得人家娇笑不已。林摇滚则和伊莎贝拉隔空交战,各自施展魅力引对方吃醋。当漂亮的女酒保用口红把自己的号码写在林摇滚的衬衫上,伊莎贝拉的眼睛里冒出了两朵小小的火苗。

薇薇安放心了,抿唇一笑:“我说过了,她玩的只是若即若离的手段。我比她懂得更多。”她拍拍林摇滚的肩膀,拉着男朋友翩翩离去,“以后她有什么问题,你再找我。”

“一米九”绷着脸,似乎不满他们用中文一直聊了这么久。

薇薇安很懂如何安抚男人的情绪,妖娆地步入舞池,对他勾勾手指。

伊莎贝拉也已推开男伴麦克,穿越人群走到林摇滚面前,挽住他的胳膊,使劲揪了他一下,噘嘴表示不满。

“你是林摇滚的朋友?”混血儿察觉到卓尔一直看着林摇滚,不着痕迹离远了一点。

卓尔点点头,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有鄙夷的意思,就看见薇薇安美好的身段波动出诱人曲线时,一个白裙女生不小心把杯里的血腥玛丽倒在她胸前。

“对不起。你跳得太性感,我连酒都拿不稳了。”长得像个芭比娃娃的女孩子笑意盈盈,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举着空杯子朝卓尔走来。

“于黛丽!”薇薇安叫住她,化着烟熏妆的大眼睛里冒着火,低喊,“我这条裙子怎么算?我今天第一次穿。”

于黛丽天真地回眸一笑:“你不穿更好看呀!”

酒吧里大半的人都安静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女生的战争。卓尔敏感地察觉到,大部分人对薇薇安都持幸灾乐祸的态度。

于黛丽眨巴着眼睛看看高大的“一米九”,特意用羡慕的语气说:“这是你的新男朋友吗?你真厉害,交往的每个男朋友都是外国帅哥,以后生个混血儿一定漂亮极了。”

薇薇安咬唇,委屈地红了眼眶,“一米九”听不懂中文,以为只是衣服脏了的小事,就安慰着她不要生气,别小气。

“林。”

“Andrew。”

谢尔和伊莎贝拉同时叫起来,盛怒的林摇滚已经冲进人群,从身边站着的人手中拿过一杯同样的血腥玛丽,毫不迟疑地泼在于黛丽脸上。

于黛丽不显狼狈,反而笑得更天真无邪,抹着脸上的血腥玛丽,涂到樱唇上,慢条斯理地说:“林摇滚,你前女友的现任男友在这里,你收了她保护费吗?这么尽心尽力。”

林摇滚眼睛一痛,扭头用英文吼“一米九”“她欺负你女朋友,你还站着干什么?”

“哒哒哒……”自觉丢脸的伊莎贝拉从门口跑出去。谢尔边追边吼:“林摇滚,你的准女朋友跑了,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一时间,“一米九”站出来,林摇滚跑出去,好一场角色错乱的闹剧。

只不过“一米九”看到于黛丽无辜的样子,也狠不下心教训,只是把薇薇安好言好语哄走了。

于黛丽嘟嘴看一下胸口星星点点的血腥玛丽,像雪上的红梅。她走到卓尔的桌前,对着混血儿愁眉苦脸地抱怨:“陈锡文,早知道有那只小夜莺,我就绝对不会来这。”然后把脸埋到他的胸口,像猫咪那样蹭了蹭,把自己脸上的酒蹭干净了,也把他的衣服蹭脏了,抬起头俏皮地一笑,眼角的余光发现了卓尔,随口一问:“她是谁?”

卓尔看着一起来的四个人全跑光了,似乎没有人察觉到她一个人被丢在喧嚣的酒吧里。这就是谢尔所说的林摇滚格外开恩,带她融入当地的社交圈吗?可真够潮起潮落,波澜壮阔的。

面对于黛丽的问题,陈锡文看着卓尔明显被遗弃的样子,猜测着回答:“大概是林摇滚刚钓的一条鱼吧。”

(3)摇滚蝙蝠

深夜的街头枝影重重,伴着朦胧的月,竟有几分希区柯克的电影里的恐怖气氛。

卓尔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于黛丽和陈锡文送她回去。虽然她很想拒绝他们的施舍,因为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有点自大,但是银蕨旅舍确实偏远,而且现在没有公交车了,林摇滚和谢尔又似乎完全把她忘在脑后,她只能在两人轻慢的目光中,忍气吞声钻进车里。

“你要小心林摇滚。”

听到这话,卓尔握紧了拳头。

一路上,于黛丽都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自以为好意地提醒她林摇滚和薇薇安曾是男女朋友,现在虽然分手了,却还像史密斯夫妇一样有特别任务。

薇薇安和于黛丽都是就读奥克兰大学的学生,本来关系不错,还曾经当过室友。但是渐渐地,薇薇安常带不同的外国男朋友回家,于黛丽起初是劝她,让她想想国内的男朋友林摇滚,可是薇薇安已经不想离开风景如画的新西兰了。想留在新西兰,除了工作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嫁给本地人,拿到绿卡。后来于黛丽实在是不屑她每天都花枝招展地出去勾人,便搬走了。

而林摇滚则是半年前才持工作度假签证来新西兰的,原意是要挽回薇薇安,两人却第一天就在机场正式分手。

所有人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还常常维护伤害他的薇薇安,而且好像还慢慢地和她有同一个想法——拿绿卡,开始追求新西兰本地姑娘伊莎贝拉。当地的华人圈都在笑他们是不是打算都拿到绿卡后,再离婚又结婚。

不过这还不是林摇滚的主要罪名,他在圈子里有个著名的绰号“摇滚蝙蝠”,因为他见血就吸。

林摇滚曾在一家国内中介公司的奥克兰分公司工作过。新西兰工作度假签证最大的难度是名额限制,有一些人以为出国签证有难度,而且也懒得自己去查阅和办理手续,部分中介公司看准这一点,竟然要求高达五万元的费用来代办签证。可是随便有心搜索一下,就知道这个签证的成本只有三千块左右,主要是雅思考试费用、签证费、体检费等支出。那些中介真是想赚钱想疯了,可每年也居然真的有不少人傻乎乎地把钱交出去。

林摇滚那时就在奥克兰为一群小白安排便宜的接机、廉价的住宿和遍地的打工机会,甚至有人听说他的公司会抽走一部分工资,继续吸血。

后来,林摇滚离开公司,但还在以个人名义在国内网站上发帖,继续钓鱼。虽然钱收得少多了,但是这些服务明明只是举手之劳,他却要人花钱买。

“算了,黛丽,她这种人救不了。如果不是林摇滚帮她找工作,她自己也只能饿死。”陈锡文看到卓尔气鼓鼓地盯着窗外,一脸不想听的样子,不由生出一丝不满,觉得卓尔不知好歹。

“停!我要下车!”

卓尔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的激动,脚伸下车,突然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了二十块出来,扔向陈锡文,再跳下车,用力地关上了车门。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好心送你回来!”于黛丽心疼陈锡文的车,抱怨,“跟林摇滚和薇薇安有关系的人怎么都那么没水准啊!”

卓尔听到,回头一瞪,那锋利的目光让于黛丽闭上了嘴。

于黛丽弯身捡起二十块,喊道:“谁说要收你车费了?拿回去!”

卓尔却不接,于黛丽轻蔑她,她便比之更轻蔑十分。

“谢谢你们送我,不过我可交不起你们这种心比天高的朋友,”说着说着,卓尔气愤不过,涨红了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来,“林摇滚是好人!”

于黛丽气得脸煞白,陈锡文倒不以为意,劝她把钱收着吧,又对着卓尔挺直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趣,竟然低声笑起来。

“好忠心的小鱼!”他兀自低喃了一句,想起妈妈讲给自己的中国童话。有一个青年撒网捞起了一个田螺,从此,他每天回家,家里干干净净,桌子上摆着香喷喷的饭菜,原来是田螺里的田螺姑娘偷偷帮他做家务。有一天,不知感激的青年喃喃说:“好想吃炒田螺啊。”田螺姑娘就含着泪水把自己做成了炒田螺。从此青年的家再脏再乱,也没有人来打扫了。

卓尔走了一段,抬头看看路牌,这街名自己不熟,应该离银蕨旅舍还有段距离,但是又不能回头问路,只能假装逍遥夜游继续走,不让慢慢驱车跟着自己的陈锡文看低了。

“你走错路了。”他跟上来,摇下车窗说。

于黛丽嘀咕着:“还和她废什么话,我们走吧。”

“要你管。我喜欢看夜景。”卓尔看下四周,今夜雾大,头顶上没星星,身边只有熄灯的街区,除非她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否则这理由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看卓尔继续快步往前走,陈锡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前面那条路治安不好。”

“正好,我最喜欢看动作戏了!”她的步子不慢反快,却在耳朵听到拐角处三五成群的笑骂声,心提了起来。

她气恼地想,为什么在陈锡文面前,自己要这么绷面子呢?

“打架、抢劫、绑架……你不怕?”陈锡文冷冷笑着把犯罪事件一一数出来,看见卓尔的眼睛里闪过几丝害怕,又变本加厉瞪着自己。

现在若再钻进他车里,她只怕从此别想在他面前抬头。

“我不……”她话还没说完,陈锡文就眉头一蹙,似是不敢相信她这牛脾气。

这时,对面来了一辆蓝色的车,卓尔跳起来,挥着手喊:“林摇滚!谢尔!这里!我在这里!”高兴得就像放飞了的一只鸟。

对面的车听到她的呼喊,急忙停下,但是要到前面一百米处才能调头。

于黛丽看了一眼,催促:“是林摇滚的车。我们走吧,省得你们两个一言不合又要怎样。”

陈锡文点头。卓尔抱着胳膊,得意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赢了,可他嘴角的冷笑突然就化成了妖精般惑人的微笑,令她心乱如麻。

陈锡文撂下一句话:“如果你要一直依赖人,当个胆小鬼的话,那么就别出来看世界。”

林摇滚调头回来,卓尔上车,一言不发,他觉得她不对劲,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好。刚停在这边的车是谁?你遇见麻烦事了?”

他越问,她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小孩。

走路要人牵,跌了要人扶,吃饭时要人喂,鞋带要人系。

黑发随风飘舞,如同鬼魅。她咬紧牙关,不肯应声。

“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气我们把你一个人丢在酒吧?你打我吧。”谢尔伸出手,摊开,脑袋里幻想着她捶他胸膛的情节。

卓尔使劲摇头,她不气,没有人有责任照顾她。

谢尔见她不捶他胸膛,失望地问:“我们在霍布森街和维多利亚街来来回回找得快死了,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了?”

“你们不是去追伊莎贝拉了吗?”

“是啊,伊莎贝拉那姑娘气得飙车呢,我们追了一阵子没追上,倒是被警察拦下来了。领了罚单后,我和林就发现我们都出来了,那你呢?打你手机,结果你手机掉在林的车上了。然后我就回去找你,林继续找伊莎贝拉,不过我回酒吧没看到你,就通知林,后来我们两个像警犬一样闻遍了那周围。”谢尔果真像狗一样吸吸鼻子。

卓尔估计他们找自己也找了几个小时,心里头有些感动,但是一看到林摇滚,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搞不清楚他的关心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还是钱的面子上。

摇滚蝙蝠!她突然想到这四个字,慌忙甩甩头,这念头却像糖不甩那样紧紧黏着。

林摇滚虽不像谢尔那么喜出望外,但见卓尔完整无缺,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把手机递回给她道:“伊莎贝拉再怎么也是当地人,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你刚来,我担心你又出什么事。再找不到你,我们就要去报警了。”

这时,银蕨到了,三人一起下了车。

“林摇滚。”卓尔唤着他的名,站到他面前,直视他疲惫的眸子。今日他发生了太多件事,又是为工作奔波,又是见到前女友薇薇安,又是惹怒伊莎贝拉,又是把她搞丢了,他的英文名该叫亚历山大,压力比山大。虽然陈锡文和于黛丽看不起他,但是他用力地在奥克兰扎根了,没有被这座城市无情地抛弃。

“以后不用你帮我介绍工作了。我之前付给你的费用,就在今天截止服务吧。”

如同闪电一击,林摇滚的身体久久地僵硬住。

谢尔推推卓尔,以为她脑子坏掉了:“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林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不然会把你带去参加聚会?而且连女朋友都不追却来追你?你是不是在酒吧里听了什么流言?”

“我是听到他们说你是摇滚蝙蝠,可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我想靠自己!”卓尔咬牙说出来,努力忽略了林摇滚渐凉的面容。

“摇滚蝙蝠吗?”他霎时明白,回味着这个称呼,莞尔一笑。

卓尔不知道林摇滚懂不懂,陈锡文的话对她触动很深,如果要当个胆小鬼的话,那么就别出来看世界。出国只是个勇敢的决定,但真正的勇敢是如何在国外靠自己好好生存下来。

但是拒绝的话怎么说都罢,脱口而出就是一种伤害。

他终于决定付出友谊,却被人扔到地上。

一时间,他恼羞成怒,挑衅式地回复:“好啊!再也不要找我帮忙!”

林摇滚转身就走,谢尔叹口气靠过来,对卓尔说:“你把一切搞砸了。”语气也冰冰凉凉的。

(4)你都敢来当兔女郎了

翌日,卓尔就开始自己找工作,每天出门前,谢尔就懒洋洋地说句:“祝你好运。”每天她毫无收获地回来的时候,谢尔就幸灾乐祸地说句:“祝你明天好运。”

她这几天加紧在网上查资料,看了许多牛人的博客,才知道很多人在来新西兰之前,就会在网上和雇主用E-mail联系,发简历问缺不缺人手,确定自己何时能到岗。像她这种即来即找的免不了有一阵子空窗期。

就算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也飞走了。一家蛋糕店找她去面试,工作是给点心师傅打下手,可以亲手烤制香喷喷的甜点。他们本来招的那个帮手今天没有去报到,面试了一下她,觉得还不错,正准备录取时,一个女生匆匆忙忙跑进来道歉,说自己在上班途中送一个老太太去医院耽搁了时间,所以迟到了一个小时。

卓尔郁闷地想,再给自己三天时间,如果自己再找不到合适的,就干脆答应了前天上午面试的清洁女工,拿着水桶和拖把,淡定地走进男厕所,唱花儿乐队的《嘻唰唰》好了。

再说,第一份工作是比较难找,可之后如果有前任雇主的介绍信,得到推荐的话,以后的路会越来越好走。

想到这里,她又恢复了一点信心,继续上网找工作。

刷新网页后,一条新的工作信息弹出来……

卓尔滚着鼠标扫了一眼,惊喜地发现这个派对侍应生的工作意外地适合她,急招,不要求工作经验,只要求是个性格好相处的女孩子,只限今日派对,有意者面谈。

她急急忙忙跑下楼,撞到进门的一个穿着扎染长裙的女生,觉得有些眼熟,想起来是前不久酒吧里,谢尔邂逅的黑发美女。

谢尔没想到黑发美女会来找自己,看得眼睛都直了,一梳头发,自以为英俊潇洒堪比007,把声音压得很低沉,与她打招呼。

卓尔没时间观察谢尔滑稽地扮帅,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跑出去,搭上公车,兴冲冲地找到正在招聘的狂欢小酒吧。

大喜过望的年轻老板满意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给她一个深色的袋子,说需要换上工作服。

卓尔按捺住狂喜,提出想知道工作内容和薪水。

老板指着吧台那里一个众星捧月的鹰钩鼻男人,豪爽地说:“没问题!今天为了我们的好兄弟,什么都没问题。”一把把卓尔推进洗手间。

整个过程进展太快,卓尔警惕地观察狭小的洗手间,站到马桶上看清楚头顶的角落有没有摄像机。

这时外面传来张狂的笑声,伴着一些“恭喜结婚”的话语,她约莫猜到这是一个单身汉派对,新郎婚前的最后一次狂欢。既然是要结婚的人了,应该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卓尔放心不少,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就紧张地合上,原地打转了一会儿,努力镇静下来,才红着脸走出去说:“对不起,我做不了。”

“你说什么?”在她犹豫的时间,这里的人已经大部分都狂饮了浓烈的威士忌。连老板都有点不太清醒了。

准新郎醉醺醺地提着酒瓶子走过来,把卓尔塞回洗手间,堵住门口,嚷嚷:“不可以对一个要进坟墓的人说不。”

有句名言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卓尔用力推门,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开门!”

外面传来击掌相庆的声音,男人喜滋滋地威胁:“不变成小兔子不准出来!”

卓尔的工作服是高开叉兔女郎服装。

她重新看一眼袋子里毛茸茸的兔子耳朵,脸色煞白。洗手间不大,灯光过于明亮,令她有一种被囚禁的感觉。

酒吧里狂欢的人大概早就忘了她。外面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盖过了她不肯妥协的撞门声和诅咒声。

撞了不知多久,门质量很好,完全没坏,倒是她精疲力竭,揭开衣袖,发现手臂上到处都是瘀青。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只想起了林摇滚,想起他在警察局用整个身体护住她。

唯一幸运的是,手机还在身上,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拨给他。

他会气急败坏吗?会不屑一顾吗?

上次是她主动说两清了,要靠自己,现在又可怜兮兮地去求救?

她迟疑地拿出手机,看一眼空空的信号,苦笑一下,更好,不用她自己做决定。

她一咬牙,更加用力地撞门,痛到麻木,像只扑火的飞蛾一样,挣扎了许久,终于被火烧晕了过去。

彼时,谢尔和美女尽兴畅聊,一直未发现卓尔深夜未归,直到送走美女后,才想起卓尔。他对东方文化的浓厚兴趣让这个美女印象深刻,此次专程前来邀请他参加语言学校的舞会。所以,谢尔想请卓尔看看自己的衣柜,舞会应该穿什么?

可是同房的土耳其姑娘说卓尔没有回来。

谢尔一望时钟,晚上十一点,便给她打个电话,竟然联系不上,这才想到事情可能有点严重,慌忙给林摇滚打电话。

“可能是在附近哪个酒吧玩。两三点回来也正常。我睡了。”林摇滚似乎不想管这件事。

谢尔也觉得年轻人泡吧泡很晚很正常,但卓尔不是派对动物,他才留心。如今林摇滚都不想管,他也就打扫完旅舍,心安理得地睡了。

可是过了十二点,每半个小时,林摇滚就不耐烦地打电话催他看看卓尔回来没。

“没回来。说不定有艳遇了!”谢尔睡得迷迷糊糊,数次被吵醒,也烦了。十分钟过后,谢尔身上的床单被人用力一抽!

他冻醒,赶紧捂着重要部位,尖叫:“你干什么!我习惯裸睡!”

火冒三丈的林摇滚才管不了,问:“她下午出门时,有说什么没?”

“你不是不管吗?”谢尔嘀咕着围了条床单在身上,站着想了半天,想到最后只剩一脸花痴的笑容,“美女说要请我参加舞会呢,还很担心我会不答应,漆黑的大眼睛担心地望着我,不敢眨一下。”

林摇滚听不下去,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猜她的行踪,每次听到有夜归人开大门的声音,就屏息凝神听一下,然后摇头,不是卓尔的脚步声。她走路很快却很轻,就像不想引人注意在溜走。最后,他决定:“带我去她的房间。”

“什么?”

“带我去她的房间!”

“可是她房间的其他房客都休息了。你把他们吵醒了,他们给我差评怎么办?”

“你带不带?”林摇滚盯着谢尔,想起上次进警察局的抢劫案,眼神里多了几丝后悔,补充,“我怕她会出事。我不能让她再出事。”

“带带带。”谢尔咀嚼着他口中的那个“怕”字,才看见眼前的林摇滚,半隐在黑暗里,又忧郁又疯狂。

林摇滚小心地没有吵醒房间里睡着的人,可土耳其姑娘没睡着,一直盯着卓尔的空床,见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在摸她的电脑,就把自己的手机朝他脑袋丢了过去。

“我在找卓尔。”他被砸得头昏眼花,小声解释。

“对不起。”土耳其姑娘借着月光看见他忧心忡忡的面容,连声道歉。

林摇滚小心地抱着卓尔的电脑出来,在大厅里接上网,找到最近的浏览记录,看到无数则招聘启事,傻眼了,吸口气,开始执着地打电话,一个一个耐心地询问是否有一名中国年轻女孩去见工。

被人当骚扰电话挂掉,再打。

林摇滚打了十几通电话,才接通醉醺醺的酒吧老板,他结结巴巴地回忆下午似乎有一个女孩来,不过朋友们玩得太疯,后来她去哪了,他死活也想不起来。

“如果她出事,你就等着蹲监狱吧!”林摇滚冷冷撂句狠话,抓起衣服出门。

土耳其姑娘赤着脚走下楼,看到林摇滚盛怒之下摔门而去,好奇地问谢尔:“他是出门打架吗?”

谢尔耸肩,摇头,搞不懂他。

而酒吧洗手间里,当卓尔重新醒过来,浑身酸痛,四周黑暗,她摸遍窄窄的墙,才知道自己仍然困在这里。外面已经安静了,也许是聚会结束了,老板关门了,始终没想起他锁了一个可怜的女孩在这里。

就在卓尔以为自己要在这里过一夜的时候,外面重新传来清晰的人声,她以为他们终于想起自己了,欣喜地拍着门,大喊:“我在这里!”

电闸开启,灯光重新亮起,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狼狈至极,怀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咔嚓”,门一开。

警察?酒吧老板?都不是。

林摇滚高大的身子挡住大半的灯光,在他身影的覆盖下,卓尔觉得自己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了。

空气全部被他的怒气占有,一点即燃。即便是这么愤怒的他,依然让她感到由衷的安心。

可惜这种感动在之后的对话里完全变质。

“这就是你所谓的靠自己?”他冷眼瞧她。

卓尔禁不住嘴硬:“我没有请你来救我。”

“是。”林摇滚挤出这一个字,火山终于爆发,“我是摇滚蝙蝠,所以我来救你,你以为我要收钱是不是?我还真不能让你失望呢!”他摊开手,眼神很痛地笑道,“一百纽币,你有没有?你都敢来当兔女郎了!以后挣的不知有多少,区区一百纽币算什么?”

卓尔感觉胸口像被人揍了一拳,她不曾如此恼怒过,眼睛含着泪水,看不清钱包里的钱,只是抓出一大把,全部塞到他手里:“好!谢谢你!”

林摇滚用力地把钱握住,恨不得揉碎。对一个人坏很容易,对一个人好却很难。他们两人莫名其妙发展出这样对立的关系,越来越坏。

卓尔冷冰冰地推开林摇滚,走出囚禁已久的房间,看到门外是已经酒醒的老板,他正瑟瑟发抖着,没想到自己竟然关了一个人这么久。

“一百纽币,总包含车费吧。”他上前一步,拉住她,捏得她的手腕快断了,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痛。

明明是担心这么晚她搭不到车,或者搭车又遇见危险,林摇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话就像印度的魔鬼辣椒。也许她真的伤到他了,那一句“摇滚蝙蝠”,谁说都可以,就是她不行。

酒吧老板像条尾巴一样跟上来,不住地向两人道歉。

林摇滚闻到他满身酒味,经过酒柜时,伸出长腿一踹,一列列酒柜轰然倒地,满地的碎玻璃,满地的酒香,偏偏老板一句话都不敢说,后悔自己一时兴起为朋友安排这么个惊喜,却让自己受到了惊吓。

(5)我想永远年轻

因为撞门,卓尔的右手变得连举起来都困难,可她每天还是继续点击鼠标,发送简历。她现在找工作非常小心谨慎,会先在网上反复搜索工作地的评价。

她承认,前两份工作的糟糕经历让她遭受了严重的打击,想躲在壳里不出来,可是没办法,难道从此以后就不找工作了吗?

她每次去银行取钱,看着自己的卡里越来越小的数字,深深明白生活不允许她像个挑剔的公主,只能像个摸爬滚打无所畏惧的灰姑娘。

给所有最新的工作机会投完简历,卓尔就躺在床上,默默地忍受半边身子无法忽视的疼痛。

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播放视频《新西兰盛情以待》,这是新西兰旅游局推出的一则宣传短片,广告里美丽的南半球国度,纯净得让人向往,也许在某一个梦里,每个人都曾鲜衣怒马,驰骋原野。

Forever young, I want to be forever young

永远年轻,我想永远年轻

……

Youth Group的歌声里,希望如流水,潺潺不绝。

卓尔跟着唱起来:“让我们尽情地跳舞,让我们放肆地大笑,天堂也得等着我们,我们凝望天空,怀着美好的希望,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永远年轻,我想永远年轻……有人像流水,有人像热火,有人是主打歌,有人只是伴奏……没有经历过而老去情何以堪,我不愿白驹过隙留下大片的空白,青春就像阳光下的钻石,而钻石是永远流传的……有太多的冒险到如今已无法实现,有太多的歌我们忘记如何去唱,有太多的梦想忧郁而终,我们要使美梦成真!”

唱着唱着泪水就流下来了,卓尔吸一口气,用手背抹干泪水,努力地微笑,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谢尔在门外,夹着手机向林摇滚报告:“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好,好像小兔子在哭,但是又士气大振在唱歌。我想,她应该可以撑下去吧!你要是担心她的话,自己过来看看不就好了?何必和她继续赌气?”

“我只是顺便问一下。没事了。”林摇滚挂了电话。

谢尔转着蓝眼睛,笑一声,顺便问一下?整个电话都是顺便问她?真是的,何必两个人都这么死撑着!

他夸张地叹口气,卓尔闻声打开门,面面相觑。

“你在我门口干什么?”

“呵呵呵……”谢尔抓抓头,急忙想起,“啊!对了!我今晚要去参加语言学校的舞会,你说我穿什么合适?”

“你不用值班吗?”

卓尔觉得奇怪,谢尔的爸爸刚去澳洲度假,旅舍只有他一个人,最近生意又很好,可以擅离职守吗?

谢尔一听,愣了半晌,撞着墙,不停哀号着:“怎么办?”

突然,他又不撞墙了,抓住卓尔,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大喊一声:“就是你!”

卓尔在这里已经待了半个多月,他又对她很熟悉,实在是最佳的代班人选。

“下午帮我代班,我相信你能应付这工作。”

卓尔没想到新的工作来得这样快,庆幸自己没有意志消沉,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谢尔也来不及再教些什么,就让卓尔随机应变,自己把头发抓出个比较酷的造型,边喷发胶,边拜拜走人。

从下午到晚上,基本没有什么新客人,有些在这里住得比较久的人记得卓尔,聊了几句,问清她是在帮谢尔代班,一个打过几次照面的女孩子小声问能不能帮她免费上网,卓尔断然拒绝了。

当谢尔晚上十点跳着华尔兹回来的时候,卓尔已经强忍着手臂的瘀伤,把一楼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惊得他下巴都快掉下来,又说了三个字:“就是你!”

他觉得卓尔做事很认真,临时赶鸭子上架也没出什么纰漏,况且老爹又去澳洲度假了,迷恋上黄金海岸,要多待一段时间,和老朋友继续海钓。

他一个人打理旅舍还真有点忙不过来,卓尔目前又没有找到工作,完全可以就在这里帮忙。虽然薪水不会很多,但如果她想在奥克兰待久一点,在旅舍是很好的选择。

“怎么样?一周二百五十纽币,包住。而且我发誓,绝对是你应得的,林没有帮任何忙。”谢尔期待地看着卓尔,当他看到她又想哭又想笑的样子,就知道绝对没问题。

“乖女孩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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