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醒来,四周是亮黄色的墙壁,身边是阿斯兰,我回家了。
“我做了个好梦。”我对阿斯兰说,“但我在梦里没找到你。”我挠了挠它的耳朵,猜测道,“你可能也在那儿,房子很大,可能你躲在地下室了呢。”
我微笑着起床,开始了新的一天。
早上在店里,趁着弗里达去了卫生间,我试着拨通了记下的那个号码——拉尔斯名片上那个电话。我偷偷地拨号,像个趁妈妈不在厨房偷吃饼干的孩子。我不知道如果接通了我该怎么办,直到我听到接线员的声音,告诉我没有这个号码。
接下来,我试着打了八年前拉尔斯家里的电话,那还是当年他在信里给我的号码。打这个号码的希望很渺茫,但值得一试,起码能让我知道他还在不在用这个号码。如果在用的话,我估计只会听到电话一直响,这个时间他接电话的可能性很小,工作日的这个点他肯定在上班。尽管如此,人生中第二次拨通这个号码的那一刻,我手心还是冒了汗。我把左手食指放在电话线上,准备万一接通了就马上挂断。但我听到的还是那个接线员的声音,告诉我这个号码也是空号。
我迅速从收银台下方的架子上抽出电话本,浏览上面的公司电话列表,寻找有“安德森”字样的建筑公司。一无所获。我甚至找了叫安得森的人,还是毫无结果。
我又试着在住宅电话列表里找,但并没有叫拉尔斯·安德森的,也没有拉尔·安德森。想象着自己是安德森夫人,我甚至查了凯瑟琳·安德森和凯·安德森,想着有可能是我们的号码上写着我的名字,但还是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习惯性地伸到裙子口袋里,摸到了妈妈的明信片,这是今天刚收到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决定要把妈妈的明信片带在身上,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把它放进文件夹中。不用看我也记得上面的图案——上面印着一个微笑的草裙舞舞者,她头上戴着一个栀子花花环,一头乌黑的秀发绾在脑后,草裙遮住了她修长的腿。妈妈的话就在背面。这些我不用看,也全都记得。
亲爱的凯蒂:
今天我一整天都在想你。望你安好,我的宝贝。你知道吗,梅姨常常问起你,问你过得幸不幸福、生活是否如意。我告诉她,你过得如意,当然如意。我跟她说,如果凯蒂有什么要而不得的东西,她一定会想办法得到的。我相信你会的,我的宝贝。只要你想做的,你都能做到。无论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也都能成功。
希望你知道,这是妈妈想告诉你的。
爱你的妈妈
“什么啊,妈妈?”我在安静的书店里自言自语,“你想告诉我什么?”
别的地方还写了话吗?难道我漏掉了什么线索吗?
我又想起当年的征友广告,想到了1954年秋天的报纸。如果能看到当年的报纸,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呢?
“我得去研究一下。”上午10点茶歇的时候,我对弗里达说。其实也不算是真正的茶歇,因为我们没有关店门。如果有客人进来的话,我们马上要招呼。但没有人的话,我们就坐在柜台后面的小凳子上,喝着咖啡聊聊天。有时候我们聊店里的生意,有时候谈我们最近看的书,偶尔也说珍珠街上的八卦——前天晚上谁和谁一起从时尚电影院出来的、街道上其他店主怎么吸引顾客的、这座城市多么残酷地夺走了我们的电车线路,诸如此类。
弗里达一边吹凉咖啡,一边问我:“研究什么?”
我脸红了:“一个人……一个男人……”这么说感觉好蠢啊。
弗里达眼中闪现出一道光芒:“你有事情瞒着我!你是不是认识新的人了?在哪儿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摇了摇头:“不是那样啦。”
我特别想对她吐露衷肠。二十多年来,我在她面前几乎没有秘密。但我犯傻的事情不算……这件事情太私密了……好像只属于我,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只是我听说的一个人而已。”慌忙中,我撒了个谎,“是个作家,写历史的。”
我知道这么说会让她马上失去兴趣,她特别讨厌历史。高二的时候,她历史学得不好,我费了很多精力辅导她,但她才擦边及格。我觉得历史是我这辈子学过的最容易的课程,但弗里达是个只活在当下的人。
“总之,如果你可以的话,我想早点吃午饭,然后去市中心的图书馆。”我喝完咖啡,从凳子上坐起来。
她招了招手:“当然可以了,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要去。”
我走到百老汇大街上,乘公交车去市中心,到了几年前新开的一个图书馆。我到了研究部,请图书管理员帮我找1954年10月《丹佛邮报》的微缩胶片。她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又帮我布置好机器。我在旁边等着,随手翻翻手边的一摞摞书,忽然觉得图书馆既是书店的敌人,也是书店的朋友。他们这儿什么都有,人们还有什么必要买书呢?但另一方面,图书馆是最能激发读者对文字兴趣的地方了。
我终于看到了我请求的那卷胶片,我慢慢地转动手摇柄,浏览每一页,找到每张报纸背面的征友广告。
我找到了自己的广告。当时我登了一个星期,从10月10日星期天,登到了下一个星期六。
读着当年的自己,我不由得苦笑——当年的我对人生的那一部分——婚姻还抱有希望。不知道当时的我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如果她看到,八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怎么变化,会感到惊奇吗?每天早上,我还是在家里听着流行音乐起舞,像个青少年一样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把房间弄得一团乱……如果30岁的我看到这些,会不会啧啧叹息,感叹征友广告毫无用处,一丁点儿也没有改变她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光看我这个广告根本无从得知拉尔斯·安德森的消息。
我开始慢慢浏览后面的页面。刚开始,我还因为自己的广告里信息太少而无比沮丧,但很快我就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了。10月15日,台风“榛子”扫荡了北卡罗来纳州,沿海岸登陆,摧毁了沿路的房屋。英国的码头工人在举行罢工。10月16日周六那天,报纸头版印着一张照片,一个妇女腿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悲剧的是,由于家长没有保管好手枪,那个小男孩玩耍时不小心走火,失手误伤自己,最终抢救无效死亡。封面照片是小男孩和他的妈妈,照片是出事之前几个月拍的。10月19日,市礼堂举办了丹佛历史上最盛大的职业拳击赛。10月20日,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大专的选美冠军载誉归来,报纸上印着她和粉丝们的照片,他们笑得欢欣愉悦,无忧无虑,青春洋溢。
翻到10月21日的报纸,我无意中看到了一封讣告。
拉尔斯·安德森,恩格尔伍德市林肯街人,因心脏病发不幸逝世,享年34岁。留有姐姐琳内娅·赫肖(姐夫史蒂文·赫肖)、一个侄子、一个侄女,居于丹佛。先父为乔恩·安德森,先母为艾格尼丝·安德森。周五上午10点,告别仪式在丹佛市伯大尼瑞典福音派教堂举行,仪式结束后在费尔蒙特公墓下葬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