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坚持要求我先去得克萨斯州的米德兰见见他的父母,随后再向他们宣布我们打算同居的消息。从我这里到米德兰有几小时的车程。米德兰是一座石油重镇。我觉得那里的所有居民都算得上是百万富翁。维克托拍胸脯向我保证,他家其实并不富有,不过他一直在教我如何区分鱼餐叉与甜点餐叉。踏入他父母的寓所之后,我才发现他们在屋顶设计了天窗,餐桌中央则摆着一瓶巨大的珍品花卉。那时,我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维克托的继父当时正在外地,不过他的母亲极有礼貌,让我觉得自己应该戴双白色手套来赴约。
维克托的母亲邦尼请我在沙发上落座,我照做了。但是,当我将背轻轻靠上沙发靠垫的时候,维克托突然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就好像我刚刚在他们家宠物犬的耳朵上戳了一个洞一般。他清清嗓子,悄悄将靠垫摆正,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那些靠枕只是装饰品而已。”我赶紧挺直身板。当时,我学到了富人的第一条规则。他们从来不会靠在靠垫上。这有些不太正常,毕竟,靠垫的作用就是让人倚靠。
邦尼借口说要给我们调制一些饮料,走开了。我猜她一定是去打电话告诉丈夫,儿子带了一个来自下层社会的流浪汉回家。“你知道吗,”我仿佛听见她在说,“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坐在沙发上。我怀疑她可能是无业游民。”
我心神不宁地挽起维克托的胳膊,低声说我们应该赶紧溜出去,以免我再弄坏他家的物品。他像看着疯子般地瞅着我。“我们可以留张字条,”我解释道,“就说我们看到院子里出现了一只猴子,我们得抓住它。”
“你喝多了吗?”他怀疑地盯着我的瞳孔,“说真的,放松一些。她会喜欢你的,别坐在靠垫上就行了。”我困惑地看着他。他拍拍我的手背,一边告诉我不要紧张,一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滑坐到地上,盘起腿来。那一天,我穿着牛仔裤,而且说实话,我觉得这样更舒服。维克托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搞什么?”我大声回答:“老兄,我做不到。你家这张该死的沙发吓到我了。很显然,我们俩不合适。”
他急切地试图在他母亲回来之前将我从地上拽起来,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一般来说,酷爱果味饮料不可能这么快制作完成。“你不能坐在该死的地板上。你是七岁小孩吗?”
“伙计,你刚才说不能坐在沙发坐垫上。”
“我说的是装饰性靠垫。”他一边试图解释,一边将我猛拉到他身旁的沙发上,“你当然可以坐在沙发坐垫上啦。沙发坐垫不就是给人坐的嘛。”
“你为什么不教我沙发礼仪呢?”
我想,也许是我的音量稍高了一些,因为当邦尼托着饮料回来的时候,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我。我顿时感到惊慌失措,甚至无法继续清晰地思考。因此,我很快喝光了一杯世界上最难喝的酷爱,(一阵咳嗽之后)我才发现,她所说的“调制饮料”其实是一种葡萄酒汽酒,而不是混合饮料。在确定我不会因此一命呜呼之后,她向我展示了身穿燕尾服的维克托与不同女孩合影的照片,试图打破尴尬的沉默。这些女孩全都穿着正装,拥有一头漂亮的秀发,也许从未听说过面包鞋。邦尼滔滔不绝地谈论起维克托曾与这些女孩参加过的社交舞会。维克托翻翻白眼,我则点点头,试图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然后,她问我“come out”的时间,我答道:“哦,我不是同性恋。我正在和你的儿子交往。”[13]我觉得,大家一开始就应该对此心知肚明。然后,维克托开始大声咳嗽,邦妮则一脸困惑,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了维克托的身上,因为听起来,他好像把自己的舌头吞进了肚里。随后,维克托便提出我们应该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维克托解释说,“come out”是指年轻的富家女孩成年之后初入社交界。我告诉他,他看起来就像是在演播一条卫生棉条的广告,他翻了翻白眼。随后,我开始冲着他大喊大叫,责怪他浪费了许多时间来教我如何正确使用餐叉,可结果我们却根本没有留下来吃饭。他大吼起来:“你甚至连他妈的沙发都不知道怎么坐!”他说得没错,因此我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坐着。如果你发现你这一生一直在以错误的方式使用沙发,就很难自信满满地与他争辩了。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去了趟冰雪皇后。在这里用餐令人感到欣慰,因为他们只提供一套银质餐具。只有在你点了花生芭菲之后,他们才会给你一把超长的红色勺子,好让你可以够到杯底的乳脂软糖。可即便是那样,勺子的末端也还印着甜筒冰淇淋的图案,以免你不清楚它的用处。于是,我开始历数冰雪皇后所具备的胜过豪华餐厅的优点,维克托痴痴地盯着我,仿佛他极为惊讶,之前居然没有人想到过这一点,抑或是他正在思考,我究竟出了什么毛病。在我们分手前的一年中,这副表情时常出现在他的脸上。我深吸一口气,倾身上前,冷酷地看着他:“喏,这就是我们。我是冰雪皇后的冰淇淋匙,而你则是吃法国蜗牛时会用的餐勺。所以,我们永远都不合适。”
维克托隔着桌子靠向我,低声说道:“餐叉。”我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我就不明白了……有钱人都是这样骂人傻叉的吗?”[14]
他歪着嘴一笑,就像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笑一般。“不是。吃法国蜗牛的时候应该用餐叉,不是勺子。”他说。我大声喊起来:“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维克托笑着说道:“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知道吃法国蜗牛时要用什么样的餐叉。相反地,我觉得因为你不会,所以才显得可爱。你会学会这些规矩的,也许学不会,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我恰好喜欢冰雪皇后的勺子。”我迟疑地笑了,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表现得极其自信,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虽然我确实怀疑过,他只是在装好人,因为他不想在冰雪皇后的店里被一个甚至不懂应该怎样正确使用沙发的女孩甩掉。这绝对是最糟糕的一种分手方式。
我和维克托坐在他父母的沙发上时拍摄的照片。请注意,维克托甚至在靠近沙发靠垫的时候就会觉得很不自在,就好像他随时准备逃离它们似的。此时,我仍然认为疯狂的那个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