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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止美梦出少年

5月6号,法定假日刚完。

离黄一鹤正式成为待业青年还有半年零一个月。

自从上礼拜黄一鹤一进家门,他妈就没清闲过一秒钟。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她细细钻研了通讯录、借据条、同学录甚至邻居的家谱,足足托了四个偏枝旁门的关系,才最终搞到一张返程卧铺票——比她儿子规定返校的日子晚了两天。

“怎么说呢……妈,干得漂亮!按照我们学校的传统,一般敢这么做的,不是(学生)干部,就是(校方)家属。”黄一鹤拍着他老妈的肩膀宽慰道。

“乖儿子,记住了,以后毕了业就算是在车站坐班卖票也不错。别看这小窗口,巴掌大,探出头去,那就是人山人海,你挥一挥手,那就是呼风唤雨!等到逢年过节,你妈我可就抖起来了:城门楼上的红旗有多招展,你妈我就有多舒坦——就让他们哭着打滚儿闹去吧!”

“……谢谢山大王,儿子我收拾东西去了。”

话里有话。

而且,几句话说起来轻巧,黄一鹤心里很不踏实。

一斤英语六级词汇解析合订本,半斤十年真题评测,五斤司考讲座合编卷,一斤半重点法条,半斤历年真题,1000多分钟王牌辅导班录音,千里迢迢从学校扛回家,原封未动,光洁如新。黄一鹤默默地把它们塞回行李箱,再加上他妈硬要他随身带走的两斤核桃仁、一斤西瓜子以及一套新被单,行李箱就撑满了。半梦半醒了一整夜,转天早上临出门,他才发现辩论队队服——就是那套被同窗戏称为“官方掐架指定礼服”的西装,还明晃晃地挂在衣柜扶手上。

提到西装,就不得不先从学生会那帮人说起。小到每个干事,大到各种主席们,不分男女从早到晚都以身上那套痴肥傻大的西服为荣。平时灰头土脸的显得刻苦,显得兢兢业业,等到油头粉面登台亮相的时候,那就是“圆润、调和、游刃、有容”了。

比起这个,黄一鹤他们院辩论队队服却是出了名的时髦。瘦,薄,削,包肩窄胯,横平竖直,从袖口到徽章都做足了工夫——顽固,锋利,小山鹰似的,极有性格。曾经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评论说得好:从办公楼走出来的那几个明晃晃的十字架,一看就知道是辩论队的。

而辩论队带队老师们,占着全校最好的人才资源,却是一代超越一代地抠门儿:每年招人的时候,都拼了命地压缩选拔人数、节约组队成本。思来想去,他们想出了一招:辩论队招新,入门条件就一个字“美”,组织报名新生们相完面体完检,才会放进大门、关进二门进一步筛选——这里并不涉及屈不屈才、草不草菅的问题,他们学校遍地都是从全国各地挑上来的人中之秀,辜负了哪个都不可惜,顶多也就是环肥燕瘦、淡妆浓抹之争;每年队里主力换新人的时候,都会先把前几届的战袍拿出来颁发下去,挨个儿试穿,以此决定添不添新衣服。

黄一鹤这套衣服,是上上届副队长传下来的,豇豆角一般窄小的线条,箍得人格外板正笔挺。造型虽然过硬,黄一鹤第一次拎着这身行头回寝室的时候,还是遭到了他室友李孜亲切友好的嘲笑:

“辩论队不是号称院里最有钱的组织么?怎么你这刚一去就领了旧衣服?下次去是不是就得端茶倒水拖地板了?他们把帅小伙儿当成喜儿虐待么?也罢,来来来,为兄扯了两尺红头绳,给我小黄扎起来……”

黄一鹤这位室友,李孜,膀大腰圆身宽体厚,人长得像壁画上的唐朝神仙,说起话那可是天女散花。平日他团坐在宿舍晃晃悠悠的小铁床上,耳朵里塞着雪白的铁三角耳机,摇头晃脑地跟着日系庞克或爵士扭动着肥壮的身体时,俨然又是一个走在潮流里的伪文艺青年。简单说,把他们整个学校翻个底朝天,哪怕算上还没入校的和已经毕了业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适合代言“变脸”绝技的了。

黄一鹤在大学里结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了。

大一新生刚入校第一天,新生们在体育馆门口排队领寝具,黄一鹤看见一身形魁梧的师兄在现场挥汗如雨、指挥甚佳,忙乱之余还能顾得给辅导员送冷饮递面纸……心里只剩下钦佩羡慕和敬仰了。排到黄一鹤,他赶紧毕恭毕敬地接过满满一编织袋的被褥床垫毛毯棉被,感恩戴德地说了一句“谢谢师兄”,对方脸上没有一丝犹豫或者拘谨,特有风度、特坦然地回复他:

“别客气,我也是三班的,上午刚报到。你,黄一鹤是吧?我们都一个寝室的。对了,靠窗左手下铺或上铺,你习惯哪个就挑哪个,我都行。”

“……”

直到一年级期末,黄一鹤和其他同窗们遵从领导指示在礼堂里给送大四毕业的晚会凑人头,望着李孜在台侧又吆喝又比画,俨然一副发号施令的模样,他才突然想起这件往事。黄一鹤忍不住摸出手机给李孜发了条短信,发自肺腑地打出一句话:“李孜,你简直就是一位天生的师兄……”

直到晚会开场,李孜才汗流浃背地返回观众席,看见手机短信上黄一鹤的嘲讽,他扭过脸,对着后排的黄一鹤说了声“嘴真甜,有前途”,慈眉善目的。于是从那之后,黄一鹤不管什么场合都用高八度的嘲讽腔称呼李孜为“师兄”,而且随着李孜仕途的发展,“师兄”偶尔也会变成“干事”“副部长”和“李主任”。

最后,全寝室的人都被黄一鹤带得张嘴闭嘴管李孜叫“大师兄”了,而且整个气氛十分协调,毫无违和之处,不知内情的外人都为他们宿舍这种超越了血缘亲情的高端寝室文化感动异常。每天晚上,黄一鹤都能看到李孜稳如磐石地坐在电脑前,听J-POP,翻专业书,在线和年级办领导亲切地斗地主,还能不慌不忙地用电话远程指挥学生会新来的小干事们当牛做马,黄一鹤觉得这个场面真的是太奇幻了。

“小黄,你从大一青葱到现在,真的是一点儿长进都不曾见着(zhuó)啊~”

以上就是已经混到校学生会主席团的李孜副主席对黄一鹤简明扼要的评判。

看着这身锐利挺拔、锋芒毕露的队服,黄一鹤想起了辩论队办公室抽屉里的会议纪要背面写着的那首打油诗。那几句话经年累月,魅力不减,相传出自上上届副队长的手笔。副队长其人能言善辩,出落得英俊秀美,刚一毕业就进了江南水乡一个很有质感的律所,所以后辈们经常开玩笑说要把这首诗裱起来挂墙上,当做队训每日供奉朝拜。

十年辛苦一朝偿,小寒窗,难梳妆。

一朝制服加上身,从此书童是牛郎。

黄一鹤心里苦笑,脸上镇定得很,他特别自然地当着(等着指责他丢三落四的)他妈的面,有条不紊地把西装摘下来、套在T恤外面、拉扯平直,然后拖起行李箱出门了。

在众人眼里,黄一鹤仿佛并不是去赶火车,而是奔赴央视一号演播大厅,那儿有春晚等着他主持。

火车,就是一首诗。

人潮绕着行李山,山也迢迢,水也迢迢。

尤其奇怪的是,无论是春运还是暑期,不管列车到底超员了几倍,列车员都能把手里堆满零食的小货车推得像牵着匹高头大马似的,在狭小的夹缝中穿梭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而黄一鹤搭的这趟车有多挤呢?远远地,乘务员刚从餐车那一节推着车出来,喊了一声“啤酒饮料——”后面的“小吃”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吞噬了;直到火车最后进了站,列车员都没能成功地跨过坐席穿到卧铺车里来。黄一鹤似乎看见那一瓶瓶矿泉水在人群的推搡中丝丝缕缕地蒸发上了天。心里正悲悲戚戚着,车停车启,又从过路一个不知名的小站月台上涌进了几十个乘客,给这一锅水深火热使劲添了一把麻辣底料。

“开车不到半个小时,你儿子已经从我膝盖上爬过五个来回了!”

“您小点儿声行么?他才一岁半,听不懂夸张句。”

“哟,你这不是知道现在是午休时间么?一岁半不要紧,现在不懂将来还有机会学;就怕年纪一把了还什么都看不明白。”

“你有话直说行吧?别阴阳怪气的——哎宝儿妈妈抱,吓坏了哦,乖~~”

“没别的意思,早这样不就得了,不是全社会都得陪着你喜欢你儿子,公民义务里就没写这一条!”

“什么人啊这是,你——”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有瘾下车掐去!”

“你谁啊!关你屁事啊!嫌吵包专列去啊!全程高铁环球旅行八十天去啊!”

……

即使错过了返程高峰,即使千祈祷万告解,黄一鹤还是非常不幸地遭遇了位居出行杀手排行榜最前列的几种人:老人、小孩、情侣。而且小孩不是一般的小孩,他的随行是一位伶牙俐齿尖酸刻薄的母亲;老人也不是一般的老人,他能为了孙子勇攀珠穆朗玛峰或者深潜马里亚纳海沟;情侣更不是一般的情侣,正是那种“我卿我爱我黏糊,你急你气你忌妒”的典型——最最糟糕的是,他们这些人聚在一个屋檐下面,互不顺眼,剑拔弩张。

身处下铺的黄一鹤非常尴尬,他装腔作势地翻了几页真题以后,终于找到了逃避现实的标准答案。他拽下窗帘,把头埋在枕头和毛毯底下,抵着墙角睡了过去。

“……别傻了,张嘴闭嘴就离婚的,你正式婚礼不是还没办吗?”

不知睡了几个小时,黄一鹤被空调吹得头疼欲裂,好像还做了个梦,有人拎着他的耳朵嗡嗡嘤嘤地做案例分析。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自己的鼻尖和睫毛都沾上了一层水汽。黄一鹤把毯子扒开一条缝,睡眼惺忪地四下望了望,发现那对情侣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对面中铺上换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架着二郎腿的脚懒洋洋地踢着上铺垂下来的床单,细声细气地讲电话。

“怎么会没办法呢?问题的关键是你要不要继续跟他在一起。你要是不想过了——你显然不是,真要离的话,你哪有闲工夫揪住我没完没了说这个事?”

火车哐嘁哐嘁地轧过铁轨,像是给列烟敲着伴奏。

“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回自己爸妈家住几天,记住,别收拾行李,更不能拎箱子,豁得出去的话,穿着拖鞋睡衣出门最好。手机千万别关机或者拔手机卡,充足电,一天二十四小时开着,他来电话千万不要装没听见,响两声就马上给他按掉——总之就是摆明了告诉他你生气,你在意,你每一秒钟都上心。不出一个礼拜,就等着他去接你回家吧。”

“哦对了,他要是带东西上门,就动手给他扔出去——别扔远了,意思一下就可以,万一是什么值钱东西摔了就亏了;不管他是甜言蜜语指天发誓,还是下跪磕头自抽耳光,随便他,你妈你爸一定要配合着使劲数落,你妈能挤两滴眼泪出来更好。总之你们全家一定让他自由发挥尽情表演,不看白不看,而且一般错过第一回就没下一出了。”

“如果他是有计划有步骤实施翻脸的,就是为了惹你上火、激起矛盾的,应对的就是另一套方案了——智慧?那不重要,反正你也没有……我是说不需要有。道义,道义你总懂吧?”

列烟一边条理清晰地教导着旧日同窗,一边难掩无聊地在卧铺上翻来滚去,最后她索性趴在铺位上,蜘蛛一样扒住栏杆,一眼就发现躺在她对面下铺上的人,正一脸茫然地盯着她看。

这小子真有意思,嘴角都抽住了。还穿着西装……还一脸稚气……

列烟顿时精神了。

她嘴上继续她的电话,脊柱一抖,整个人就从铺位上拔地而起,妖怪附身一般仔细打量着黄一鹤。

“总之,只要你是他老婆一天,就有的是理由守你的江山。哄他的老娘,养他的老爹,断他的外快,打他的小三,让所有牵扯他利益的人都向你致敬,听你指挥。实在不行,你就怀他的儿子,生他的女儿,继承他的皮肉血脉,占他的房子,分他的钱财,堵了他的道德退路,砸了他的如意算盘——我?我在火车上呢啊,我还能在哪儿……回学校啊,我老板追着我要论文,一天两通电话幽幽地坚持了一个礼拜了都,我要是再不返校,估计我妈又得语重心长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交了男朋友的话就带回来,要对人家负责,别老躲着人家,说出去不是个事啊’……”

“老板还欠我两个月工资没给,正好包个红包快递你,反正一共也就六百块钱……我们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不准出去赚钱,怕耽误学习,实际不过就是个神抠,恨不得我们帮他把下辈子的教研成果都攻关出来……”

刚开始,黄一鹤以为自己盯着人家女孩子死看,还偷听她讲电话,肯定会招来一顿“臭流氓”的骂声。而几分钟后,被列烟盯得浑身发毛的黄一鹤觉得,自己恐怕是招惹上了女流氓。

就在黄一鹤迅速为应对列烟接下来的反应打了第一百八十一种腹稿之后,这个女的开口说话了。

“你们现在还在背这套书啊?”

“……嗯?”

“这书基本没用,估计十年以后它上面印的还是这些东西。临考前一周报个班吧,所谓的冲刺班——你明白的。”

“……嗯。”

列烟朝着那本倒扣在小桌上劣质的司考真题(盗版)努了努下巴,黄一鹤甚至已经透过烈烟的瞳孔看见她眼睛里反射着封面上那十分喜感的“内部资料”四个大字了。

“小朋友,连着两个‘嗯’算什么意思?我08届的,你得叫师姐。你哪个系的?经济法?”

列烟双手一撑,纵身从上铺跃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下铺那人的毛毯上,也不管对方眼睛是不是瞪得都快喷到地上,叉着腰扶着脖子,一脸真诚地说:

“我颈椎刚做完牵引没几天,到现在胸下第二根肋骨还凹进去五度,就是还没掰出来呢。大夫说一定得注意坐姿,窝久了怕崩出来,您也知道五一的票不好买——我就坐一小会儿,您不介意吧?”

有理有据,笑容可掬。

对方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连忙从毯子里爬出来,越过两个大号行李箱和一个行李包,坐到过道里巴掌大的小板凳上练军姿去了,把整张下铺都腾给了这位“身患重症却坚持阳光心态,积极乐观面对人生”的女青年列烟同志。

这位“为了旅途舒适,不惜将自己描述成身患重症却坚持阳光心态、积极乐观面对人生”的列烟同志,一直以来都坚信一句来自某一位革命导师的名言:“我们每日每时都必须注意培养自己的意志,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换句话说,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言行和常规标准之间的关系。

列烟向来无视一切说教,即便是看上去合情合理、新颖动听的也不行。真正在指导她行为的,只有那些她亲自认证过的,或者凭空创造发明出来的逻辑。比如《圣经》里那句“含泪播种,含笑收获”,就能被她演绎成“历史证明,一亩地产万斤粮那是鬼话连篇,所以凡事就先开心了再说吧”。

黄一鹤觉得这位(来路还有待考证的)师姐——姑且先叫师姐吧,性情实在是多过了她端正含蓄的脸庞,多是多余的多,过是过犹不及的过。

其实从很早以前黄一鹤就觉得,他周围的人,一直都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和极为微妙的态度,朝着一个他难以言喻的方向发生着变化。而一旦说到“有什么变了”,你就会明白那是一个不好的方向,消散、流逝,或者终结。

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表达上的习惯,还是某一个曾经熟悉的眼神,或者哪一句口头禅出现的频率,总之从你突然意识到这一切的那一瞬间,它们就开始改变了,在你心头堆积的感情中晃动着、颤抖着,像是在主动拆除什么脉络似的。

硬要类比的话,就好像是新鞋划上了第一道刮痕后,它在你眼里就和刚上脚时的样子大有区别了,是质的不同。

再比如眼前这个女的。

黄一鹤从看到列烟打量他的第一个眼神开始,就有点儿讨厌她了。

列烟长得并不难看,相反是扔到庙会或者步行街那种密度的场合里都能发光发热的类型。但黄一鹤心里的抵触情绪很强烈,说不上是因为她自来熟的态度,还是居高临下的气势,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总有那么一种人,从迈向人群的第一步开始,就摆明了一副期待不欢而散的架势。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黄一鹤。

黄一鹤从小到大有两个梦想,一个已经寿终正寝,一个尚且健在。

而他那个尚存的梦想是不管具体什么角色,只要能当英雄就好。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这个在他的脑海中百转千回着的“英雄”二字,究竟具体到什么程度——黄一鹤倒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黄一鹤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但从小他就不是一个性格简洁明快的人,而在那些不得不表白自己的场合和时间,他的思路和表达会尤其别扭。

当年上幼儿园的时候,特别流行老师和全班小朋友欢聚一堂,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好的回答,比如科学家、教师、石油工人、解放军战士、作家、运动员等等,会得到褒奖。不太靠谱的,如偶像歌手、演员、漫画家、超人会得到善意而敷衍的漠视。而特别有问题的,比如“我想当一个蚕宝宝,吃下桑叶,吐出长长的丝来”或者“我想开银行,每天下班带着大包大包的钞票回家,有中国的,有美国的……”,就会立即被园丁叫停,同时得到满屋小花骨朵儿们发自内心的嘲笑。

前桌同学在哄笑中瘪着嘴坐下的时候,黄一鹤紧张得要命,因为直到这个时候,除了怎么才能在闹铃响起后多懒一会儿床,和用什么手法才能一手攥住两支铅笔、才能一次写下两行一模一样的生字以外,他脑子里还没有任何关于理想的概念。不过就在他从自己的小板凳上站起来的瞬间,他看见了板报宣传栏里手托炸药包一脸正气的董存瑞,于是黄一鹤脱口而出“我想当人民英雄”。

——人民英雄?!

语文老师震惊了,面前这个小男孩,几秒钟之前不过是一个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小朋友,因为这一句话就脱胎换骨了啊!简直就是早几十年前就被镶嵌在天安门对面那块人民英雄纪念碑底座上的那一圈儿表情毅然决然姿态悲愤坚定的英雄儿女之一啊!

其实,如果当时或者事后,语文老师能仔细看一下黑板报大标题的话,她就不会那么惊异于年仅四岁半的黄一鹤怎么能说出这么高风亮节的词儿来了。但直到今天,黄一鹤都背着一个天赋异禀的光环,虽然他只不过是比同龄小朋友对基本汉字掌握得扎实那么一点儿。

“历史上的今天充分说明,你天生就是块随机应变的好材料,根红苗正。”很多年之后的某一个六一儿童节,黄一鹤把这一段童年轶事讲给室友张伞听的时候,张伞一边严肃地把手边的瓜子壳瞄准垃圾桶咻咻地丢过去,一边严肃地给黄一鹤下了这么一个涉及终生的鉴定结论。

张伞的一双父母都在他们就读的高校任教兼领导,而且职位不低。但张伞一直稳稳当当地住在黄一鹤的对铺,每天早晨嘟囔楼上军事班的人集合跑操动静大,晚上对着瞬间掐了电的宿舍骂上几句脏话,偶尔会为逃避负责寝室卫生篡改随机执勤表……总之是一个毫无少爷做派的生活型人才,无论放到哪里,无论用什么标准体系衡量,都勉强算是个模范。

“真的领导,都见过世面,都善于直面戏剧的人生。”大二下半学期某个迎接政府领导莅临的校级欢迎大会上,黄一鹤整个寝室的人联机打游戏误了时间,几个人趿着拖鞋气喘吁吁地赶到校礼堂,守门的保安一见张伞,居然特地开了个旁门放他们一路顺利进去。李孜挥舞着手里用答题纸叠的小纸扇,指指主席台上“听两小时报告而岿然不动,鼓十几次掌而分秒不差”的张伞父母,又指了指一脸悠闲、心平气和坐在台下背单词听MP3、看上去和其他学生别无二致的张伞,再拍了拍目瞪口呆的黄一鹤的脑袋,如此评论道。

“瞎说什么呢,黄一鹤的李师兄。”

张伞稍微有点儿反感李孜的说法,虽然台上的双亲于他而言,是一对合格的父母,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对璧人。

看上去很好,仅此而已。

张伞没怎么明确地规划过自己的未来。但有一点还是很清楚的,绝不是他父母的路线就对了。

至于黄一鹤,他一向觉得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他的生活,就是他伸开双臂自转的那一圈。

黄一鹤五岁那年的冬天,全国热播一个译制片,这个契机令他随机应变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稚嫩却清晰的梦想:他想成为《恐龙特级克塞号》里的男主角克赛——就是那个在当年风靡一时的日本科幻连续剧里扮演“打怪兽、救公主、保地球”角色的未来战士。当然,现在的小男孩儿们已经流行看《super natural》了,不过“saving people,hunting things”这个原动力,好像一点儿也没变过。

黄一鹤的母亲是一位非常务实而严格的女性,不过,她并没有为儿子这个立志套上紧身服成为人肉炸弹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头疼多久。因为年纪轻轻的黄一鹤,不过是看上了那位在电视屏幕上闪闪动人的美女演员——依附在英雄克赛身边那位金发碧眼还大权在握的阿尔塔夏公主。在那之后不久,电视荧幕上迅速涌现了各式各样、花花绿绿、千奇百怪的玉兔精白娘子黄蓉小龙女凌波丽——众多出身名门武功高强相貌不凡的美女角色前赴后继,顺利地让小一鹤的第一个志愿化作了泡影。

黄一鹤上到初三那一年的某个晚上,农历五月初五,赶上了端午节。

按照惯例,晚自习被数学老师征用了,趾高气扬的训斥声和窗外蟋蟀知了的尖叫声混作一团,交相辉映。不过,和所有擅长讨老师欢心的高材生一样,黄一鹤很清楚,周围学生脸上生死不得的痛苦神情没他什么责任。而和所有轻而易举就能讨女生喜欢的小男孩一样,黄一鹤眼见着同桌女孩子把一个红枣粽子在手里掂了几个来回、都快捏成煎饼了,才敢小心翼翼地递来,黄一鹤特别坦然地伸手接了过去。

他假装没看见那女孩如释重负的神态,甚至连“谢谢”两个字里都没多放一点儿特别的情绪。

那位长了一张标准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长官脸的数学老师,入夏以来最大的爱好,就是一边用手撑起自己脸上下垂的法令纹,一边讲课,一方面有利散热,一方面便于说教。她敲着黑板上一道解析几何题,先是慷慨激昂地把几十个学生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点了她的得意门生黄一鹤,让他上去示范解题,好给其他屡教不改、升学无望的平庸学子心头上的小伤疤再加上一瓢热油。

不同于以往,对于黄一鹤来说,今天的情形稍微有些不妙。眼前的形式,像是一个一上来就已经尸横遍野的战场,正在号召他进去送个死。

黄一鹤刚解开粽子上的竹叶,手上沾满了糯米,好容易拽出来的纸巾包也滚到了课桌凳子间的死角里,所有常规的应急措施都派不上用场时,他有点儿慌了。

评书里常说,乱世出英雄。

黄一鹤的同桌,那个平时班级排名稳定处于倒数行列的女孩子,因救心上人心切,瞬间爆发出了超越她自身智慧的惊人潜能。她迅速端起自己的水壶,原本计划倒在黄一鹤手里,冲掉那些粘在手掌上的糯米,结果她刚一抬胳膊肘,就掀翻了自己面前堡垒一般的书堆,泼湿了桌面和整条裙子,制造了一场不算严重但足以中断教学工作的突发事故。

时间差拯救了黄一鹤,就在他同桌面红耳赤地忍受满屋白眼横飞的时候,他手心里攥着来不及脱手的几个枣核镇定地走上台,按照众人的期待完成了运算步骤。

完美无瑕的展示过后,黄一鹤弹了弹手上的粉笔灰从讲台上转身下来,看着台下那女孩子狼狈之余带着一点儿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发觉自己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女孩的眉眼相貌。

好吧。

黄一鹤的眼界就这么窄。他就在张开双臂就能拥抱的范围里,找到了中意的女孩。

黄一鹤的所谓中意,始终是不动声色的。于是直到中考结束,学生返校查分数报志愿的那一天,黄一鹤都没为自己这段短暂的隐情的开始与终结明确地付出过什么。

只记得他的同桌拿着一纸糟糕的成绩单,绷着要哭的意思,故作大方地指着自己的眉头跟他说:“你瞧,我天生眉头长得近,相书上说命不好,我妈也这么说过。所以她说一贯对我是放养政策,开心就好……”

黄一鹤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话,而这些话每说一句,都能让他的心里更惆怅一分。黄一鹤把自己的成绩单折起放进口袋,想了半天才补了一句,“没关系,还有机会,你别急了,再皱眉,它们就真的连到一起了。”

黄一鹤曾经企图辅以一个抬手抚平女孩眉毛的动作,但是他最终没有。

再后来暑假的时候,黄一鹤听说他们学校出了点儿意外,复读班一个女孩被平板拖车挂住了自行车把手,血肉模糊地拖行了600米。十字路口处的交警还没从安全岛上跳下来,就已经明确知道,这个月队里又要多组织一场重大案件的通报学习了。

如同以往那样,如同黄一鹤家里的电话安静了一个暑假而他也没有拨出过任何一个电话那样,黄一鹤不动声色地升了高中,继续他按部就班的生活。

只是有一件事他没想通,如果他当年成为超人的愿望成真了的话,会让时间倒转到什么时候呢?

最好是……在心安理得地接过那个粽子之前吧?

黄一鹤觉得自己非常可耻。

不过,从那天开始直到今天为止,黄一鹤的第二个梦想尚还健在。

他执著地想成为英雄,他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已经降低到了一定水准:英雄……起码是一个不需要时常自我扬弃、自我责备的人吧。

黄一鹤被列烟拍醒的时候火车已经进站,恍惚间他发现自己眼角有哭过的痕迹,不过列烟显然没注意到这一点,在她眼里,看上去有那么点儿瘦弱娇憨的黄一鹤,就算是嘴角还淌着奶渍都不奇怪。

“小朋友,再不起床车就进车库了,起来醒醒盹儿,别丢什么东西。”

“嗯。”

措辞用的是“丢东西”,实际意思是想说“丢人”吧。黄一鹤耐着性子随便应付了一声。列烟毫不掩饰地一翻白眼,使劲在心里骂了两句“死本科生”“臭小子”。

列烟心情非常差,她发现不管岁数大小、阅历多少,男人讨厌起来的时候都一个德行:装模作样,拿腔拿调,仿佛即便宇宙主动找上门去绕着他们旋转,他们都能憋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来,以显示他们有多金贵,有多难伺候,以及他们的理想远不止此。

上个月,列烟因为和男友抢同一个课题项目闹翻了,对峙了一段时间后,当列烟觉得差不多可以恢复友好往来的时候,却发现她那位男友默默地、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单方面解除了他们的恋爱关系,并且已经与一位年轻的女导师攀上了关系。

“……叹为观止。”列烟对此事的评价只剩这四个字了。

一气之下,列烟决定回家散心。刚进家门,行李箱底的小轮子还在转呢,她爸就端着一摞“人事档案”过来了,逼她去和众“成功人士”相亲,理由特充分,“二十四岁前,你有我这么个好老爸,衣食无忧,养尊处优,内外兼修;二十四岁后,你想继续这样的日子的话,最简洁的方式就是找一个好老公。”

列烟又是一怒,连口茶水都没喝,就拎着行李跳上了返校的火车——起码躲在宿舍楼里,那些宿管阿姨不会追上门来逼着你谈婚论嫁,她们恨不得一整楼的女生都是无欲无求的尼姑呢。

没想到,旅途刚进行了一半,又遇上了黄一鹤这么个同样装模作样的小崽子。

列烟真的快七窍生烟了。

“你师姐我赶着回研院,先走了。”她没好气地背起自己的挎包,身形矫健地朝着车门挤去,把一脸懵懂的黄一鹤和那位被骗(迫)让座给她、此刻一脸惊诧的路人甩在了身后。

透过呵一口气后蒙蒙的玻璃窗,目的地车站标志性的扶梯群出现在视野里,那一个又一个趾高气扬的人字型电梯层层叠叠地矗立在面前,在毫不友好的日光曝晒下,浑身闪耀着至高无上的金属锋芒和优越气质。一迈出火车站,远远就能看见烈日下的广场,已经被来自祖国各地的一群又一群活生生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人从众人从众人从众人从众。

众人从众人从众人从众人从。

神州如画,人山人海。

黄一鹤拼命咽了一口口水,顿时觉得脖颈里一紧,他觉得自己就快被身上的领带和西装勒死了。

从地铁站步行到公车站,不足五百米的距离内就配备了十多个牵着狼狗的特勤,昏昏沉沉的黄一鹤瞬间就清醒了。

先不提特勤人员那一张张批量压模锻造般面无表情的脸孔,光那些狼狗的眼神就足够锐利的了。不知是因为天太热,还是它们到底在走什么脑子,一条条半尺多长的血红的舌头伸在犬牙以外,淌着涎液,呼着潮热,一眉眼高一眉眼低地使劲打量着来往行人。

“这位西装革履的帅哥,那些不是宠物,是公物,你就别打它们的主意了。”背后冷不防一个人说话,吐字清晰,声如洪钟,全神贯注防御狼狗的黄一鹤吓得一回头。

“而且这么热的天,就算是你扑上去咬它们一口,它们都不见得乐意以牙还牙。”

“……”仔细一看来人,黄一鹤没了脾气。

“要不你们继续在这儿聊,我先走?”张伞慢条斯理地说。

张伞手里拎着个巨大的提包,一脚踏在车门上,一脚还悬在半空中,干瘦窄长的身体微微朝后仰着,一对猫头鹰般浑圆凌厉的眼睛里流露出漫不经心的神色,整个人在公共汽车引擎蒸腾的轰鸣声中,仿佛随时就能羽化升仙而去。

“显然不能够啊,张大公子,”李孜抹了一把头上的暑气,笑眯眯地抬起足有张伞大腿那么粗壮的胳膊,把他连人带包推进了车门,“您先行起驾,上去占个座——要前排的。吾等贱民稍后就来借您的光儿了。”

“李孜,”黄一鹤冲着对方一挑大拇指,“胆敢以下犯上,你是8416寝室第一人。”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前怕狼后怕狗,得罪张伞这位公子哥的事,自然就落到我头上了——话说,你到底上不上车?朕在民间,备受瞩目,压力很大。”

李孜说的是实话,他身上的衣服穿得比纳粹军装还要严实。所有扣子从脖子开始一丝不苟系到了手腕,圆滚滚的身材把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撑得满满的,整个人巍然屹立在车门和发动机之间,活脱脱一枚巨型备用米其林轮胎,连公交车司机都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茶缸子,多打量了他好几眼。

塞满了(差不多前往同一个目的地服役的)人的区间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着。

黄一鹤,李孜,张伞三个人挤在三个座位上,非常痛苦——平时,他们如果一道出门,座位的分配情况是这样的:李孜凭自己的体积独占两个座,黄一鹤、张伞各一个;然而今天,李孜还是坐了两个位置,黄一鹤、张伞一人只能坐半个。再加上三人各自的行李,黄一鹤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挤得快从七窍八孔里涌出来了。

就在他强打精神认真地盘算,万一晕到控制不住,到底是吐到张伞的肩头,还是呕到李孜的腿上,还是索性喷在前方情侣的背上时,一个急刹车,他身边的张伞率先倒下了。

瘦得刀片一般的张伞,直挺挺地砍进了前排乘客的行李包上,几分钟后,他勉强支起上半身,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有气无力却异常坚定地对着黄一鹤和李孜说了两个字:“下车。”

5月7号下午,晴,暴晒,连着三辆从市中心发往郊区的公共汽车接连抛锚。

比起心急火燎的交警和其他乘客,黄一鹤他们三个人出奇地镇定。他们在张伞的带领下果断弃车,烈日下步行了三百多米,移动到路边最近的一个公交站棚下,站在了难得的阴凉里。然后只听张伞一声令下:

“好了,现在就等一辆什么车路过,上去截住,回学校。”

“……你开玩笑吧?”李孜汗流浃背,喘得很虚弱,“我现在整个脚底板都踩得快成扁平足了!”

“截车?”黄一鹤面如纸色,而且气色正迅速从复印纸朝着再生纸过渡。他把西装扣子全拽开,用下摆呼扇着燥热的空气,杯水车薪。

“真没办法么?张伞你不至于的……”李孜继续尝试劝降工作。

“其实我刚才也想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找辆车,”张伞慢悠悠地说,“不过首先得解决一个问题,就是我的手机,是一上车时就被摸走了,还是下车的时候被顺走了呢——你们怎么看?”

“……”

“别等了,对,就那辆桑塔纳,小黄你去拦一下,我喘口气儿。”李孜不自主地就散发出了领导气质。

“……我?”黄一鹤第一反应就是摇头摆手,“……能换个人吗?”

“怎么?不好意思么?”张伞一针见血,“要不我去吧,谁叫我今天临出门还跟家里闹翻了。”

李孜听闻此话一愣,回过头问张伞:“你还是坚持不留校?”

“嗯,至少现在不想。”

张伞很随意地倚在足足比他的身体宽了两倍的行李箱上,满不在乎的神色,半垂着的眼角,一股道骨仙风的冲击足以让所有人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要不那就……”黄一鹤极不情愿地嘟囔着。

“保守估计,再过半个小时下一辆公交才能开过来。而且,你没看见开车的是个阿姨么?”张伞一描述起事实来,脑筋清楚,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他,一身赘肉;我,面黄肌瘦;你,眉清目秀——你不去的话谁去?”

“所以说小黄,发挥你天赋的时刻到了。”李孜发自肺腑地赞同张伞的逻辑。

“那……好吧,我去吧……”

黄一鹤觉得自己的头皮像是被海浪掀到岩石上的海蜇,迅速地僵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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