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口?他和许是什么关系?他会告诉另外的人吗?一个女生的父亲,和学校里的某单身老师,有着怎样的不可告人之事?他会去怎样猜度呢?!
我的秘密,有关白然、父亲以及许的秘密,被别人窥视了吗?
我就像被扇了一耳光,站在那儿久久不能缓神。
“莫醒醒!”米砂从我身后跑出来,大口喘着气说,“我张望了一下你不在礼堂,对不起咯!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事。”我缓缓吐出两个字。
“呀!”米砂朝礼堂里伸长脖子,“那个路理好像在里面噢。”
“快走吧。”我拉着她快步走掉,她一步三回头,心里惦记着那个该死的路理,嘴里却在骂着米砾,“我跟他说了,要是他再这样跟那个妖女胡混,我就跟他断绝兄妹关系!”
9
我没有想到,爸爸会过来找我。
在我三周没有回过家以后,他提着两大包东西,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我。
“醒醒,醒醒。”下课铃一打,他便昂着头冲到教室门口,检阅每一个走出来的人。我跟米砂走在后面。他见到我,连忙又喊了好几遍,生怕我会听不到。我转过去看着他,米砂知趣地对我摆摆手,先走了。
我让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我徘徊了又徘徊,不知道该不该去见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在他面前吹了什么风,等待着我的会不会是一场风暴。
直到大部分人吃过午饭回到宿舍,我才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下了楼。他很有耐心的样子,靠在墙边等我,还冲着我微笑。当我和他一起走进食堂的时候,食堂里几乎没有用餐的学生,大家都去午休了。
我的盘子里放着西红柿炒蛋和西芹,以及很少的米饭。
他坐在对面。
“天气凉了,你没带秋衣,所以我给你送过来。”
我闷下头,夹起一块西芹,送进嘴里。
“在这儿还习惯吧,班主任和舍友对你好吗?”
“还行。”我说,“你先回去吧,我中午要休息一会儿,下午还有课。”
说完我站起身来准备走。
“等等!”他大喊着,“你饭还没吃完呢。”
我本来打算说“不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狡猾地说:“你坐在这儿看着我,我怎么吃得下?”
他皱了皱眉头,说:“你必须吃。我不看着,你是不会吃的。”
我抬起头来看他问:“你能天天看着我吗?”
他的固执劲上来了。“怎么了?能看一天算一天!”
“我得走了。”我又说,“中午时间短,我还要睡会儿午觉。”
“不行!”他和我拗上了,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使劲按到凳子上。我这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了。”我说。
“喝了又怎么样?你给我吃饭!”
我只好坐下,看着自己的饭。
“如果你不吃,”他说,“我就喂你!”
我说:“好,我吃给你看!”
我把西红柿和西芹统统拌进饭里,疯狂地搅动,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啃食。吃了几口,我抬起头来,仇恨地看着他。他伸出一个巴掌对着我过来,终究犹豫地放了下去。
空荡荡的食堂里,只有工作人员在来回走动着收拾碗筷,碗盆相碰清脆的回声不断传来。
他把两包东西举着放到我这边的座位上,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我无能,生出你这种女儿。”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再回头,因此也就没有看到我把那吞进嘴里的几口饭无声地呕吐出来的样子。
我在我的博客上这样写道:
我敢肯定,是许说了什么了,这个不说话就要死的女人,我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我发誓,我不会!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难道我的离开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难道你忘记你曾对我说你也要过自己的生活吗?
难道我要顶着可耻的光环,在母亲死后的第十年笑纳父亲的情妇?
我只是不希望打扰到你,也希望你不要打扰到我而已。
这是我在学校旁边的网吧里使用一个油腻的键盘写下的。我突然发现我的指甲已经很长了,我已经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剪过指甲了。
白然不喜欢长指甲。每个周一,她都要帮我剪指甲,但是她只剪我的右手。现在想来,那是因为小时候左手还不太能灵活地动吧。左手都是要我自己去剪。可是很奇怪,我从第一次起就没有剪到过肉。
大概是因为太小心总是提着心去剪指甲,虽然剪得很难看,可是从没伤到过自己。
显示屏的蓝光反射到我的指甲上,像一个一个颤动的翅膀。
我突然下定决心要开始留指甲了。
那一天下着冷雨。我跷掉晚自习,关掉手机,一直待在网吧里。几乎四天没有进食的胃剧痛无比。我在网上看到阿布,他的QQ头像一直亮着。他的签名改成了“想念莫莫”,但我没有理他。我QQ一直隐身。我上网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说话。米砂在网吧里找到我。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她用一种很冷静但不可拒绝的语气对我说:“莫醒醒,你跟我回宿舍。”
我坐在那里没动。
她当机立断替我把电脑关掉,然后拉起我就走。
我们出了网吧,雨越下越大。米砂变魔法一样地拿出一把伞。她把伞倾向于我,自己浑身都淋湿了。十点半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宿舍里。蒋蓝刚刚洗过澡,头顶盘着一块巨大的毛巾,站在门口冷冷瞅着我。米砂拉着我打算推门进去。
“有种就彻夜不归,英雄的女儿。你不是圣女吗?靠,圣女就这德行?”
我走上前去。我很想和人打架,她来得正好。
米砂按住我。
我的胃尖锐地疼起来,但是我不想被看出来。
米砂对着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冲动。我对米砂说:“我去刷牙。你先睡觉吧。”然后我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迈步走开。
我拿起我的牙缸,走向盥洗室。我们学校的盥洗室是每三个宿舍共用一个。我低下头开始挤牙膏的时候,蒋蓝抱着一个脸盆慢悠悠地晃进来。当我拧开水龙头的一刹那,她把水对着我的手猛地浇过来,水溅到我身上、手上,甚至脸上。
我感到出奇地平静,除了我的胃,此刻我整个人都是镇定清醒的。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缓缓地问她。
蒋蓝嘲笑般说道:“我怎么对你了?”
“我从来没有招惹过你。”我说完,转身到另一侧的水池。
“想知道为什么吗?”她却突然在身后扬声问道。
我把牙刷放进嘴里。
“因为你虚伪,你恶心。整天装处女你就不嫌累吗?阿布对你不好?瞧你那德性,死了个妈让你成英雄了,你就有资本看不起他了吗?!”
“难道你就不恶心吗?”米砂总是在最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现在这个时候,大家都要休息了,请你讲话小声一点。”米砂说得很不客气。然后她走到我身边来,扶着我。
“你不恶心你不恶心你不恶心!看见帅哥就想勾搭,瞧你那张脸,你也配!”
我好奇地看着米砂,不知道蒋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脸红得夸张,只对蒋蓝支吾了一句“你最好省省。”
蒋蓝忽然笑了一下,就走了。
总的来说,她还算识趣,因为她要是再不走,我的牙刷就会直接扔到她的脸上。
平时的晚上,我从不刷牙,因为刷牙可以降低一个人的食欲。
可是今天却不同。
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饥饿感在这个无助的夜晚又一次向我袭来。
我和米砂一起回到宿舍。她们都已经睡了。伍优从床上撑起身子八卦道:“莫醒醒,你去哪里了?蒋蓝把你没上晚自习的事告诉班主任了,你要想好对付的招儿。”
“怕啥,胃痛看病去了,不行吗?”米砂还拿着一罐八宝粥问我,“隔壁那个不识相的,我迟早要灭了她,在我面前嚣张!对了,你有没有吃晚饭?”
我回答说:“吃过了。”
因为我知道,只要吃一点点,就绝不是那一点点可以解决的问题。
熄灯半小时以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仍然翻来覆去。我用米砂送的玻璃沙漏死死抵住胃部,从我的铺位上探下脑袋,听每个人的呼吸,是不是都已变得均匀。
李妍的床紧挨着我,她睡得很好。伍优甚至有轻微的鼾声。米砂的床,像没有人睡在上面一样安静。
她们都已经进入深深的睡眠。
我从床架上小心翼翼地攀下来,打开柜子,里面只有一盒方便面了。不能吃,我告诫自己。方便面的味道很容易让她们都醒来,况且一盒根本就不够。
墙角放着米砂的一箱八宝粥,想想也还是不能,连小偷也不可能偷它。
最后我决定,还是喝水。即使被发现,那也可以说是因为口渴。
在我饿的时候,如果家里实在没有吃的,我会选择喝水。我把茶杯放在热水瓶旁边,蹲下身摸索着倒水来喝。
我无声地大口大口喝着水,两瓶热水很快被我统统喝光。
我捂着发胀的肚子,终于感到了充实。
病发作的时候,只有这种充实感——也就是强烈的坠痛感来临时,我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饱的滋味。
是的,我饱了。我又一次满足了自己。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的胃会破裂。我遍体鳞伤的胃,会让我懂得什么是代价。
我站起身来,发现米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正看着我,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睡着!她的眸子闪亮,像暗夜里的星星。我吓得身子往后一缩。她轻轻滑下床来,在我耳边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我的眼泪滑下来,滑到米砂裸露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跟米砂从头说起。那么多的事情,那么沉重的滋味,我不能确定米砂是不是能替我分解。我胃里的水让我感觉肿胀。我低下头,想要呕吐。米砂一把把我拖出了宿舍。我们来到外面清冷的过道里。米砂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醒醒,你到底怎么了呢?出了什么事呢?”
我抬头仰望星空,秋天的星空安静而寂寥。米砂从后面轻轻抱住我说:“醒醒,以后别这样,有我呢!”
有我呢。
是吗?
我可以拥有吗?
从小到大,我都顶着英雄子女的光环长大,如果米砂知道了我的一切,她还会对我这样吗?或许她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吧。白然,我们是这世间最孤独的母女。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们。我们注定孤独,怎么可能拥有真正的爱和感情?
是不是这样?
是不是这样呢?
星期二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美术。上完课后,我和米砂抱着大大的美术书走回教室。经过琴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米砂把脸贴在玻璃上看了半天,转过头来对我说:“是许老师在弹呢,走,我们进去听听?”
“你去吧。”我说,“我要赶回去收衣服呢。”
“走嘛。”米砂侧耳说,“她弹得真好,是我喜欢的曲子。”
我不懂音乐,但已经听出端倪,是那夜爸爸哼的那首歌,孤单而沧桑的旋律。我用力地挣脱着米砂说:“我真的要走了。”
“醒醒。”米砂跟上来,“好吧好吧,那我们去小橘林看看?那边有一排树上结了好多青果子,特别好闻。我们去摘点?”
我犹豫着,不想绕远。因为最近吃得不多,我已经持续好几天感到虚弱。
“去吧。”米砂拽着我的手就跑。米砂的手软软的,有些干燥,远不像我的这样潮湿。我妥协了,跟着她的步子向前。
我们很快就到了米砂说的地方,那排树的后面有座大大的假山。我想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后面藏着两个人。
而且那两个人我认识,是蒋蓝和米砾。
米砂摘了一兜的果子,很开心。她拿起一个放到我鼻子下面让我闻的时候,也发现了假山后面的情况。
“嘘!”她对我说,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一块石头上往后瞅。
我没有看错,的确是蒋蓝和米砾。米砾试图要把蒋蓝往怀里揽,蒋蓝嬉笑着用双臂推开他。,他们僵持着,米砾的脸上是那种若不得手绝不罢休的表情。
那表情实在太滑稽,米砂忍不住轻笑起来。
米砾听到米砂的笑声,像是被电打了,放开蒋蓝,跳到一米之外。
“谁?滚出来!”蒋蓝的声音提高了八十分贝。
我们没有躲,也没打算躲。
“贱人,听我们谈话?!”蒋蓝那张嘴巴已经到了比食人花还毒的地步。
“听见又怎么样?”米砂勇敢地顶上去,又冲米砾说,“你成功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伟大的猥琐男!”
米砾像麦当劳叔叔一样别着个手,颓着脑袋。才发现原来他一米八几的身高都是虚的,站在蒋蓝身后,好像还没她高似的。
“你到底听到多少?”蒋蓝语气放平一些,“我想你应该没有蠢到告诉班主任吧?”
“早恋不稀奇。”米砂说。
“哼,你说了也是白说。这块地方……”她指指脚下,“还是我伯父捐钱建的。不要以为只有你身后的那位有光环笼罩。”她瞟了我一眼,“我可不受理!”
米砂拉着我,退后一步,说:“没关系,走着瞧好了。”然后我们飞快地奔走了。
身后还能听到蒋蓝不依不饶的大着嗓门喊道:“你也配和我走着瞧?!”
第二天一大早,早读课是语文。我到的时候,只有很少的同学。有的在吃早餐,有的在读课文,也有一两个赶早抄作业的。天中的早读课遵循自愿原则,愿意来则来,不愿来也可。老师从来不会检查,全凭学生自觉自愿,比大学还自由。
米砂有早起的习惯,因此每天她都比我早。远远的在教室门口,我就看见她端坐在位置上,垂着头,安静地看书。我走过去,把包放在桌肚里,在她摊开的语文课本中央放上一块巧克力。
德芙白巧克力,她的最爱。
等我把语文书也拿出来摊好,我发现,巧克力竟然还放在原处。我趴在桌子上看米砂的眼睛,果然,闭着。
她竟然能这样睡着,可见有多么累。
我推推她,未果。又推,她猛地惊醒过来,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为什么不在宿舍睡够再来呢?现在还早。”我说。
“哎呀,好烦,我怎么睡着了。”她嘟囔着,干脆趴下来又睡。只趴了半分钟,她又一个激灵竖起来,喊着,“不行不行,看书看书!”
我看着她,心里揣摩不定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最近的米砂,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伍优从我们旁边经过,看着米砂,神秘地说:“他,就在教室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