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眼段乐就六岁了。在这六年里,桃源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旧是一派祥和,所有的村民都本本分分的过着他们的小日子,虽然平淡无奇,甚至是有些无聊,但是少不了让存活于外界那些人歆羡的自足和安逸。
也许这种日子安逸得太过分,上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在六年后的一天深夜,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降下一场十分罕见的暴雨。
暴雨连连下了十几天,雨水持续不断地从山顶上流下来,势如破竹的冲垮了山间的屏障,沿着连绵起伏的山川,携带着大大小小的山石与大量的泥沙,向桃源村袭来。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天灾,桃源村的村民们恐慌起来,他们被急得焦头烂额,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方法来抵御凶猛的洪水。束手无策的他们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顾春安、也就是段乐的父亲身上。
洪水终于来临了,如同梦魇一般,澎湃的洪流,吞噬了所有企图拦住它的东西,其中包括伫立于桃源村村口、视为桃源村镇村之宝的三层水塔。
由于整个村子陷于地势低矮的地方,洪水轻易地就闯了进来,穿过村口不到一丈高的石牌坊,卷起蹲坐于牌坊两边的两尊石狮子,像个疯狂的野蛮人,在村子里肆无忌惮的强取豪夺。
一排排干干净净的茅草屋,收于它的掌心,从它的手掌涌出来无穷无尽的水,淹没了茅草屋的根基,然后一点一点的往上猛涨,从下往上,水面不断地上浮,水花打在了木窗的边沿,屋子里尽是孩子的哭闹声和大人们的大喊声。
水火无情,大水逼近了屋顶,好些人都站在了上面,他们不想死,趁水面还未淹没屋顶,他们挣扎着,妄想此刻从天上降下来一根救命稻草,拉着他们离开这里。但是妄想始终是妄想,得不到现实的支持,眼看着他们的生命就要戛然而止了。
顾春安噙着热泪,跪在自家的屋顶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膜拜着上苍。在他的身旁,只有六岁大的小段乐,自从小段乐的娘亲在三年前的一场大病中故去后,他就在父亲的陪伴下度过了三年并不完美的童年。缺少母爱的他,性格显得有些孤僻,平时少言寡语的,当只有他和父亲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肯说话。
“爹,你这是在干什么?”小小年纪的他,用自己的小手拽着顾春安的衣角,稚声稚气的问道。
顾春安没有理睬他,而是继续祈求上天让他们渡过这一劫难。
段乐见顾春安没有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也就作罢。
他百无聊赖的往下面看去,四周全部是水,黑压压的一片,水里面的东西自然看不清楚,只因此时还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即便是眼神再好的人,对此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其他的村民,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起先在洪水没有来临之际,他们对顾春安还抱有一丝希望,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偶然看到了顾春安也在做着垂死挣扎,顿时变得更加慌张,与此前比起来,心里更加没底,撑到现在,说是为了活命,还不如直截了当的坦白是在跟死神展开拉锯战。
在这种厄境中,能留个全尸的有几个,更不用说是活命了。被大水活活生吞的人,身体在水中一泡就是数日,抛开水中没有虾兵蟹将之外,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腐烂。到那时,大水一过,残存下来的恐怕只是一些少胳膊少腿的骷髅。
一想到马上就要死了,顾春安连忙站起来,双手抱住了小段乐,满含泪光的说道:“孩子,是爹爹无能,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救你。你爹爹我……”他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流下来的泪水像是堵住了他的嘴一样,让他有口难言。
直到此刻,段乐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冲着他哭泣,也不明白他们站在屋顶上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上来欣赏周围的“大海”?
段乐犹记得“大海”一词还是以前父亲跟他提到过的,父亲对他说,大海里面都是水,而且很大很大,大得无边无际,只要看到大海的模样,一辈子都会忘不了。
他回想起这些,便开心的说道:“爹爹,你看,这不就是大海嘛,它可真大呀!”
顾春安见他笑了,也就勉强掩盖自己的愁容,努力地微笑着说道:“是呀,是大海,是大海!”
顾春安瞅了一眼虎头虎脑的段乐,然后把脸扭到了一边,情不自绝境放声大哭,可估计是他有史以来哭得最痛苦的一次。
哭声让段乐看了过来,他不解的问道:“爹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没事,没事,爹爹是第一次见到大海,被大海吓哭了。”顾春安一手抱着段乐,一手去擦脸上的泪水。
“嘻嘻……嘻嘻……”段乐嬉笑着,“爹爹,你还没有我勇敢呢!”
“是呀,爹爹是没有我们的小段乐勇敢!”
洪水没有因为一对父子的欢声笑语而心慈手软,反而变本加厉起来。水中的大石头开始发怒了,它们借助水流的冲击力,朝着水下的茅屋凶狠的撞去,一间间茅屋因受外力而震颤着,站在屋顶上面的村民越来越危险,一旦茅屋垮塌,那他们就会不由得喘气,纷纷掉落下去,虽说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也即将迈入死亡的大门。
先后有几间茅草屋连根拔起,直落水中,十几个村民相继丢了性命,其中最年长者八十有余,最幼小者仅两三岁而已。身在不远处的顾春安,把段乐放下来,牵着他的小手,眼睁睁的看着昔日有说有笑、礼尚往来的挚友亲邻们,悲怆不已。
“啊!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呀……”
忽听得在顾春安的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呼救声,顾春安立马往后看去。只见顾勤快双手竭力的扒着屋檐,身体悬空,脚尖挨着水面,表情十分痛苦,内心万分紧张、恐惧,他连连呼喊,希望能有人来救他。可是其他人都自身难保,又如何想方设法去帮他。
然而,顾春安不能见死不救,他审时度势,密切关注着眼下洪水的情况,不过,顾勤快所在之处离他很远,别说搭救他了,就连过去也极为棘手。
他放下段乐的小手,望着快撑不住的顾勤快,沉思片刻,然后大声地喊道:“勤快!坚持住啊,我这就去救你!”
他嘱咐了段乐几句话,便轻轻一跃,“噗通”一声,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就当顾春安跳入水中的一刹那,高山河也发觉了陷入危险局势的顾勤快,旋即,他不顾站在一旁的家人,跳进了波浪滔滔的水中。
他们艰难地游了一会儿,在一处只露出屋顶的破屋子那里汇合了。
顾春安说道:“山河,勤快他不会游泳,到了那里,我们一个人托住他一条腿,然后让他跳下来,由我们带着他游到安全的地方。”
高山河爽快地回答道:“好,就听你的!”
他们商量完毕之后,就按照他们的计划搭救顾勤快。
而在另一边,幼小的段乐远远地望着顾春安游去的方向。其实他也想一起去,但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游泳,所以他就乖乖地待在这里等候。
可恶的洪水仿佛长了一双眼睛,看到有两个人企图对抗它,这是它所不能容忍的。突然,从水底冒出来两块巨石,然后悬空而上,静止在空中,好像在寻找可攻击的目标。
巨石发现了顾春安和高山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发射出去的两支石箭,砸了过去。
“嘭、嘭!”两声,幸好顾春安和高河山加快了速度,巨石并没有命中他们。
他们还差一点儿距离就游到顾勤快的身边了。
顾春安急不可耐的喊道:“山河,快,我们快过去!”
高山河果断地应道:“好!”
一招未中,邪恶的洪流掀起了惊天的巨浪,高达百丈的水浪,仿佛一堵高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巨大的浪头犹如巨人弯腰一般,打了过来,将他们与顾勤快阻隔两边。
“啊!”高山河惊呼。
顾春安也吃惊了,他游着游着居然停了下来。
他们望而却步了。
高山河紧张地问道:“这可怎么办呀?”
顾春安的思维瞬间打乱了,他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主意,双手拍打着水面,激起不计其数的水花,沾染在他额头上的不知是处于紧张状态下冒出的汗水,还是溅落在上面的水花。
“怎么办?怎么办呀?”高山河惊慌地喊叫道。
正在发愁的顾春安,听到此种乱喊乱叫,不禁急上眉头,着急的说到:“你喊什么喊呀,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
高山河捂住了嘴,一眼不眨的顾春安。
还未容得他们想到办法,巨浪已经打过来了。他们只觉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视线渐渐地模糊,耳边响起如虎豹齐啸般的汹涌声。然后是……
“哗……”
简直如同噩梦,相信他们到死也不会忘记巨浪张开大嘴的样子。
巨浪过后,久久不能寻见他们的踪影,那些站在屋顶上的村民们以为他们先走一步、提前去阎罗殿报道了。
“呜呜……”
“啊啊……”
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为本就混乱的场面增添了悲伤的哀悼。
除却这些之外,独自一人站在屋顶的小段乐,看着那些哭丧着脸的村民们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不可能就这样容易的打倒,父亲在他的心里是无人能敌的,他非常坚信这一点。
正是因为对父亲的充分信任,不知不觉,从他的眉心闪现出一块如眼珠大小的黄斑,黄斑一点一点的向外扩张,直到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奇怪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