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雅思明什么都看不到。他们行驶了四个钟头了，她不再寻找远处城市或乡村里的灯光，因为这里就没有城市或乡村。云层很厚，看不到月光或星光；除了卡车的车灯，没什么能穿透这浓重的黑暗。阿迪布告诉过她，车灯能照出前方四分之一英里范围内的道路，对雅思明来说，车头灯仿佛探照灯照射在漆黑的海面上；一个人会被这样的无边黑暗吞没。
她想起她小时候很怕黑，有时候，她怕得都不敢呼吸了，她生命的中心有一个空洞，曾经，那里是她母亲所在的地方。
她的兄弟和父亲都以为她无所畏惧；他们喜欢她挥动拳头，解决一场争端，虽然她浑身瘀伤和擦伤；她这个孩子很有胆量。要想在一个只有男性的家庭里生存，只能这样。要做到无畏很容易，毕竟在她母亲死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那是二月一个晚上的八点，他们刚刚离开医院。她想下车，但她父亲锁了儿童锁——金属把手深深陷进了她的肉里，放了很久的外卖的气味，陈旧的香烟，九岁的她穿着廉价的绒衣，根本没有力气打开车门，她救不了母亲。不能阻止他们将她放进一个黑漆漆的盒子里，再用钉子把盒子钉死。
黑暗意味着死亡和悲伤。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怕黑，只是一个人默默忍受着黑夜带来的恐惧。
母亲去世十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她拉起她卧室里的百叶窗，凝视窗外的黑暗，对抗让她感到恐惧的魔鬼，下决心面对她的恐惧，就在此时，她看到了星星，宛若天上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小夜灯。
从那以后，在她剩下的童年时光里，星星都会带给她慰藉，不仅因为它们在黑夜中发出光亮，还因为在看着它们的时候，她能想象她自己去了很远的地方，仿佛悲伤和痛苦与他们的公寓、街道、所有她和母亲一起待过甚至是一起看过电视的地方连接在了一起，如果她能想象她自己在远处，悲伤就不能与她如影随形了。
星星的抚慰促使她开始研究它们，而在那以后，它们带给她的惊讶不降反升。
这条路怪异可怕，犹如一条无穷无尽的冰带贯穿于黑暗之中，不过并不像她担心的那么危险。
她感觉到露比向她靠了靠，她搂住了露比。她下定决心去找马修，不仅是出于她对他的爱，还因为她对露比的爱。她绝对不能让露比饱尝失去父亲的痛苦；那样的悲伤叫人无法承受。她还记得她在警察局戴上了马修的结婚戒指，她知道他一定还活着，不仅因为她深爱着他，还因为露比当时就坐在隔壁。
这条路上全是冰，我们正开车行驶在上面！在车头灯的照耀下，可见路上白茫茫的一片，都是积雪，有些地方有动物的粪便。车灯周围很黑，像是开车穿过一条幽灵隧道，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阿奇兹先生说在冬天，他们会把大量的水倒在这条老旧的砾石路上，让水结成冰。他说只有冰能承受住大卡车的重量，并且不会裂开，因为冰非常非常坚硬。我觉得他是想让我有安全感，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认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在我们离开费尔班克斯之前对我说起了冰的事，当时我还能读唇语看他在说什么。
父亲并没有给我回邮件。不过，他收电子邮件并非易事。他的卫星接收设备用起来可比阿奇兹先生的那台难多了，因为那是一台可以拿着到处走的设备。
我和母亲原计划在四个星期后的圣诞节到这里来，我和父亲到时候要一起写博客——aweekinalaskablog.com [1]，将我们看到的动物和鸟都写到里面。父亲为我的笔记本电脑配了一个特殊的保护壳，这样就算天气寒冷也不要紧，我早就扣上保护壳了，因为我觉得我们一碰面，就要开始写博客了。
阿迪布看了看镜子。在刚刚开出十五英里时，他看到他们后面的黑暗中亮起了蓝色的车头灯光，如同两条天蓝色的小热带鱼。氙气灯在达顿公路是非常少见的。小热带鱼卡车像是在跟着他，他加速那车也加速，他减速那车也减速。阿迪布曾经让一个新手跟过他几次，学习怎么开车，要是出了意外，阿迪布也可以帮忙，可今天跟在他后面的绝不是新手。也不是互相关照的朋友。他一向独来独往——这是别人说的，他自己并没有这么做。有了“独行侠”这样的称号，他在北部之行中真的感觉很孤独。
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将到达第一个陡坡，他熟悉路况，因此紧紧握住方向盘，仿佛方向盘是他的依靠，而不是他要用它来转变方向。前路危险，遍布寒冰，他非常担心。
在他的朋友萨伊布出事之前，他一直以为冰和玻璃一样，都是易碎的，冰是透明的，所以显得不是那么坚固。他不明白为什么冰能承受得住卡车的重量。
萨伊布到了英国之后在玻璃厂的灌装车间工作，萨伊布说那个车间很大，地面没有断面，极为平坦，使用特殊的机器将玻璃液倒在地板上，然后，玻璃液在平坦的地板上凝固成平坦的片状，最后进行切割。可一天早晨，精密的特殊仪器出了问题，大量玻璃液快速涌进车间，顺着门窗流了出去，引燃了所碰触到的一切。只有用大理石制成的水平车间经受住了这样的高温；附属建筑和办公室都在大火中焚毁。萨伊布被严重烧伤。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阿迪布眼里，玻璃和冰不仅十分坚固，而且非常邪恶，甚至会要人性命，它们的透明特质只是为了掩饰它们的能量。
雅思明紧紧闭上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以免露比害怕。他们正冲下一个陡峭的斜坡，向黑暗疾驰而去。她看到阿迪布将后轴的差动齿轮全部启动，这样所有轮胎就会产生最大的扭力，却还是起不了任何作用，因为车子滑下这个险峻陡坡的速度太快了，就跟飞起来一样。他们驶到了底部，在惯性的作用下，加速冲上对面的斜坡。他们来到了顶端。她的身体仍在哆嗦。
她扭头看看露比，只见她正对着自己微笑，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好像这是一次探险。因为此行是去找父亲，因为这条路本身，她都兴奋到了极点，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多危险。一个母亲，每天让你吃掉五份水果和蔬菜，把家庭作业计划贴在冰箱门上，怎么能做让你置身险境的事情呢？
“真抱歉吓到你了。”阿迪布对雅思明说，“我必须开快点，不然就开不上另一边斜坡。太慢和太快一样，都很危险。我应该提早知会你一声；在我们离开费尔班克斯之前，我就应该向你解释清楚这一路上的状况。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路面有多糟糕了，开到跟前才想起来。”
“是我主动要求搭车的。”雅思明说。
“想不想打道回府？”他说，“我可以送你们回去。”
驾驶室的温度计显示外面的温度是华氏零下十一度，已经比费尔班克斯冷了。在安纳图，冬季的平均温度是零下二十二度，最低可以达到零下五十二度，而这还是在不刮寒风的情况下。这条路相当危险，她现在总算明白这一点了，她真希望上帝能让露比待在别的安全的地方，可如果她丢下马修不管，那他就不仅是受伤那么简单了，而是一定会死。
“继续往前开。”她说。
我一直以为我们要在冰上滑行，所以我拉住母亲，就好像你们在坐过山车时一样。在车头灯的照耀下，可以看到路边架设着大得惊人的管道，恰似白色身体里的巨大金属血管，而里面流动着的则是泥浆一样的温热石油。
我贴在母亲身侧，她搂住我，这感觉真不错。一般情况下我不会这样，毕竟我都快十一岁了，马上就是个大人了，很快就要去上初中。我希望她能告诉阿奇兹先生我们要去戴德霍斯，我敢肯定他一定会答应，这样她就不必这么担心了。我希望要是我睡着了，等我醒过来，我们就距离父亲更近了一些。
阿迪布驾驶卡车驶过一个个急转弯和下坡路，与其说他们行驶在路上，倒不如说他们处在一条滑雪道上。雅思明仔细看着传动轴和气动离合器，琢磨着动力如何传输到轮胎上，而且没有任何差动动能，使得每一个轮胎获得道路允许的全部扭力。她一直不喜欢物理中关于机械的部分，不过在这里，在这辆卡车之上，她很高兴她知道阿迪布如何控制卡车，因为起码在当下，她知道为什么露比是安全的。
露比睡着了，她们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下飞机后经历了一番扰攘，又急着想办法去找她父亲，所以累坏了。她当然很累。露比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她醒了过来，但片刻之后，她又睡着了。雅思明轻抚她的头发，希望能让她的脑袋不会再次向下滑。如果会让露比遇到很大的危险，她知道她就只能让阿迪布掉转车头，或是她们去搭返回费尔班克斯的卡车。可就目前而言，她们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趁露比睡着的工夫，雅思明仔细看这条冰带道路两侧更多的地貌特征。
浩瀚的阿拉斯加让阿迪布心生敬畏；这个州的面积为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透过挡风玻璃望出去，仅有的人类活动标志便是脚下这条结了冰的公路和公路一侧的阿拉斯加石油管线；这些或许是现代科技的奇迹，可阿迪布觉得这些东西根本不通人性，也不是文明的特征。
在刚刚上路的时候，他和雅思明说到了驾驶卡车的机械原理。她说她在攻读物理学位的时候学过一点点机械工程的知识，但不是特别专业；她选的是天体物理。阿迪布觉得一个研究天体物理的女人一定是自由自在的。
可他们并没有说起她为何心事重重，她为此不惜向他撒谎，还在冬季带着孩子来到北极圈。他估摸她不愿意和他提起这件事，而且这也不是他能问的。要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话，他倒希望能帮她排忧解难。
他的车头灯照亮了道路一侧的五棵云杉树，这会儿，树上都是雪和冰。这些树的树龄都超过一百年，却高不过三英尺；这里的环境太恶劣了。在更远的北部，连一棵树都没有。在第一次驾车去戴德霍斯和普拉德霍湾油井之后，他了解了一下关于北阿拉斯加的情况，原本希望了解一个地方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征服它，让它变得更驯服，可事实刚好相反。他现在知道，宽一百英尺的滑坡泥石正向这条结冰的公路移动，冰冻的土壤、岩石和皱缩的树木以每天几厘米的速度悄然靠近，速度越来越快，摧毁了处在其路线上的一切。如同这片土地与严寒一样，不仅仅充满消极的敌意，还极具主动的侵略性。
相比危险的道路、寒冷和与世隔绝，更糟糕的是周围缺乏色彩。除了车头灯照出的皑皑白雪，剩下的便是黑暗了。在这样色彩单调的地域里，他对色彩的渴望与对温暖的需要不相上下。他想到了莱拉·塞拉哈特·罗斯哈尼，很想知道她在写下面这首诗时是不是想到了一个孤独的阿富汗司机：
“我用双眼，看向镜子，一个小小的绿色标志出现，宣称不朽的春日。”
可他从未在这里看到任何绿色，况且，这里的春天也极为短暂。
他的母亲曾在扎布尔做教师，正是在她的影响下，他开始热爱诗歌，学会了英语，只可惜后来塔利班政权不让她继续教书。
在刚刚驶过的三十英里途中，他看到雅思明看着窗外，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每开过一英里，她的紧张就增加一分，他很想告诉她，他从未在车外看到过任何东西。或许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路上，可他认为根本没什么可寻找，没什么可看，这里不过是一片由冰雪组成的不毛之地。倒是有掠夺成性的狼群，为此，卡车司机都会带装了子弹的枪防身，不过狼群出没更像是传说，而不是现实。
对面车道上有一辆卡车从他身边开过，向费尔班克斯驶去。那辆卡车的灯光从他的驾驶室里一闪而过，照耀在露比和雅思明身上。
他真不该带上她们的。他对这事考虑不周。他太自私了，所以没好好想这事。他现在才意识到，他这么做可不是出于什么骑士精神，只是自私地想要有人在路上与他做伴。他在费尔班克斯的时候只是有一点头疼，可现在疼得厉害了。
雅思明只能看到车头灯照射范围内很窄的一段路，却足以让她知道这个地方极为荒芜，马修告诉她他会来这里拍摄动物。他给露比讲了这里冬季的野生动物。她怀疑他夸大其词，这样露比就不会知道他不回家的真正原因。雅思明一直没有刨根问底，因为她觉得这是一个掩护，让他们不去触及痛苦的真相，而这无关柯拉松，当时她还不知道柯拉松的存在，而是因为他发现家庭生活极其单调乏味，她极其单调乏味，所以他必须逃离。他很正派，不愿意正式分手，他那么爱露比，不愿意让露比难过，于是，他就用阿拉斯加冬季的野生动物当成虚构出的借口。她走过一英里又一英里的荒野，发现他的借口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她记得八天前他们在电话里长久的沉默，她还说了很多气话，他的话则穿过地球，在她耳边响起：“因为想你，所以我吻了她。”
这个电话没有任何意义。不过他在冬季回到阿拉斯加的原因就显而易见了。
她衷心盼望她错了。不仅仅因为这意味着除了那个吻之外，马修还是忠实于她的。令她惊讶的是，只要他还活着，他是否忠于她这事此时对她来讲其实并不重要了。还因为如果他说来这里拍摄动物是真话，那么他就有可能在村子起火时外出拍摄了，这表示他带着求生装备，不会毫无防备地被困在严寒和黑暗之中。
在编织探险的两个月后，她要他到剑桥车站与她见面。他在站台上看到了她，只见她穿着长筒雨靴，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大手提箱，他后来承认，他很担心爱她并不总是简单的事。他们的火车来到了金林斯港口，他们搭乘当地当晚的最后一趟巴士，是车里仅有的两名乘客，在黑暗中沿着海岸而行，最后抵达海岸村庄克莱。他跟着她走过潮湿的鹅卵石，大海在他们一侧咆哮着。
“快看。”她说着一指。
他看到了诺福克海边那无垠的天空，如同一个巨大闪亮的罐子倒置放着。
她从旅行箱里拿出望远镜和三脚架，将三脚架插进鹅卵石中，调好望远镜。
“你来看看。”
他还以为她要给他看月球或行星，他将看到光环、卫星或是行星什么的。他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曾经用肉眼看到的数以千计的星星现在变成了数以万计，它们一直在那里，无数的星星紧密地聚集在一起。
他们将一张毯子铺在崎岖不平的鹅卵石上，就这么睡着了，大海在他们身边有节奏地拍击着。在她醒来的时候，黎明的阳光照亮了天空，星星都消失了。马修早就醒了。他用手捧住她的脸。
“怎么了……”她问。
“我的眼里，只有你。”他说，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探险家，在海上漂泊了很久后，终于见到了陆地。
我靠在母亲身上，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得很快，就跟三脚架抓住的小地鼠一样心跳加速（虽然三脚架只有三条腿，但抓起小地鼠来可是身手矫捷）。我知道她在想父亲。她并没看到我醒了，所以我端详了她一会儿，她正望着挡风玻璃外面，咬着嘴唇，像是很想哭，却在极力克制不哭出来。
我感觉自己有点鬼鬼祟祟，便动了动，让她知道我醒了。她用力抱了抱我，像是在挤压盒子。
我真不该睡着的。我以为阿奇兹先生会照顾她，可他得开车，况且他也不了解母亲，看不懂她做出了很多不安的小动作，而她以前从没这样过，比如咬嘴唇和忍着不哭。
我想她是在担心会出现她估计的第一种情况：父亲什么都没带。可我知道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他那些伊努皮克朋友教过他如何建造圆顶冰屋。这种冰屋不是很大，并没有很多隔间，也不能容纳一切，是他们在打猎时搭建起来的临时隐蔽所，他只要在里面待到我和母亲找到他就成。所以，我很肯定他给他自己建了一间这样的冰屋，在里面等我和母亲。他告诉过我冰屋里温暖又舒适。
“冰屋是雪做成的，怎么可能温暖又舒适？”我说。
“雪是一种很棒的隔绝材料，含有很多气囊，能起到御寒作用。你自己的身体散发出的热量也可以使冰屋变得很舒适。”
“舒适？”
“舒适。而且，有时候他们使用卡利克，既是灯，也是加热器。其实就是一个石碗，将鲸脂放在里面燃烧，就能变得暖和舒适了。想不想听听有意思的事？”
他知道我一向对有意思的事没有抵抗力。
“去年春天，冰屋都融化了。垃圾箱啦，用来堆填的雪啦，或是地基啦，通通都化了。剩下的雪甚至都装不满垃圾箱或废纸篓。全都消失了，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手语。要表示“冰屋”，我们就比画出字母A，然后用手比画出屋顶似的弯曲形状。他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学会了手语。他说，他要用很久才能学会一个手语，然后他教我，我只要十秒就学会了。他告诉我，别的婴儿都用嘴咿呀学语，而我则是用手。每每说到这件事，他总是面带灿烂的笑容。
我稍稍拉开和母亲的距离，用手比画告诉她，父亲会造冰屋，我用手指拼出了这个单词，因为母亲不懂我和父亲为这个词创造出的手语。我给她比画了这个特别的手语，并且告诉她，他的朋友告诉过他如何建造，里面温暖舒适。她冲我笑笑，我想她知道这事后感觉好了一点。
“你觉得波斯利还好吗？”我问。“波斯利”的手语是像摇尾巴一样摇晃一根手指，我家人人都知道这是专门表示波斯利的手语。
“它肯定很开心。F太太很宠它。”母亲说。
“你有没有把它的床也送去？”
“当然了。我把它的玩具也送去了。”
我用不着担心三脚架，因为巴克斯顿太太每天都会来给它喂食。母亲说三脚架就跟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就希望有自己的空间。我喜欢想象大家都温暖舒适地睡觉，三脚架在沙发上——不过母亲不准它到沙发上去，波斯利在它的专用小床上，父亲在冰屋里。
巫师用他那巨大的黑色斗篷罩住了车窗，另一边都是动物、鸟儿、鱼和昆虫。这里有驯鹿、驼鹿、雪鸮、北美野兔、水獭，这些动物全都是醒着的，熊在兽穴里冬眠，不过它们在睡梦中还是会四处走动，河里的冰层下有青蛙，它们待在最下面，因为那里是最温暖的地方。
我喜欢驯鹿和麝牛，我知道这有点奇怪。塔尼亚和那帮女孩子最喜欢小马，然后是小猫和小狗。喜欢鼠和豚鼠也没什么问题。人们觉得驼鹿和冻土带蜜蜂很古怪，就跟我一样。可它们超酷！你肯定以为蜜蜂在寒冷的环境中连一分钟都活不了，可蜜蜂抖动它小小的肌肉来制造热量，还用柔软的外套阻止热量散发。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水獭和大约五个月大的水獭宝宝。父亲曾见过它们玩捉迷藏。我发誓这可是真的！
就算我是个正常人，塔尼亚她们那群女孩子也不会喜欢我。我不喜欢闪光的唇膏或时尚服装。我喜欢水獭多过喜欢小马。
母亲依旧紧紧搂着我，有点太紧了，不过我不介意。
我看向挡风玻璃外面，不过我看的是道路的边缘，而不是前面，我想看看道路两侧有什么。我觉得冻土带蜜蜂都在冬眠，但兴许有一只就在我们边上飞也说不定呢。我肯定是发出声音了，不然母亲和阿奇兹先生怎么都看着我。我指了指，阿奇兹先生看看没人在我们后面，于是把车停在路边，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停车了。
前面路边的冰雪闪闪发亮，没有车辙；用车灯一照，就好像钻石沙一样。
晶光闪闪的雪地里有两个翅膀的形状，仿佛有个天使曾跌落在这里，它站起来后便在积雪上留下了翅膀印，也有可能天使正常降落在这里，然后决定在雪地里躺一会儿。
“那是什么？”母亲问。
我用手比画出两个翅膀，这代表天使，就好像我用两只手做成了镜子，映照出了雪地里的翅膀形状。我笑了笑，她知道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我想这是雷鸟翅膀的痕迹。”我说着用手指拼出“雷鸟”这个单词。父亲给我看过图片，所以我知道。
雷鸟和天使一样美好，甚至更好。可母亲没听说过雷鸟。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鸟儿。”我告诉母亲，“它们一整个冬天都住在阿拉斯加。它们的羽毛会在冬季变成白色，所以在雪地里根本分辨不出它们。”
吉米一准会说“很棒的酱料”，的确如此。真是太美了，如钻石般闪耀的雪地里留有完美的翅膀痕迹，阿奇兹先生的车头灯犹如探照灯，灯光以外则是一片漆黑。
父亲对我说过，雷鸟想要休息了，便会飞到雪堆里，这样猎捕动物就发现不了它们的脚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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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棒的酱料——美好：触摸猎豹皮毛上的黑斑；柠檬汽水大海，哗哗响的波涛；雷鸟在雪地里的翅膀印。
注释
[1]意为在阿拉斯加的一周。——译者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