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金瓦藏影处,月黑风高杀人时。唐太宗李世民本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万万没想到这泾河龙王找自己竟是为了来求命的,也没想到杀人的是他手下那个名传千里刚正不阿的宰相—魏征。
按照那龙王所说,虽是犯了天条,但是也只是一阵风几滴雨的事情,他若是能劝下魏征,饶了那龙王一命,这个恩情可就大了,以它掌管风雨的龙王身份来说,保这大唐万年的风调雨顺不是一句话的事了吗?
就算职务上不好与李世民行这个方便,可奇珍异宝,灵丹仙药总有的吧。想他四十岁登基,虽算得是当打之年,可年轻时随父皇一起打天下落的身上暗伤无数,让他现在都颇为难受,换得仙药求个长生岂不妙哉。
想透了这两点,再看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泾河龙王。面对着神仙的请求,他这个凡人哪里有拒绝的理由呢。
不待龙王再次开口,大唐的天子便已离了龙座,来到了龙王面前将它扶起身来,安慰它道:“龙王勿慌,想来既是魏征为你的行刑官,你大可放心回去,朕只要明日开个口,保下你的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泾河龙王见唐王竟如此好说的话来,便赶紧再拜以谢他救命之恩,千恩万谢,许下了诸多诺言之后,就准备告退回它的水晶宫去了。在李世民好奇的目光中,它周身散出雾气,遮住了身形,随后雾气螺旋而起,越卷越大直要冲出殿顶,带起的风力都逼得唐王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但是在雾气即将要接触大殿顶部的时候,却骤然一散,等旁人睁开眼睛看去时,大殿中央已是空无一物了。
龙王既然已经离开,之前的种种异像自然也是随着它一同消失了,而那老太监也巧巧地从殿外赶进殿来,向唐王告起罪来。
只是这会李世民还想着泾河龙王这个天降的大礼包上,对于这老太监的失职哪里还会记在心上,随意的挥挥手就安排他去整理自己与皇后的睡床了。刚听外面打更的这会怕是都过了亥时了,今日姑且让他偷个懒早些休息算了,毕竟明日可是有许多事需要等着去做呢。
心里想着自己大业有望,身边又有贤妻陪伴,李世民难得地带着对明天的期望,就这么轻松的睡了过去。
暖玉满怀,一夜好眠。等着长孙皇后将大唐天子从美梦中唤醒时,虽未大亮,但天边也已翻起了鱼肚。连李世民自己都有些感叹,自武德九年后,他便再也没睡过这么舒服的一觉了。
等利索的起了床,长孙皇后则熟络帮他着完了服,拉着他到桌前吃起了早膳。这时皇后才有些没忍住地向他聊起了昨夜的事,对于这不请自来的神仙向自己丈夫开口求救,皇后自己还是觉得这非人力所能相助,颇为担心它别有所图。
李世民明白皇后的担心,但是对于此事他倒是有不一样的考量。虽然人神二道,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而且神仙之力,可开山可僻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确非人力所能及也。但是人有人律,天有天规,龙王犯了天条就要赔命,这一点,在李世民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若是自家有人与他玩这种玩忽职守的事,他也是定斩不饶的。可有问题的是,为什么为泾河龙王这个天庭的罪犯值刑的是我大唐的官呢,它天庭百万天兵天将,竟找不出一个能杀人的神仙了吗?
这个问题上就值得李世民好好琢磨了,其实在昨夜龙王哭诉时,李世民当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了,只是不好当面问出。事后他换位思考一番,猜测是因为天庭里像泾河龙王这种手握实权人脉众多的神仙,哪怕是触犯了天条,可天庭里仍是鲜少有人愿意得罪于他。
虽不敢去落井下石,亦是不愿伸其援手。这天庭百万的神仙星官,竟都在这作壁上观学起了黄老之说来,一个个的就看着这堂堂的泾河龙王折于凡人之手,真是让他这凡间帝王甚是哭笑不得了。
但作为一个精明的帝王,利益从来都是他考虑的重点,泾河龙王他李世民这次定是要救的,他也相信魏征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所以他对于皇后的回答也是如此:“观音婢你大可把心放进肚子里去,在朕看来,泾河龙王所说十有八九是事实无疑了,他不是还提到了一个人吗?”
长孙皇后被皇帝这么一提,立马就想起了几年前那个被她赶到城西去算命讨饭的袁天罡了。此人胡言乱语,祸乱朝纲。当时她还念他是太子门客,且我大唐也从未因言而杀人,便好心留了他一命,那晓得此人仍不消停,竟搬弄口舌到神仙头上来了。
这皇后哪能不气上心头呢,当即要着人把那袁天罡抓来拔了那惹是生非的舌头,好还大唐一个安生的生活。
而心有所图的李世民立马给她按住了,好言说道:“你这么着急做甚,先不谈他,朕提醒你这个事是为了另外的一个原因,观音婢,你好好想想看,这袁天罡连神仙都能玩弄于鼓掌之上,此人恐怕不是凡人吧。”
皇帝这么一说,皇后倒是想起这一茬来了,这泾河龙王看似是一方大神,可它无论怎么偷鸡耍滑都始终困在这袁天罡的三言两语之间,如此算无遗策嘴吐珠玑之人,怎会是凡人呢。
但是皇后想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若此人说的具是金玉良言,那几年前纪王独子出生时他所说的那句诗恐怕不是这人一时的胡言乱语了。
再回想起诗的内容,以及这诗应验后的后果,哪怕她是鼎鼎大名的长孙皇后也是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有些沉寂了下去。
而皇帝看到皇后一时失神的样子,心知皇后理解了自己所说,但是他也是有些无奈。承乾是他与皇后二人苦心培养的孩子,也是二人寄予了厚望的继承人,可现在神仙已经很明确说明承乾最终会被别人取而代之,而这个取而代之的过程,李世民他可是亲手做过的,哪能不明白作为被取代者的承乾最后的结局呢,而这也是皇后沉寂的原因所在了。
轻轻将皇后拢入怀中,手握万亿生民性命的大唐天子此刻是没了半点手段,唯一能做的就是与妻子相拥而坐如一个普通人父亲一样为自己孩儿的未来祷告,祈求他们能有个好的结局。
二人就这样静坐了许久,直到那老太监过了来,轻声唤醒了陷在回忆里的皇帝,提醒他该去早朝了。
醒过来的皇帝看了看天色,知道时日不早了,便再出声告别了皇后,启身去往大殿开始今天的早朝了。
而留在后宫的皇后此时也是心乱如麻,袁天罡之前吟的那句诗正在她心头上不停的回响,惹人烦躁的同时也逼得她暗暗的下了个决心。国事虽轮不到她这个皇后来定夺,可若是让她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步步走向深渊,她必不可能答应,而长孙家也不会坐视这种事的发生的。
这时,皇帝也走进了大殿,等一干大臣完成了今日的奏对,他才发觉今日一项循规蹈矩的魏征竟缺了席,想起了昨夜龙王的嘱托,李世民赶紧找来李勣问了起来:“怎么今日没见到魏征啊。”
李勣自己也是不甚清楚,但是往日里魏丞相总是直言不讳,言辞犀利,刺的皇帝恨不得把魏丞相赶远远的,怎的今日竟主动贴上去,找寻起他来了。这倒是让他很是有些好奇了,不过这李勣作为老臣了,什么事能问什么事不能问还是有些分寸的,面对这皇帝明显有要事要找丞相,他也仅仅只是以不明应付了过去,随后就准备退下去了。
皇帝在上面想了想,还是出声唤住了他,这李勣乃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也是一个难得的智将了,这件事想来说与他听,问问他的意见,应是不错的。
等这李勣回了来,李世民起身将他拉到身边来低声与他说道:“昨夜有一异人进了宫里,称自己是掌管长安风雨的泾河龙王,不慎触犯了天条,今日就要被魏征值刑斩首,所以他进得宫来求朕救他一命,而朕也答应了。可是这会却没见着魏征,朕也不好直接把他拉到宫里来求他,你说有没有个什么办法来救那个异人的?”
那李勣初听皇帝这通言语,还道世间竟有这等奇事,只是细细品味一番后,他一下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而他也不愧皇帝对他的信任,略一思索便想出了一招向皇帝进言到:“陛下,此事好办,您只需现在着人去将魏征唤来,今日他无故缺席,以丞相的为人定是会以头抢地求陛下降罪于他,而陛下只需饶过了他,然后再借口将他留在宫中一日,等过了午时三刻,那泾河龙王不就留下一命了吗。”
这番计策李世民听了也觉得甚是不错,思虑过觉得没什么纰漏了,便依计差人去魏征家里喊人了。
等那魏征来了大殿,果真如同李勣所讲,直接就俯身跪在殿中向皇帝告罪不已。
而李世民这会也装模作样的开口饶过了他:“无妨,要知道我大唐所有社稷民生都压在魏相你的肩上,整日操劳下,难免疲乏,些许迟缺皆小事耳。只是等会散了朝,魏相需留一下,朕有要事需要与魏相斟酌一番。”
魏征拜谢。
不多时,诸臣奏毕,皇帝也就卷帘散朝了,魏征也就跟着传旨的太监去了偏殿,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进了偏殿,除了皇帝外,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孩童也在偏殿里。
他进殿时,皇帝陛下正在与那孩童聊着什么,等他近了来,那孩童便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而李世民则是直接就向他介绍道:“来,魏相,这是纪王的独子阙儿”同时转头向韩阙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唐的魏相魏征。”
韩阙其实从引路太监那里就听到了魏征的名号了,这会李世民刚介绍完,他就迫不及待的说道:“魏相见谅,恕小子残疾不能行礼,不过魏相刚正廉洁的大名,我已经是多有耳闻了,今日终于见得真人,真是我三生有幸了,另外小子这里有许多学问上的疑问,望日后魏相看在皇爷爷的面子上不吝赐教,多多指正。”
这番话说完,莫说魏征了,就是一旁的李世民都没能控制住,眉角狠狠的跳了两下,心里想到这小子,刚进门见他时言语上也只是恭恭敬敬的,可是表面礼敬暗地却保持着距离。怎么这魏征一进来,这小子就热情了起来。
不过这都是小事了,皇帝也就没多追究,介绍过了二人,就把人都拉进了偏殿坐了下来,然后也不避讳韩阙,就这么与魏征聊起了国家政策起来。
起初魏征还颇有些不适应,虽然韩阙只是个小童,但是就当着一个皇孙的面与皇帝聊起政事,这让他不得不把每个字都在心中推敲一番觉得无甚问题才说了出口,这就使得谈话的节奏比起往日来慢上了许多。
而这也是李世民看到在偏殿等他的韩阙后突发奇想琢磨出的一记怪招,看到魏征悄咪咪的就入了套,心里倒是小小的得意了一会,而韩阙也乐得在旁边听听,这古时最为传奇的君臣二人之间的奏对可不是常人能看见的,他也正好了解了解这两个唐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人眼中的大唐王朝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出乎李世民的预料,这魏征起初是磕磕碰碰的,可到后来就越来越快,甚是驾轻就熟了起来。这常年处理政务的人,克服了初时的不适应后,强大的个人能力就在这体现出来了,这也就直接导致李世民的算盘算是落了个空了。再到后来,政事上确实聊无可聊了,看日头,离那午时三刻还有点时日,不得已李世民只好着人拿来一副大棋,誓要硬留魏征在这对弈一局。
而一旁的韩阙则在这看出了点苗头,察觉出皇帝留魏征是有其他的意图了,不过目的为何他还是不知,而且他也不可言,还是耐下性子看起二人下棋来了。
棋过数合,皇帝想了想,在边角下了一子后向魏征问道:“爱卿这棋路很是大气啊,势如千仞之山,把朕的大龙逼在一角不可动弹啊。”
魏征倒是轻拍了两下衣角,向皇帝说道:“陛下过奖了,这大龙虽看似是被臣镇压,可真龙岂会在乎这区区山石呢,以陛下的棋力而言,只需数子即可碾碎了这几块破石头而后在这棋盘上再无子可敌之。”
“诶,这就是在这瞎说了,魏相这块石头可是我大唐的定国柱石,就是朕的大龙在这柱石下也只能高声求饶来,只是不知魏相愿不愿意抬着一手,放过它呢?”
李世民这话说完,魏征立马愣在了那里,听到了这里,他总算是真正明白了皇帝留下自己的意思,只是这话中之话让他着实有些难作了起来,但是还未等他向皇帝回话,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逼得他竟做不得任何事就这么趴在棋盘上睡着了过去。
李世民开始还有些惊愕,不过问过了时辰后发现离午时三刻不远了,知道魏征是赶不上行刑了,整个人就高兴了起来,嘱咐旁人不得打扰于他后,就找来一旁的韩阙聊了起来。
只是面对着韩阙,看着自己孙子的脸,还有那个轮椅后,他一时倒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了,几次开口,但都咽了回去,之前预先想好的诸多的话,只是面对的时候他自己才发觉可能不怎么合适了。
韩阙倒是挺光棍,他见着皇帝半天都没开口,自己想了想,倒是先说了起来。
“贾九我就留在身边了。”
“朕知道,只是你觉得这有用吗?”
“你把他的家人拿住了就有用。”
听着韩阙先开了口,皇帝心里暗松了一口气,也就用着平常的口气与其对答了起来。
“他不是你的人了吗,你把他的家眷仍给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拿住他的家眷,怎么保证他跟你说的是实话呢。”
“我需要这种手段来保证他来跟我讲实话吗。”
唐王说出这话的时候,整个人身上溢出了满满的自信,带出的光芒犹如此刻外面的太阳。
韩阙却并没受其什么影响,依旧稳稳地对答起来。
“我需要,因为我跟他保证了要保护他家眷的安全,而交给你是最安全的。”
没想到自家孙子在这里利用了自己一道,唐王不怒反笑。
“呵呵,你这想法倒是挺特殊的,你怎么就确定我会配合你呢?”
见着李世民终于问到了点子上,韩阙脸上透出了与他爷爷同源的自信,缓缓地向皇帝说道。
“因为我能保证大伯,李承乾的皇位。”
这话一说完,李世民猛地握了一下拳,但是表情和说话的声调却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就凭你?”
“就凭我,‘神龙举首问社稷,金雨降世定乾坤’,这话陛下应该还记得吧。”
李世民此刻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同时示意韩阙继续。
“我就是过来做个交易,我以纪王独子的身份表示我永世不会参与进太子之位的争夺,更不会当这大唐的太子,我就是要让这句话成为一个彻底的戏言,以此来交换我纪王府上上下下的一世安宁,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世民被韩阙这番话说得有些愣,多年的斗争生涯让他对这种直接放弃皇权的言论有些不理解。
“你到底还是小孩子啊,对于权力没有什么理解,不过你能有这番心意就已经算是难得了,你放心我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要你纪王府安安分分,我只要活着,就会保你们一方平安。”
韩阙摇了摇头,说道。
“我并不是说笑的,我也理解权力是什么,简单点吧,前几日那个刺客是大伯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李世民有些惊讶的回道。
“我不知道,只是你现在帮我确认了,那个老鸨与小妾看来也是大伯的人了,但是贾九是你的人,你让他去做这件事,是为了不让我们把事情扩大到不可收拾,进而发展成最后的刀兵相见对吗,所以你还觉得我不理解权力这个东西吗。”
这番话,着实让李世民没有想到,他没想到连自己亲手安排的手段都被韩阙一一看穿,最终还是找到了自己掩藏起来的太子头上。
“陛下放心,我是真正理解权力,尤其是陛下这个位置,权力虽然诱人,可是只有很少人知道拿到权力的同时还会背负上与之相对应的责任。就如陛下刚刚与魏相所聊的事情,这的确是执掌天下的权力,但就像一个一家之主一样,天下苍生也就都需要陛下去悉心照顾,如果只看到这权力漂亮的这一面,而不顾责任的那一面的话,这个权力就变成了红颜祸水,让人难有善终了。”
“说得好”这话突然在李世民的背后传了过来,原是那魏征从睡梦中醒来,也不知他醒了多久,听了多少去了。
李世民也听了声音转过身来,魏征立马跪了下来,告罪于皇帝,说他自己竟在与陛下对弈时熟睡过去,真是怠慢与陛下了。
皇帝倒是不怎么介意,拉着魏相起身坐下,说是要与他重新再弈一局,就这样把韩阙再次晾到了一旁,只是二人还没下得一子,门外就传来了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
等皇帝起身看清来人,原来是秦叔宝和徐茂功等人,几人抬着一个还在滴血的异物就这么扔在了殿前。
而那东西滚到韩阙面前时,正好是个正脸,在韩阙看来,正是一个栩栩如生却又死不瞑目的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