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相互看了一眼,皆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生气。
不过下人便是下人,有些该问的,不该问的,她们心中都明白,自然不是那么傻,明知道主子不开心,却还傻乎乎的撞上去。
三人出湘水楼之际,正好遇见方才搭讪的男子,那男子看见慕雪容,明显一愣,双目清澈如许,从上到下打量着她,最后恍然大悟,忙拱手行了一个礼,“小生不知,姑娘竟是方才弹琴女子,失敬失敬!”
“失什么敬,这是慕府大小姐,哪里冒出来的人,还不快些让开!”小月提醒道。
“小月,不得无礼!”本来她欲不理人,甩手便离开,却没想到,小月暴露了她的身份,若她在湘水楼登台演奏的消息传到爹耳中,爹定会起疑心,不禁客气了几分。
男子也没有恼怒,眼中尽是惊艳之色,他自是知道慕府,没想到慕尚权倾朝野,却有如此如花似玉的女儿。
“此翻我是背着家人出来,还望公子保守秘密,切勿将消息说出去,感激不尽,告辞!”
“小姐留步!”男子出生将人唤住。
慕雪容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却还是忍住了,这样的男子,穿着打扮不凡,不过同皇子样子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故而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搭理,无利用价值之人,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男子仿佛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耐烦,笑了笑,柔声道:“小生乃方大人之子,方轩宇,今日得幸得见小姐,惊为天人,不知能都有幸邀请小姐同游菱湖?”
慕雪容一愣,方大人,拧眉,“可是刑部方大人?”
“正是!”
如今京城中,最难控制的便是刑部和大理寺,如今天助她慕府,竟从天落了一个方大人之子出来,爹常说方大人是个硬骨头,若能通过面前这个男子,控制方大人,往后,她在京城中呼风唤雨,可不就顺利许多。
嫣然一笑,盈盈拜了拜,柔声道:“原来是方公子,容儿有礼了,只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公子若有心结交,改日登门拜访即可。”
“如此,小生便不打扰小姐了!”方轩宇眼中尽是欣喜。
自古才子爱佳人,他外出游学这么久,所遇之人不在少数,却从没有一个人,给他的感觉像慕小姐给他的感觉一般,怦然心动之感,一时间,戏文里那些桥段越发活络起来。
怀揣着细细密密的心事,挂着笑容,若能成就一段佳话自然是好。
“小姐,您为何答应了那书生,那人一看便不怀好心思!”小月颇为不解,小姐的眼界向来高,又怎么会看上那样傻乎乎的书生。
慕雪容冷冷一笑,他是其次,他背后的方家,才是最重要的,慕府谋事,少不得在刑部打交道,譬如上次采花贼一事,爹早就想在刑部安插自己的人,怎奈被宁楚若从中作梗,至今没有成功,若能靠那个傻小子,将方大人争取过来,可谓大功一件。
天牢中,到处都是以前漆黑昏暗的场景,狱卒百无聊赖的转一圈,见没有情况,又回去悠悠闲适。
“你说这云华郡主可真大胆,竟然行刺皇上!”
“可不是嘛,不过一家人都被皇上杀了,也不奇怪,只是娇生惯养的一个郡主,如今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啧啧……”
“这还算好的,若不是六皇子保她,每日一百鞭刑下来,她早就没命了!”
……
天牢深处,云华满身血污,气息微若,微微抬了抬头,眼前一片黑暗,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血腥气,她竟还没死。
真是好笑,她一心求死,却怎么也死不了,反而这样半死不活的活着。
吱呀一声,牢门似被开起,两个狱卒进来,手中拿着鞭子。
云华早就熟悉了,这是她每日必须要经过的,起初鞭子打在身上,她还能感觉到疼痛。如今却是不痛不痒,是麻木了,还是心太疼了,疼到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
“王妃,得罪了!”狱卒扬起鞭子,顿时一阵惨叫,响彻整个天牢。
在天牢某一处,一个男子一身紫色华服,袖口绣了栩栩如生的蟒蛇,腾云驾雾,似有一飞冲天之势。
男子面色阴沉,比起来天牢的压抑更甚几分,一双手紧紧的捏着,许久转身而去,径直出了所在的房间。
向羽连忙跟了上去,心中却明白,自从六王爷报了仇,封了王爷,娶了云华郡主之后,似乎变了许多。
待赫连若离进了云华所在的牢房,看见木架上奄奄一息的人,眼中漾过一抹疼惜,不过很快消失不见。
“王爷,小的按照你的吩咐,第一鞭用力,将人打昏过去之后便没有用刑,不过王妃这般样子,若得不到医治,恐怕……”六王爷明显不想让人死,他们当下人的,自然要紧醒着点,否则哪天手一重,或者王妃撑不下去,死的就是他们了。
赫连琰绝神色严峻,忽然间看了身边的向羽一眼,向羽会意,抽出腰间的剑,将木架上女子解下来。
狱卒吃惊的看着两人,咽了咽口水,六王爷莫不是要将人带出去吧,他在天牢中,他们还能听命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将人带出去,被皇上知道了,于他们可是杀头的罪名,连忙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待看见只是将人带到他们临时住的地方,才放下心来。
“王爷,王妃身上伤太多了,若这样下去,恐坚持不住!”
赫连若离一愣,看着床榻上神志不清的女子,一双白皙的手在黑暗中格外灼亮。
向羽连忙将伤药放进他掌心,带上门守在外面。
赫连若离看了许久,才将她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剥开,原本白皙柔媚的身子,如今却布满血痕。
许是感觉到了疼痛,云华身子动了动,赫连若离动作一僵,见人没醒来,松了一口气,华肤玉颜上漾出一层细细的汗水,情不自禁放柔了动作,仿佛他手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精心贵重的物件。
空气中有浓郁的血腥气,将云华衣裳剥开之际,赫连若离清楚的听见自己一声感叹,明明当初恨不得毁了她,如今她入狱,他却怎么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罚。
第一日,他一个人回安平王府,面对着空荡荡的院子,没有她憎恨的眼神,似乎少了点什么,他只觉得,即便痛苦,也是他自己亲手给的,别的人,不能触碰,就连爱他的父皇也一样。
他发了疯一般让人在天牢中僻了一间屋子,日日夜夜陪伴在里面,他不只一次告诉自己,自己只不过想继续折磨他,救她,是因为不想让她就这样简单的死在天牢中,因为这是她欠他的!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迷茫了,心中仿佛有别样的情绪,似乎心中的恨在同她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慢慢的消失,如今,他竟希望她活着。
苦笑一声,在这场报复之中,他早已不知道到底是谁欠谁的,他们之间的纠葛,早就乱成一团,怎么也理不清了。
手指微动,洒下白色的药粉,云华身子一颤,却没有醒过来。
天牢中不比外面,每天日夜,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这一夜,赫连若离守在云华身边,听着她噩梦不断,眼中的光芒,渐渐燃起,又渐渐熄灭,如此几次,他反而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一夜而过,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点一点,仿佛人眼睛的颜色,只不过对于云华来说,她生命中除了黑暗,在没有别的什么色彩。
醒来之际,当她看见自己所在的地方从大牢到赫连若离所在的屋子,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不过一瞬间,却又归于死寂。
进来这么多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般清醒,清醒到,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有多少道伤口,那些伤口疼痛的感觉如何。
她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疼痛,如今,反倒是将她人生中的痛苦都尝了个遍。
生离死别,悲欢离合,牢狱之灾,酷刑加身,经历的多了,似乎也麻木了。
咿呀一声,门被打开,进来一个人影,手中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云华余光瞥见人影,空洞的眸光中顿时染上一层憎恨之意,是触目惊心的恨,剥皮抽筋都不够。
赫连若楚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恨意一般,径直坐下去,将人扶起来,云华不过看了他一眼,头一低,死死咬住他的胳膊。
“王爷!”向羽心惊,王爷手本来受伤,如今……
赫连若离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眉头紧紧皱着,手中的粥微微摇晃着,却始终不脱手。
她该是恨极了自己的,当初他有多恨南阳侯府,如今她便有多恨他,甚至可能更甚。
在强烈的报复之后,他才明白许多道理,或许仇人已死,他才明白过来,怨怨相报,真的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当初宁楚若路口婆心的劝自己,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安危保住云华,如今,他才明白,自己的执念有多深。
十多年的执念,十多年的恨,一朝放下,竟是这般轻松,却也这般沉重,沉重到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