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在这里问吧。”
肆心挑了块大石头，用袖子擦了擦就随意的歪坐在上面。
君云沉眉心一跳，强行按捺下心中涌动的不明情绪，伸手拽住他的衣领，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问什么？
当然是问一千年前的不辞而别。
肆心默了一会儿，拍开他的手轻声道：“我可以解释。”
君云沉挥手从空间介子中召唤出石桌石椅，优雅的坐下，手中还多了一杯叶绿若春花的茶。
“你解释，我听着。”
一脸我就看你怎么编的表情。
“一千年前，我前往北海之时，早已心存死志。”肆心轻声说，目光飘忽，极罕见的敛了轻佻不羁，声音低沉沉的，“幸之我胜，得以仇报，然此后，于世间再无眷恋。”
君云沉问：“那我呢？”
肆心说：“你我虽是故交，可于你，我有或无，并不重要，于我亦然。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们一个是沉睡了千年，另一个是沉寂了千年。
君云沉艰难的牵了嘴角，道：“肆心吧肆心，若你为人族，修无情道定能大成。”
浮于表面的张扬，镶入骨髓的凉薄。
正是肆心。
“我对修炼从来就不感兴趣，”肆心懒懒地掀了掀眼皮，“什么鬼的无情道，你居然也会开玩笑了？”
君云沉定定地看着他，说：“你一睡就是千年，没有想过我。”
“没有我你也能好好的。”
肆心没笑了。
君云沉也没笑。
君云沉把茶杯搁在石桌上，声音清泠泠的，“所以我不明白。当年你风华正茂，未来一片坦途，你偏要急功近利，燃烧性命以换得修行大成，才报了灭族之仇。你本可以斩心魔已成神，却一意孤行封印了那些包含线索的记忆，然后也不告诉我一声就直接沉睡了。如今你大限将至，还游手好闲的，难道是要坐等死期吗？”
肆心淡淡道：“这样不好吗？我无心成神。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了，却也知道我选择封印记忆是因为想要遗忘。那是我的心魔又如何，如今我已经不记得，没必要上赶着打打杀杀的，便是我们之间只能活一个，它就活着吧，我总会死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收徒弟？”
“我剩下的时间，足够了。”
足够了，足够他抚养她长大，护她一生。
肆心说：“我本来就打算这样永永远远地睡下去，哪怕再也不会醒来。她唤醒了我，她成了我活着的唯一意义。”
君云沉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打算怎么养她？”
“……这没什么难的吧，领着她玩就好了。”肆心有点虚。
“你太天真了。”
“我又不是没有童年，我小时候也只是有点爱玩而已，阿累肯定也是一样的，我准备带她到七界都转一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肆心想的很简单。
“女孩子不能这么随便，”君云沉一脸认真，“师傅曾带回的小师妹就是因此堕魔了。”
“什么？”肆心惊了一下，然后表示不认同，“我又不是不管她，再说，堕魔也不一定就是因为这个啊。”
“那若是有一日，她真的堕魔了，你当如何？”
“阿累不能修炼，无法成神自然也不会堕魔，我无需有此忧虑。”肆心说，“就算有一日她真的堕魔了，我作为她的师傅也肯定会问其缘由，不过那是她的决定，我即使不赞同也不会毫无根据的否决。”
君云沉又沉默了，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语。
肆心眯着眼睛看太阳渐渐渐将要落下去，淡淡的云雾掩去几分夺目的光芒，仅留了温柔的橘色轻轻抹开均匀的涂在天边。
七界之外的荒海终年无日月，不念时间。
七界是指人界、冥界、魔界、妖界，仙界、神界、天界。仙界多修仙者，又称为修仙界。修仙者穷极一生去追求的梦想大概就都是成神，只是成神太难，几千年都不一定有一个成神的。有好资质的修仙者少，劫难却多，多的是在成神之路上夭折的人。
君云沉的师傅本是云极宗最被看好能够修仙成神的人，谁知到了大成之境，修行突然就停滞不前，连续闭关几次，皆无成效。无奈之下，选择顺其自然，听凭天命。也就是那时候，他收了第一个弟子：君云沉。他细心教导，倾囊相授，而君云沉也很给力，他本来就有极好的资质，得了师傅教导之后，境界蹭蹭的往上涨。他师傅最开始挺欣慰的，然后看他升级没有要停止的趋势，又开始忧虑，担心他根基会不稳，就勒令他停止修炼，让他先静下心来去书阁看书，长知识。也因此君云沉养成了淡漠沉静的性子。
有一天君云沉在看书的时候，突然进入了冥想状态，完了又突破了。
后来君云沉告诉肆心，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师傅知道后那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还是被要求停止修炼，他师傅也不让他看书了。他师傅带他去了修仙界的边缘地带。
其实仙妖魔三界是并在一起的，只是魔界那边有禁制，轻易不能破。妖界却是跟修仙界有往来，有的妖当了妖修，有的妖跟修仙者签了契约，偶有摩擦，却还是相处的比较融洽。
当然有好妖也有坏妖，妖修在修仙界并不少见。一般能在中心地带生存下去的都是有几分真本领的，却没有明显坏心的，而在边远地带的，却大多是不敢来中心地带只敢在边缘作恶，稍闻风声，就赶紧溜回妖界的妖。
君云沉他师傅就是专门带他去这里历练的。
君云沉最开始还什么都不懂，被妖抓走了还不会反抗，就等着师傅来救他。
每次他师傅把他救了，就会顺便把他训一顿，说只知道修炼提升灵力却不会用灵力是不行的，得有实战经验。
可那时候他还什么都没学，只会修炼，什么法诀啊什么技能啊都不会。
师傅说，这个呢，要你自己去悟。
师傅说他就是自创的功法。
修仙者想要成神，须得亲近自然，感应天地。别人的功法终究是别人的，即使你学了来，也难以摸到精髓，修得大成。
必须悟。
悟。
怎么悟？
师傅没说。师傅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君云沉是冰系天灵根，这一类的功法本就少，好的更少，他师傅不想让他好好的资质被功法糟蹋了，寻来寻去也找不到好的，实在是没机缘，他就决定让君云沉走跟他一样的路子，自创功法。
君云沉他师傅非常心大的把君云沉一个人丢在海边悟。
那海名北海，顾名思义，就是北方的海。
是妖界的入口。
年幼的君云沉就一个人坐在海边，被海风吹的瑟瑟发抖。
幸运的是他已经辟谷了，不至于沦落到饥寒交迫的地步。
不幸的也是他已经辟谷了，他师傅不会考虑他会不会饿的问题，把他放在这里只要他没有遇到死亡的危险就不会去管。
夜深的时候特别冷，好几次小君云沉都想运转自己体内的灵力以御寒，但是一想到师傅说过暂时停止修炼的话语，就硬生生的咬牙挺了过去。
然后他就被冻晕了。
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
温暖游走在躯体的每一个部位，小云沉睁开眼睛，迷茫的望了一会儿大海，忽然觉得自己仿若新生。
福临心至，他突然冲向大海，往里慢慢的走着，任由海水浸透了衣衫，漫过脖颈。
他停下了。
手心里转悠着一团棱角分明的冰块，散发着幽幽寒意。
以自己为中心，方圆百里，全部冰封。
他自己也被冰封住了，在一块巨大的冰里待着，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抹鲜艳的红色，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小云沉的视野，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个和小云沉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披着一件宽松的红衣，赤足踏在透明的冰层上，肤色雪白，胜之冰雪。他的头发意外的长，长过脚踝，就那么随意的散着，在地上拖曳，如同墨水流淌在冰层上。他的面孔很精致，眼尾细长微微上挑，边缘染了薄红，看上去有些妖冶。脸色却是纸一样的苍白，配在他这小小的人儿身上，无端的显出几分脆弱感。
他一看见被封在冰里的小云沉，就眯着眼睛笑了。
笑声邪肆，无所顾忌。
那笑容灿烂，胜之朝阳。
成功震撼到了小云沉幼小的心灵。
——这就是君云沉和宫肆心的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