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来客栈位于历陵城积雨巷的巷子口,那是一条相对来说颇为僻静的小巷。
许是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安静,杨承煜在选择客栈时,一眼便相中了这里。
只是,这一日的清晨似乎不大一样。
往日里安静的小巷突然涌进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一路在小巷中跑过,同时嘴里大声地、一遍遍地念唱着一首并不押韵的打油诗。
这首打油诗的意思浅显易懂,即便大字不识之人也能听得明白。
住在积雨巷中的人家,纷纷开门探出头来,仔细听了听那首打油诗,一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梁怀名其人在历陵城中可以说是无人不知,且这些年来他积威太盛,百姓们对他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此时骤然听得梁怀名落难,个个心中激动不已。只是大家面面相觑,无人敢率先开口询问。
不过也有那胆大好奇之人,眼见那几个孩子就要走到巷口,再不问可就没了机会。
这人倒也胆大心细,他躲在门板后,用一副似乎刚被吵醒的口气道:“喊什么?喊什么?大清早的你们瞎喊什么?”
不算整齐的念诗声被打断,那些本已跑至巷口的孩子们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站在最后边,明显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男孩转过头来,一眼扫过小巷中被门遮掩的各种高低不同的身影,大声道:“梁怀名梁老爷昨晚被人烧了头发扒了衣裳,挂在了自家紫气东来阁的房顶上!现在还在那里荡秋千呢!哈哈……”
他说完便转身与那些嬉笑的孩子们一同跑出了积雨巷,留下了一巷子惊喜交加的人们。
住在多来客栈二楼的杨承煜,自打坐中缓缓睁开眼睛。
不同于巷中百姓听到这个消息时眼中露出的激动,杨承煜那双带了风霜,形似桃花的眼中此时却满是担忧。
昨日得知小黑那孩子被打的原委后,言儿虽然表面平静如常,甚至一直在安慰小白。可他还是看到了女儿眼中隐藏的怒气。
以他对女儿的了解,她定会寻机去找那梁怀名的麻烦。
果然,昨晚言儿以要陪伴小白为由,住在了小白家中。
杨承煜原本是不担心的,自己女儿的身手,他自然了解。寻常练武之人想要沾到女儿的一片衣角,那都是不能的。
若万一不幸遇到高手,女儿即便打不过对方,跑也是能跑掉的。
况且言儿行事向来有分寸,即便那人真的罪大恶极,她也只会把对方狠揍一顿然后扔给官府处置。她自己是绝不会伤人性命的。
这梁怀名被烧了头发,扒了衣服,还挂在了房檐上?
烧头发这种事言儿怕是做得出,可她怎么也不可能会去扒一个老头的衣服!所以做这件事的定然另有其人!
还有这群走街串巷念着打油诗的小乞丐们,恐怕也是那人雇来的。
这人是谁?目的为何?这事究竟与言儿有无关系?
杨承煜再也坐不住,他起身出了客栈,直奔位于红螺巷的紫气东来阁。
……
听着街上传来的念诗声,杨昕言猛地睁开眼睛,瞬间清醒过来。
她身上还是夜里去梁家所穿的那套雪青色衣裙,昨晚和衣而眠,原本飘逸的裙摆如今已是皱皱巴巴。
她在随身的小包袱中翻出一身月白色衣裙。
月白色……
杨昕言立刻想到了秋月白,下意识便想换一件衣裳。
只是……昨晚住在小白家不过是临时起意,因此随身包袱中只带了一件替换衣物。其他的行李都随爹爹放在了客栈中。
别无选择下,杨昕言飞快地换了衣裳,并将刚刚解下的荷包重新挂在腰间。
她虽然惦记着方才听来的打油诗,但还是耐着性子将昨夜睡乱了的头发重新梳过,重新簪上母亲留给她的竹玉簪,这才急忙开门出去。
刚迈出屋门,便见小白急匆匆自街上跑了回来。
小白快速掩了院门,气喘吁吁地跑到杨昕言面前,语气中带着遮不住的兴奋:“杨姑娘!杨姑娘!街上的人说……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别着急,慢慢说。”
小白手抚胸口,又喘了几口气便迫不及待道:“他们说那梁老爷被吊在了紫气东来阁的房檐上!而且还,还……”
小白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她压低声音道:“还没穿衣裳!”
杨昕言挑了挑眉,没穿衣裳?
她明明记得梁怀名昨夜是被秋月白自床上拽下,一直到被挂上紫气东来阁,梁怀名可都是穿着中衣的。
如今却说他没穿衣裳?
联想起方才听到的打油诗……
难道秋月白竟在她走后又折回,去除了那梁怀名的衣裳?
以秋月白喜怒无常的个性,杨昕言觉得这倒是很有可能……
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单纯看梁怀名不顺眼,想要再给他添点堵吧?
看着小白红扑扑地小脸,杨昕言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她拍了拍小白肩膀:“这不是好事嘛!他让人把你哥哥打成那副样子,如今他被人报复,显然是得罪了高人。有人替咱们出气,自然应当高兴才是!”
小白露出一个笑脸,刚要开口,虚掩的院门便被人从外边推开。
一位身着鸦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声随人至:“让我猜猜,那个高人可是言儿你么?”
杨昕言压下心中升起的一点心虚,飞快奔向来人娇声道:“爹爹,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目光扫过女儿挂在腰间的荷包,杨承煜这一路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昕言道:“我若不来,你可是要跑去街上观赏自己昨夜的大作了?”
跟过来的小白听了这话,瞬间便联想到梁怀名之事。
她实在是太过惊讶,以至于连原本该有的礼数也忘记了:“杨叔叔,您说……您是说……”
“爹爹~~”杨昕言本也没想对爹爹隐瞒,抬手挽上杨承煜的手臂,“这个梁怀名仗着有兄长在朝为官,在历陵城作威作福,欺压百姓!言儿知道爹爹定然也看不得他这般做派。只是,我爹爹是何等样的人物,为这种宵小出手,那都是有损您的威名!所以……”
“所以,”杨承煜出言打断她,“你便替爹爹出手教训了他?”
杨昕言笑的一脸讨好:“爹爹……”
杨承煜再次抬手打断了杨昕言将要出口的奉承话,转头对仍然一脸惊讶的小白道:“小白,你先去照料你哥哥!我有些话要与言儿说。”
小白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屋里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杨昕言投来感激的一瞥。在得到杨昕言微笑回应后,这才转身跑进屋中去了。
杨承煜见小白进了屋,这才转身进了被当作灶间的东厢。杨昕言见状急忙跟了上去。
小白的家是最传统的三合院,远远看去还算齐整,但走近了却能发现房屋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极为破败。
但小白是个勤快的姑娘,纵然家中房屋陈设俱都破旧不堪,可在她的打理下,却也还算干净整洁。
位于东厢的灶间内,除了灶前一只破旧的木凳,便再无一件像样的家具。
杨承煜一眼扫过,便将灶间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他缓缓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紧跟而来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