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昕言目瞪口呆。
她唤他大哥,确实是存了私心,想要梁怀名认为他们二人是一道的。
秋月白配合自己演了这场戏,又帮着将梁怀名挂上了紫气东来阁,杨昕言心中对他已去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感激。
只是,这人似乎当大哥上了瘾,竟然就这样讹上了她?
秋月白见杨昕言双眼大睁,却一声不吭,便知自己所料不错。
这丫头果然要过河拆桥了!
不过他幼时便开始行走江湖,当然自有急智。
眼见杨昕言显然不愿继续认他这个便宜大哥,秋月白不仅不恼,反而认真交代道:“我已将三时丹的解药给他喂下了,为防他醒来挣扎,我还封了他的穴道。”
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梁怀名:“不过你放心,待到天明之时他自会醒来,到时便可居高临下地欣赏这历陵城的美景!”
杨昕言没想到他这么快又换了话题,正思索该如何答话,却听秋月白又开口道:
“心儿,今日你既唤我一声‘大哥’,那便是我的妹子。要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可只有你知晓!”
说罢,他也不等杨昕言答话,便转身离去。
空荡的街道上回响着他的声音:“小妹,江湖路远,咱们后会有期!”
杨昕言愣愣地看着那抹白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犹自不相信他竟这样走了。
抬手摸了摸尚附在脸上的纱巾,想起秋月白留下的后会有期之言,杨昕言心中不禁好笑:他既不知我姓名,也不知样貌,谈何后会有期?
只是,秋月白身上还带着龙凤玉珏,自己是不是应该追上去瞧瞧?
这个念头一起便被杨昕言压了下去。
她此行乃是自作主张,以爹爹的脾气,她来找梁怀名的麻烦,爹爹应不会说她什么。毕竟这样的事,她自小到大也没少做过。
可她若敢去追秋月白这等武艺高超身份不明之人,爹爹怕是会罚她再练上三五个月的风回术了!
想到风回术的恐怖,杨昕言的手都有些抖了。
可若是不追,难道就这样让龙凤珏在她眼皮底下消失?
杨昕言心中纠结,无意间抬头,便看到了被高高挂起的梁怀名。
身穿白色亵衣尚且昏迷不醒的梁怀名,一动不动的斜靠在紫气东来阁的房檐上,在黑夜中犹如一只白色吊死鬼。
杨昕言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其实,“天意之玺”只是一块如婴儿头部大小的玉石原石。
因其出自凌光山且形状酷似玉玺,便被人冠上了“天意之玺”的名号。而得“天意之玺”便可一统天下的传言则仿佛长了翅膀般转瞬间便家喻户晓。
一时间,不仅各国皇室,就连一些江湖势力都加入了争抢“天意之玺”的行列。你争我夺之下,为此丢了性命的人自然是不计其数。
那一年,一位得了“天意之玺”的江湖中人被各方势力堵在了回风崖。
绝望之下,他带着“天意之玺”一同跳下了山崖。
引动了几年腥风血雨的“天意之玺”就这样消失于世人面前。
而当年凑巧在回风崖游历的爹爹,既不愿见有人为此伤亡又不忍宝玉凋零。
于是,他略施手段救下了那自尽之人。
那人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居然大彻大悟,遁入佛门去了。
而“天意之玺”就这样留在了爹爹手上。
爹爹不愿再有人为“天意之玺”赔上性命,索性便将其交给了自己的忘年交玉雕大师刘三有。
刘爷爷将“天意之玺”雕成了两对玉珏,一对为龙凤,一对为青鸟。
至此,天下再无“天意之玺”。
杨昕言知道,当年若不是刘爷爷态度强硬,爹爹连那对青鸟玉珏都不会带走。
爹爹本是随意的性子,想来他知道龙凤玉珏现世后,恐怕也只会摇头叹息一翻。
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卷入这种事的。
杨昕言回到城南甜早巷小白的家中,自窗中钻进小白为自己腾出的屋子,和衣躺在了床上。
想着今夜所遇之事,杨昕言抬手从衣襟中抽出了颈上玉坠。
一朵小小的朝阳花躺在她手中,尚且带着她的体温,触手温润光滑。
当年刘爷爷将青鸟玉珏硬塞给爹爹,曾戏言这玉珏可作为定情之物,送给爹爹未来的妻子。
刘爷爷还在所剩的边角料中挑出了一块成色最好的,将其一同拿给爹爹,要爹爹将其留给未来孩儿。
他承诺待爹爹的孩儿出生后,他定当再将相应的花样与孩子的乳名一同雕在这玉石之上。
后来,爹爹遇到了婉茹姨,将其中一枚青鸟玉珏赠给了她。
只可惜红颜薄命,一场意外,婉茹姨香消玉殒……
“唉!”
杨昕言轻叹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
当年她与母亲南下逃难,颠沛流离。
母亲为了照顾她患了重病,而她在请大夫的路上遭遇流寇,是爹爹救了她。
当时的爹爹刚刚失去了婉茹姨,独自一人四处流浪。
爹爹说她与婉茹姨的眉眼十分相似,愿意将她认做女儿。
母亲病逝后,爹爹便带她去了刘爷爷的琅玕谷。在那里,刘爷爷将那枚未完工的玉坠雕成了朝阳花。
想着幼时往事,感受着手中玉坠的温润,杨昕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她回到了幼时的洛水镇。
朗朗的读书声中,年幼的杨昕言趴在书塾外的窗台上。
教书的何老先生看到了,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去管她。
散学后,何老先生将睡得迷糊的小姑娘摇醒,塞给她一把饴糖:“散学了,回家去吧!”
杨昕言迷迷糊糊的点头道谢:“谢何爷爷!我明日再来!”
转过一条街后,她看到了站在巷口的母亲。
见她回来,母亲微笑着招手唤她乳名:“听雪!快跟娘亲回家去,桂婆婆刚刚给你送来了如意卷和海棠酥!”
……
杨昕言是被街上的叫喊声吵醒的。
她微蹙着眉,不愿醒来。
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海棠酥的香甜,那是她许久许久没有再尝过的味道。
就在杨昕言翻了个身,还想再回到梦中之时,街上传来的声音更大了,似乎是孩童的念诗声:
历陵城中梁怀名,
坏事做尽丧天良!
今日天神惩恶人,
秃头赤身吊房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