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将君主帝王和可敬的贵族们拉入势利者的范畴而大遭漫骂;现在,我要在本章里表明自己坚定的观点,希望以此博得诸位一乐——即在这个幸福的大帝国(注:从很多词语中都可感受到作者的讽刺意味。)里,数量最多的势利者出现于体面阶层(注:指有相当身份地位的人。)当中。我踱步于为人所爱的贝克街(贝克是此条著名街道的创始人,我也卷入其生活里);漫步于哈里街(在这儿每隔一座房子都有一个菱形纹章匾(注:哀悼期内挂在亡者前的匾。))和威姆普尔街(注:这些街道和如下一些地方都是体面人居住生活之处。)——它像陵寝——上流社会昏暗的陵墓——一样让人欢喜;我游荡于“摄政王公园”,在这儿屋墙上的灰泥正脱落着,卫理公会教派的牧师们于绿色围栏里正向三个小孩说教,气喘吁吁、为自己健康过分担忧的人们慢跑在偏僻的泥地里;我穿行于梅费尔(注:伦敦西区高级住宅区,也指“伦敦上流社会”。)那些曲曲折折、令人疑惑的道路中,你可在那儿看见基蒂·罗瑞迷尔夫人(Mrs.Kitty Lorimer)的布鲁厄姆车(注:一种驾驶座敞顶的轿车。)停靠在罗里泡普(Lollipop)老太太菱形的家用大马车旁;我徜徉着穿过贝尔格莱维亚区(注:时髦的富人居住的地方。)那个苍白高雅的地方,居住在那里的人无不显得整洁端正,一座座官邸被漆成淡白褐色;我迷失于贝斯沃特与泰伯恩崭新鲜明的交汇处那些新颖的广场和阳台之间,在所有这些地方我都遇到同样的事实。我随意停留在任何一座房前,说:“啊,房子,有人居住在你里面——啊,门环,有人敲打你——啊,身穿便服的仆役,你靠在铁栏杆上让懒散的小牛晒太阳,付给你薪水的都是些——势利者。”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想法。想到也许在所有这样的房子里,“贵族阶级”的身影无不出现在客厅的桌上,便几乎足以让一个仁慈的人发疯。考虑到那本撒谎愚蠢的书所带来的危害,我真想把它们全部烧毁,正如那位理发师把堂吉诃德(注:堂吉诃德,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所著《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也指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和“愚侠的,狂热的”等意。)带有欺骗性的侠义精神的书烧得一干二净一样。
看看广场中央那座显赫的房子。洛格科里布(Loughcorrib)伯爵就住在那儿:他的年收入达五万之多。谁知道他上周在家中举办的DEJEUNER DANSANT(注:法语,指“伴有舞曲的午宴”。)花费了多少呢?仅装饰屋子的花卉和供女士们用的花束就得四百英镑。穿褐色裤子、叫喊着沿停车站来的那男人是个讨债者:洛格科里布大人把他给毁了,不愿见他;此刻大人正透过书房的窗帘窥看着他呢。去你的吧,洛格科里布,你是一个势利者,一个无情的妄想者,一个殷勤的伪君子,一个让假钞流入社会的无赖——不过我把话说得也太意味深长了。
瞧那座漂亮的23号房,一个肉商的儿子正在按响房区的门铃。他盘里端着三只羊排,是给一个颇为不同寻常、十分体面的家庭拿去作午餐的——即苏珊·斯克拉帕(Susan Scraper)夫人,以及她的女儿斯克拉帕小姐和斯克拉帕·埃米莉小姐。仆从们都幸运,能得到自己的伙食费;他们中有两个穿淡蓝色和淡黄色衣服的高大男仆,一个身为卫理公会派教徒的肥胖镇静的马车夫,一个男管家——他若没作过在沃切伦时卓越不凡的斯克拉帕将军的勤务兵,是绝不会留在这个家庭里的。遗孀将丈夫的肖像画送到“联合士兵俱乐部”(注:一种专为军队复伤阵亡士兵服务的组织。),它被悬挂在那儿后面的一间置衣室里。从画中可见他站在有红窗帘的客厅的窗户旁,远处刮起一阵旋风,大炮在旋风中开火;他正指着一张海图,上面写着“多巴哥岛(注:拉丁美洲岛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沃切伦”。
查一下《英国圣经》(注:原文为Britisb bible。),谁都知道苏珊夫人是上述伟大杰出的巴格威格伯爵的女儿。她认为凡是自己的东西,都是世界上最优秀美好的。一流的男人自然是她家族中的那些巴克拉姆们,随后是斯克拉帕家的人。将军是最伟大的将军;他的长子斯克拉帕·巴克拉姆·斯克拉帕目前是最伟大最优秀的男人;次子是第二伟大和优秀的男人;而她自己则是女人们的楷模。
她的确是一位最体面可敬的女士。她当然要去教堂做礼拜:她会认为假如自己不去教会就要面临危险。她捐款给教会和教区慈善团体,是一些值得称赞的慈善机构的领导者——这些机构有“夏洛特女王产科医院”、“洗衣女工救济院”、“英国推销员之女收容所”等等。她是体面妇女的一位模范。
能说在季度结账日(注:在英国为3月25日、6月24日、9月29日和12月25日。)没领到薪水的工匠是从来没有的。附近的乞丐把她当瘟疫一样躲开,因为她由约翰护卫着出去时,那个仆从总是只准备两三张乞丐卷(注:可凭此卷领取施舍物。)给应得的对象。她每年所有的施舍为十几尼(注:英国旧金币。此处指数目很小,讽刺苏珊夫人捐钱很少,但讲排场。)。在整个伦敦,捐献这点钱的体面女人中要算她的名字印在报上的次数最多。
你们瞧见的那三块被带进厨房的羊排,当晚七点钟时将放在家用餐盘里端上桌子,那个高大的男仆会在场,还有那个穿黑制服的男管家,斯克拉帕家那种盾形纹章上方的饰章(注:某些家族饰章常印于银器、盘碟或信笺上。)和盾徽使得各处熠熠生辉。我为埃米莉·斯克拉帕小姐感到同情——她年龄尚小——又小又饿。她真的把零用钱拿去买糕点了吗?那些不怀好意的舌头这样说,可是她几乎拿不出钱来买糕点吃呀,饥饿可怜的小家伙!这个家庭要雇用一些男仆和贴身女侍,短期包租几匹拉马车的壮马,本季举办六次家宴和二次盛大隆重的晚会,又要租用这座大房子,秋季去英国或外国某个海滨胜地——在把这些开支付过以后,事实上夫人手头的钱已经很少,她穷得和你我差不多了。
当你看见她的大马车疾驰驶到客厅门前,瞧见那些羽饰、垂饰和钻石饰物飘动在她黄棕色的头发和高贵的勾鼻上,你便不会想到她的窘迫;当你听见“苏珊·斯克拉帕夫人”的马车午夜时还发出巨大声响,将所有贝尔格莱维亚区的人打扰,你便不会想到那样;当她穿着绸衣沙沙作响地走进教堂,讨好的约翰拿着一袋祈祷书跟在后面,你便不会想到那样。你会说,这样一位高贵神圣的名流可能手头拮据吗?哎呀!事实就是那样。
我敢担保,在这个邪恶庸俗的世界里她从未听说过势利者一词。啊,上帝呀!她像密涅瓦(注:司智慧、艺术、发明和武艺的女神。)一样神圣,像黛安娜(注:罗马神话中的处女性守护神。也指狩猎女神和月亮女神。)一样贞洁(但没有这位异教女神对于野外活动的非贵妇人的那种嗜好)——假如她得知自己也是一个势利者,她将怎样吃惊啊!
只要她太看重自己,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外表,沉迷于令人无法忍受的排场之中;只要她出门时像荣耀无比的所罗门(注:所罗门(?-公元前932),以色列国王,以智慧著称。)那样大肆炫耀;只要她睡觉时包着头巾,上面饰有一只极乐鸟,睡衣上饰着宫廷裙裾——我相信她是这样做的;只要她贞洁屈尊得让人难受;只要她不为了小姐们的利益至少把其中一个男仆砍成羊排,那么她就是一个势利者。
我是从自己老校友那里获得对于她的看法的——这位校友即她的儿子悉尼·斯克拉帕。他是一个没有任何业务的高级律师,是最平和、礼貌、文雅的势利者,从不超出每年两百津贴的开支,任何晚上都可看见他在“牛津-剑桥俱乐部”里,读着《季评杂志》时露出一副傻笑,一边无可指责地享受着他那半品脱波尔图干葡萄酒(注:原指葡萄牙产的一种深红色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