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咱们考虑一下,即便大人物想不做势利者也是多么困难。读者怀着美好的感情,听到国王、君主和贵族们都是势利者的断言便会觉得厌恶,他理所应当要说:“你公开承认自己也是一个势利者。你以描写势利者为业(注:作者的代表作《名利场》及本书都是描写势利者嘴脸的杰作。),但你不过是带着那喀索斯(注:希神,美少年,因拒绝回声女神Echo的求爱而受到惩罚,死后化为水仙花。)的自负与愚蠢在重现着自己丑恶的嘴脸而已。”然而想到我忠实的读者不幸的出生和国家,我将原谅他如此地发脾气。对于任何英国人,也许不或多或少做个势利者是不可能的。假如人们能够确信这一事实,那么我在很大程度上无疑就说服了大家。假如我已指出弊病,就让咱们期待着别的科学工作者去发现治愈的办法吧。
假如你作为中等阶级生活中的一员,是个势利者——你这个势利者没有任何人特别奉承你;没有人对你拍马屁;没有任何阿谀奉承的侍从或店员在门口向你鞠躬;警察叫你快走开;你在这个拥挤的世界里,在我们的势利者兄弟中间被推来推去:想想看,一个没有你这种条件的人——他一生都要去奉承,成为卑鄙小人的靶子——欲避免成为势利者可要艰难得多,作为势利者的偶像而不想成为一个势利者是多么不易。
我以这样令人深刻印象的方式与朋友欧亨利奥(Eugenio)交谈时,巴格威格侯爵(Marquis of Bagwig)的儿子巴克拉姆(Lord Buckram)阁下经过我们,并敲响了红狮广场那座宅第的门。众所周知,他高贵的父母在新近的各君主中占据着显著地位。侯爵是“餐具室男主管”,夫人是夏洛特皇后(Queen Charlotte)的“粉(注:指化妆用粉。)藏室女主管”。巴克(我这样叫他,因我们非常熟悉)经过时向我点一下头,我继续让欧亨利奥看到这个贵族要想不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是多么不可能,因为他一生都为势利者们这样培养着。
父母决定让他接受公共教育,尽可能早地把他送到学校去。“雷蒙德-洛奇预备学校(注:指为进入公学或其它中学作准备的私立小学,均以收费高及较贵族化为特征。)”的校长、神学博士奥托·罗斯(Otto Rose)阁下牵着这个小贵族的手,跪下向他表示敬奉,并总是把他介绍给来学校看望孩子的父母们。他不无得意和喜悦地将巴格威格侯爵说成是自己学校的一个仁慈的朋友和资助人。他让贵族巴克拉姆成为众多学生的诱饵,使得“雷蒙德-洛奇学校”新建了一座侧楼,并新增三十五张有白色麻纱床罩的小床。罗斯夫人出去走访时,常带上小贵族和自己坐进一辆单马双轮马车,以致让教区长的那个小姐和医生的夫人嫉妒得要死。当博士的儿子和贵族巴克拉姆被发现一起偷劫果园时,他极其无情地鞭打自己亲身骨肉,因为儿子让小贵族误入歧途。他流着眼泪与小贵族告别。任何时候博士接待客人,在他的书桌上都会放着一封写给最高贵的巴格威格侯爵的信。
在伊顿(注:在伦敦附近的白金汉郡,泰晤士河边的一个市镇,伊顿公学所在地。),有大量的势利行为因贵族巴克拉姆而受到严惩,他自己也受到相当公正的体罚。然而即便在这里,也有一群精挑细选、乳臭未干的贵族追寻者跟随着他。年轻的克罗苏斯(Croesus)从父亲给的钱中拿出二十三镑崭新的金币借给他。年轻的斯勒里(Snaily)替他做练习,并极力想“深入了解他”。不过年轻的布尔(Bull)却和他打了五十五分钟的架,最后因没有把史密斯少爷的皮鞋擦得很亮而被狠狠揍了几次。可见男孩们在生命之初也并非都是拍马屁的人。
但是当他上大学时,成群结队的拍马屁的人向他涌来。教师们奉承他。公共食堂里的人极其笨拙地向他表示恭维。校长从来不会注意到他没去校内的礼拜堂,或者听不到从他那一方发出的杂音。许多体面的年轻人(正是在“贝克街阶层”那些体面的人中,势利之举比在英国的任何阶层中都更盛行)——许多这样的人,像吸血鬼一样紧紧依附着他。克罗苏斯此时无休止地借钱给他。当巴克拉姆打猎不能带着猎犬越过障碍时,在场的斯勒里(一个天生胆小的人)会替朋友越过任何地方。年轻的罗斯(Rose)来到了这同一所学院,尽管由于那个特殊的目的他曾遭到父亲阻止。为了请巴克拉姆吃顿饭罗斯他花掉一个季度的津贴,但他明白因此事奢侈一下总会得到原谅的,只要在信中提到巴克拉姆的名字家里便总会给他寄来一张十英镑的钞票。波奇夫人(Mrs.Podge)和波奇小姐(Miss Podge)——“巴克拉姆学院”校长的妻子和女儿——有些什么怪念头我不得而知,不过那位可敬的老绅士也天生太势利了,竟从未想到过他的孩子会嫁给一个贵族。他因此极力让女儿嫁给克拉比(Crab)教授。
当巴克拉姆阁下在获得名誉学位后(因为他的母校也是一个势利者,像其余的人一样讨好贵族)——当巴克拉姆阁下到国外去完成自己所受的教育,你们都知道他冒着怎样的危险,有多少女人在追求他。莉奇夫人(Lady Leach)和她的女儿们跟随他从巴黎赶到罗马,从罗马赶到巴登巴登(注:即前面注解过的“巴登”。);听说他决心离开那不勒斯(注:意大利西南部港市。),勒杰特小姐(Miss Leggitt)当着他的面就涌出了泪水,晕倒在母亲肩上;蒂珀雷里郡(注:爱尔兰芒斯特省一郡。)马克拉冈斯镇的马克拉冈上尉(Captain Macdragon)专程去拜访他,“为了自己马克拉冈斯镇的妹妹阿玛莉亚·马克拉冈,特向他说明来意,说除非他娶了那个纯洁美丽的女子,否则要枪杀了他,而她后来在切尔藤纳姆(注:英格兰西南部城市。)被马福(Muff)先生领上了圣坛(注:即娶为妻子。);假如锲而不舍的精神和四万英镑现金能够吸引住他,那么琳达·克罗苏斯小姐无疑就成为巴克拉姆夫人了——正如整个上流社会的人所知,即使有那些钱的一半托罗斯基(Towrowski)伯爵也会乐意娶她的。
现在,也许读者急于知道这个伤了许多女人的心男人,这个大受其他男人们欢迎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种人呢。如果我们真要描述他一番,那将是非常隐私的事,而且和他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人品,毫无关系。
假定他是个有文学癖好的年轻贵族,发表了一些相当愚蠢幼稚的诗,势利者们也会成千上万地买他的书:出版商们(无论稿费再怎么低都不接受我的《西番莲》和很不错的《史诗》)会给他应有的稿费。假定他是个爱开玩笑的贵族,喜欢把门环扭掉,经常光顾酒馆,把警察弄得半死,大家也会对他的这些有趣行为和蔼可亲地表示赞同,说他是个亲切坦诚的人。假定他爱好赌博和赛马,喜欢当一个骗子,时时在牌戏中骗取傻瓜的钱财,公众也会原谅他,许多忠实的人会向他喝彩,正像他如果是个贵族他们会向当上强盗的他喝彩一样。假定他是个白痴,按照我们光荣的宪法,他也足可以统治美国。假定他是个诚实高尚的绅士,那么对他更好。然而他也许是个笨蛋,但却会受到尊敬;或者是个恶棍,但却会大受欢迎;或者是个无赖,但却总会得到原谅。势利者们仍然会崇拜他。男势利者们会向他表示敬意,女势利者们会亲切友好地看待他,无论他多么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