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儿,给你看看我的新扇子。”
叶吹把那辗转送到他的手上的手工纸扇放在兔树儿眼前晃了晃,在兔树儿奇怪的目光中,“唰”的展开,学那说书人的姿态,在胸前虚扇,眼睛半眯着斜望天空,做出一副思考的神态,嘴上吟吟念道:“幽幽空谷启,潺潺甘露滴”,正是这扇子上的小诗。
“好漂亮的小扇!”兔树儿最是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物件,一番撒娇过后便从叶吹手中夺过小扇,仔细打量一番又觉得那首小诗写的毫无水准,便又还给了叶吹,奇怪问道:“你怎么会有折扇?”
这是回家路上已经和兔叔对好了说辞的,叶吹坦然自如的道:“兔叔见我去接应他,心中感动,就给我买了这把纸扇,以作嘉奖。”
兔树儿心道原来如此,她雀跃的说道:“我也让爹爹给我买一支。”
心中有鬼的叶吹哪能让她如意,他连忙拉住正欲回屋的兔树儿,脑筋转了转,陪笑道:“其实这把扇子就是我买来送给你的,我猜你就会喜欢。”
“哦”兔树儿不知为何想到了娘亲前两天对自己说的一些奇怪的话,脸蛋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一时间有些心慌。突然,她眼神一亮,兴致勃勃的说道:“我想让爹爹再买一把,咱们俩一人一把,凑成一对。以后就可以多个“玉扇双侠”的响亮绰号。”
说罢,她“呲溜”一闪,趁叶吹还没反应过来,一股脑的冲进屋子,打乱了兔敖温情脉脉的吃饭时光。
“爹爹,我也要一把这样的小扇。”
“噗……”兔敖一口稀饭喷了出来。
叶吹被兔树儿一句话迷的神魂颠倒,待他反应过来时,兔树儿已经冲进去开口了。
“或许,市集上真的有卖的,那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叶吹抱着侥幸心理想着,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兔树儿展开扇子,递给顾小乔,如同一只小黄鹂:“娘亲,你看这把纸扇好漂亮!”
“哪里来的纸扇?”顾小乔接过纸扇随口一问,引得叶吹和兔敖汗毛紧束。
还是叶吹反应快点,他整理了语气道:“今早在路边看到的,就剩一把了,我看挺漂亮的,就求兔叔买下来送给树儿。”
叶吹自问这句话说的有理有据,完美无比,毫无漏洞可查,果然,连顾小乔都被蒙骗过去了,她赞许的看了两眼,说道:“扇子挺好看,就是这诗和字都有点差强人意。”
叶吹和兔敖同时松了口气,两人互相使了眼色,兔敖隐隐的对叶吹竖了根大拇指:你小子可以啊!
那是自然,叶吹挑眉一笑,满是得意之色,完美过关……
“咦!这个诗……”顾小乔隐隐觉得这诗怪怪的,好像有些别的寓意在里面,是什么呢?顾小乔仔细琢磨起来,越琢磨越不对劲,脸色渐渐寒了下来,她冷笑着看着兔敖,却问叶吹道:“小吹,谁送给你的?”
叶吹得意之色尚未散去,只觉得心里升起不详的感觉:“兔叔送的。”
顾小乔眼神更加冰冷,转问兔敖道:“哪个女人送给你的!还敢带回来?”
飞来横祸,兔敖只觉得冷汗蹭蹭的往外冒,他硬着头皮道:“不……不是谁送的,我买……”
“砰!”两个男人都是一激灵,顾小乔将那扇子一把拍在桌上,一字一句问道:“你这辈子还想上我的床?”
“招了招了……镇西王菊花硬塞给我的。”兔敖显然知道媳妇不是说笑,这代价也太大了,连忙坦白从宽,引得兔树儿怒目直逼叶吹,叶吹捂头叹息,完了。
两头雾水的兔敖叶吹不知怎么就会漏了馅,被命令在门口罚倒立一个下午,这本是顾小乔惩罚叶吹的招数,只是今天有兔敖陪着丢脸,叶吹倒觉得无所谓了。
兔树儿偶尔会小脸含怒的路过,“哼”小脑袋一扬,嘴中念念有词:“我猜树儿肯定喜欢,特地买了送给你的……呸呸呸!两个撒谎精!真不知羞呢。”显然是连爹爹也一起骂了。
“嘿嘿嘿……”兔敖埋着脑袋,幽幽的笑了出来。
“我去!”叶吹差点闪了老腰,他手忙脚乱的挪开了几米,惊恐的问道:“兔叔,你没事吧?笑啥呀?”
兔敖乐滋滋的开口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媳妇吃醋的样子,死都值了!”
叶吹无语。
叶吹没想到,接下来这几天,兔树儿竟真的没有再理会过他,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小女孩这次火气怎么这么大?
真伤脑筋。
……
张显桂家的高枝鸟又少了一只。
衣着朴素的妇女端着鸟食篮子在巷子里手舞足蹈,老茧黑泥裹着的手里攥着一张破布,嘴巴张啊张,却说不出话来,她的嘴巴里没有舌头,只能“啊啊啊”的叫着,不知在说着什么。
隔壁的老太婆隔着围栏咯咯咯的笑着,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阿桂,别喊了,那小家伙早跑没影了,怎么,又收到借条了?”
张显桂重重的点头,将手中破布展开给老太婆看,只见一行错字连篇写的歪七八扭的错字:
借条——小斧虽近身体有此须弱,借你的鸟补补生子,以后还你。
“呸,什么东西!”老太婆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正给她捏肩,看清字后怒骂道:“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下次碰着我替桂姐教训他。”
张显桂有着不符年龄的内敛,对叶吹这样的无赖没有一点办法,她牵强的点点头,脸上几条刺眼的长疤挤在了一起,与叶吹的字交相辉映。
枝头上,高枝鸟少了同伴,却没有丝毫悲痛的感觉,叽叽喳喳欢喜的叫着,就好像它们知道那个罪魁祸首此刻并不好过。
叶吹今日总是感到很饿,饿的心慌,饿的烦躁,连带着四肢都开始无缘无故的发疼,当然,最疼的是后背。
当后背开始疼痛时,叶吹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炼灵时候的异常,他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这种饥饿来的太莫名其妙,让他恨不得吞下一头牛来的痛快。
若论谁家的肉最好吃,那便是张显桂家的鸟了。
张显桂没有舌头,尝不出味道,也就没有了口腹之欲,她养鸟从来不是为吃,只为给自己打发时间,一窝鸟养了几年都舍不得杀,所以她家的鸟总是又肥又大,自从第一次偷吃了张显桂家的鸟,叶吹就再也没有忘记过那种味道。
然而他不知道,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或许坏事干多了也是会遭报应的。
后山,极其隐蔽的林子里,一缕焦糊味的黑烟在风中摇曳,用碎石搭起的小灶上,烈火熊熊燃烧,架在火上的半只高枝鸟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一道身影口吐白沫倒在烈火旁,极为诡异的抽搐,正是村民口中十恶不赦的叶吹。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
他呈大字的形状趴在地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禁锢住,即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都动弹不得,背部如同被重物击中一般凹陷下去。
伴随着皮肉撕裂的声音,他的四肢正疯狂的抽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裸露的皮肤上,数十道黑色的纹路散发出蛊惑的黑光。
若隐若现的黑光中,磅礴的能量来回翻滚,一片片能量残波毫不费力的冲开叶吹的身体,他的牙齿不受控制的打颤,咬破了舌头都不自知。
这不是叶吹能够承受的力量。
“胡翠芳……”
叶吹眼睁睁看着诡异的黑色液体在自己体周翻滚,每一次,都是让他灵魂都颤抖的剧痛,他下意识的嚎叫着记忆深处的那个名字,尽管痛不欲生,叶吹的意识却并未丧失,唯一还能正常活动的眼睛里布满了恐惧之色。
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吹终于怕了,怕的当然不是死,怕的是再也娶不到那个女孩,还有那远在天边却从未放弃的梦想,那个承载了父亲和母亲意念的梦想。
渐渐的他的眼神变得呆滞,一团黑雾在他的眼珠里打转,时而白皙时而黝黑。
一日之后又一日,直到第二天暮色降临之时,文鸟村都没有出现过叶吹的影子,叶吹偷鸟的事情早已经传开了,大家都以为那家伙做贼心虚不敢出来见人。
都知道叶吹与兔家关系亲近,众人带着看热闹的心态,时刻注意着兔家的动静。
兔树儿小脸寒霜,将剑靶射得铎铎直响,兔敖虽有心劝解,也不敢在此时触小心肝儿的霉头。
兔树儿练箭之余,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大撒谎精,那偷鸟贼回来了没有?”
“没有没有。”平白无故被迁怒的兔敖不厌其烦的回答道。
不知因何原因外出许久的顾小乔不慌不忙的走进小院,手里提着一只香气外溢的烤鸡,若无其事的说道:“今晚咱们吃烤鸡,小吹最喜欢吃这个东西,树儿,去后山把小吹叫下来一起吃吧。”
“才不呢,谁要管他!人家刚刚才吃了一只烤鸟,正舒坦着呢。”兔树儿撅起了小嘴,越想越气,怨气十足道:“他骗了我,还没跟我道歉呢,竟然还敢去偷桂姨家的鸟,桂姨那么好的人……”
嘴软心也软的兔树儿,心中的小算盘悄悄的盘算着时间,叶吹那家伙已经两天没来找她了,她突然感到有些委屈,明明是他犯了错,为什么自己要这般不争气。
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哽咽的样子,兔树儿丢下弓箭便冲进了屋子,浑然没有看到母亲眼中闪过的狡黠。
…………
这一夜,繁星缀天,汪洋大海夜明珊瑚荧光斑斓,海风夜晚更刺骨些,海浪不平静的翻滚,一搜小船自一线小岛角落离岸,船上有一倾国美人婷婷独立,双手轻轻划拉着船桨,缓缓飘入大海深处。
岸边,魁梧的汉子目不转睛,注视着她的背影远去,她今日忽然说要出海,他便陪她来了海边,可出于种种无奈的原因,他却不能陪她上船。
不知划了多远,小船已经彻底离开了护岛大阵的范围,顾小乔昂着头估算着什么,许久,没估算出来,她有些自嘲的皱皱眉。
但顾小乔向来是洒脱之人,没算出来也就罢了,她随手打了一个响指,红唇轻启。
“罩域-换天”
风,突然刮大了几分,天地悄然生变,一线岛护岛大阵外,一个更加巨大的阵法开始徐徐转动。
这是一个看不见也无法感知的阵法,其规模比护岛大阵大十倍不止,将一线岛整座岛以及周边数十里的海域都笼罩在其中,一线岛数代岛主以及阵法大师倾其毕生之力所缔造出来的护岛大阵,在此阵面前便如同空气一般。
但就是这样的一座大阵,在顾小乔面前也只能乖乖的任她掌控,因为,她正是此阵的创造者。
大阵罩在海面上,肉眼无法看见,但在顾小乔眼中,已经变成了有形之物,而她所乘的小船正好处在大阵边缘线上,没有丝毫的偏差。
顾小乔微皱的眉头总算舒展,满意的扬了扬眉,手臂微动,小船再往前飘了些许距离,彻底移出大阵,也就是这一刹那,顾小乔举起一枚木牌,闭上眼,一道意念传递出去,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手臂已经反向滑动船桨,小船重新退回了大阵覆盖的范围。
再次打了一个响指,大阵反向转动直至消失,天地间又发生了无形的变化,现在,连她本人都感知不到大阵的存在。
顾小乔并未在此逗留,划着小船飘回一线岛。
兔敖伸长了脖子,看见平安归来的小船,时刻紧绷的神情也跟着舒缓下来。
小船划至浅水区,就要靠着岸边,兔敖遥遥的张开双臂,敞开怀抱,顾小乔抿嘴一笑,把飞扬的头发别到耳后,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
兔敖嘿嘿一笑,却见顾小乔低着头看着海面的目光突然愣了愣,她很仔细的盯了片刻,忽然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兔敖猛一激灵,没有丝毫犹豫的一步踏出,跟着跳入水中,游至顾小乔都身边,大手一抓,将脑袋埋在水里的顾小乔提了起来,抱在怀里。
此刻的海水异常的寒冷,兔敖心疼不已,正要生气,却见顾小乔摊开手,举到他的眼前,在她手心里,一颗荧荧洁光的绝美珍珠。
“憨兔子,你看这是什么!”
顾小乔表情前所未有的激动。
“不就是一颗珍珠吗,你想要我明天就来海边找。”
兔敖才不关心这珍珠有多美,他只心疼身子远比外表看起来孱弱的妻子,他扯开衣服,紧紧裹住顾小乔,用力一跃跳上岸,朝家里的方向奔去。
顾小乔趴在他的怀里,满面笑意,很认真的摇摇头道:“你把灵识探进去试试!”
兔敖从未见过顾小乔这般模样,顿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试着把灵气探入顾小乔手中的珍珠。
“等着吧,老子非要当个天下第一给你瞧瞧……”
在灵识进入珍珠的一霎那,一声熟悉的叫骂从珍珠里面传到兔敖的脑海中。
兔敖飞奔的脚步如同撞到铁墙般猛地顿住,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的动了动喉咙。
“那小子被关在了这珠子里面!”
兔敖拿起珠子放在耳边摇了摇,似乎想听一听里面有没有藏着一个人。
顾小乔莞尔,她对聪明人向来没什么好感,可很多时候也会悄悄的感慨,自己到底是嫁了一个什么憨货。
将珠子抢了回来,也不与兔敖解释,反正也说不清楚,毕竟这颗珠子的出现,让她都有些措手不及。
珍珠在几天前已经认主,此刻它对于其他任何人而言,都只是一颗普通的珍珠。
顾小乔想起了几天前叶吹带回来的名为“海仙子”的七彩鱼,因为蒸出来不入油盐味,最终被叶吹一个人啃了,现在想起来,那家伙吃鱼时的痛苦表情,应该是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手欠将那条死鱼带回家。
这颗珍珠,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认的主,只是那个主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爽歪歪的梦。
顾小乔在兔敖怀里笑弯了腰,不住的念着:“小吹啊……小吹啊……”
……
同样是这一夜,三头体长近百米的鲸鲲拉动着一艘远洋大船缓慢驶入一线岛港口。
船上回来的人皆是灰头土脸,显然在路途上吃过不少苦,但他们的脸上未见丝毫的沮丧,下船后一刻不敢耽误的将岸边从猎户手中收购而来的兽肉倾倒入海,如山般的兽肉带着滔天的血腥气沉入海中,漂出方圆十里的血沫。
港口前的海域一阵剧烈翻滚,三头鲸鲲狼吞虎咽的将肉山吞噬而尽,随后迅速消失在海平面上,但几个月后会再次回来,拉着大船进行下一次航行。这是一线岛远航商船能够平安出海最大的依仗。
做完这最后的工作,他们没有丝毫说笑的心思,皆是背上巨大的包裹,一头扎进漆黑的夜色里,赤诚的声音在小小的一线岛惊起阵阵波澜。
“爹,娘,我回来了……”
归船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