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买东西,还得去港口街,途中要路过镇中心府,中午,岛主会在这里主持日出祭祀。
今天对于少女们来说还是个特殊的日子,今天是众安公子出医馆的日子,从陈众安被雷劈了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她们的心都揪在一起,想见又见不到,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得知陈众安会在日出节搬回重新建起的岛主府,少女们一大早便来到医馆门口等候。
能在日出节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抽出时间过来等候,只为看陈众安一眼,可以说都是真心喜欢陈众安了。
叶吹三人路过中心府时,恰巧听见少女们的尖叫声,三人循声望去,看见四个护卫抬着一个全身上下包括脑袋都裹满白布的人从医馆走出。
看来,陈众安这次的确伤的极重,身为岛主之子,更有可能是下代岛主,大夫们自然用了全岛最有效的灵药,经过多天以来日夜不停的治疗,此刻依旧不能下地走路。
少女们看着他的模样心都碎了,纷纷投以最温柔的问候,陈众安此时还不能正常活动,只有一双眼睛无主的乱转,对于从前享受的聚焦,似乎有些闪避。
天之骄子竟也有这样的一天,陈众安只恨这四个护卫为何不能再走快一些,让他从这压迫的目光中脱身,此时的他,早已没有英俊潇洒的姿态,只有窘迫缠身的狼狈。
心虚的回避着眼前的一切,下一刻,陈众安突然眼眶欲裂。
一个棕色衣服的少年面对陈众安的目光,掀开脸上的狗脸面具,露出一张微笑的脸,向他点点头。
是陈众安以为被自己弄死的叶吹。
他竟然没死?他怎么可能没死?
叶吹满是笑意的目光仿佛一把把刮肉的刀子,让陈众安恨不得冲上去将他的眼珠挖出来。
这时,叶吹旁边的少女也掀开白兔面具,仙子般的脸蛋暴露在陈众安目光下,她不至于笑出来,只是那双总是灵动的双眸中平静无波,好像在看一只被碾死的蚂蚁。
这在陈众安看来是比讨厌他更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陈众安本就脆弱不堪的内心在此刻彻底崩断了弦,癫狂的大吼起来,周围的人皆吓一大跳,抬着陈众安的护卫眼见事态不对劲,加快脚步。
柳青灵忍不住看了一眼兔树儿,外面早已有传说与陈众安关系暧昧的兔树儿仅是站在叶吹身旁,牵着叶吹的衣角。
柳青灵不清楚叶吹与陈众安的恩怨,但凭那天在镇西关的所见所闻也知道叶吹与陈众安的关系相当恶劣,而且都是因为兔树儿。
她总是会暗自嘲讽叶吹不自量力,凭什么和大师兄争?直到此刻,见到兔树儿坚定不移的站在叶吹的旁边,突然便晃了神。
今年十五岁的柳青灵觉得自己就是第二个笛子姑娘,不困于儿女情长,志在匡扶正义,要不然怎么会对那么完美的陈众安不动心呢?
后来发现,自己与笛子姑娘差距甚远,因为笛子姑娘在她这个年纪早已入了一重楼,而她却还在登梯巅峰徘徊。
虽然修行天赋比不上笛子姑娘,她还是觉得,至少自己的心志是不比笛子姑娘差的。
在剑堂,有着别的女孩求之不得每日与陈众安相处的机会,柳青灵却一门心思用在练剑之上,剩下为数不多的余光,都在防备那个偷学的家伙。
对于其她女孩趋之若鹜的陈众安,柳青灵从来没有生出半分爱慕之情,但若说对一个英俊温柔的天才大师兄没有半分好感是不可能的。
柳青灵觉得自己应该去问候一下对她速来温柔的大师兄,可连她自己也解释不出为什么会刚走两步,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叶吹,想告诉他自己只是去问候一下。
遗憾的是,叶吹没有看她,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的心里更偏向谁。
直到陈众安被抬入岛主府,围观的少女们又围在了岛主府的门口,叶吹重新戴上面具,拉着兔树儿的手向港口而去。
走了老远,叶吹才发现少了点东西,回头朝依旧立在中心府广场的柳青灵喊道:“你不走吗?还是你要去凑一下热闹?我们可以等你十分钟。”
柳青灵在衣服下面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中漏出几个字:“不必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们等我呢!”
叶吹嘿嘿一笑,朝柳青灵做出唤猫咪的手势,柳青灵伸手拔剑,才想起把剑放置在柴房里,举起拳头追杀过来。
叶吹大叫着救命,拉着兔树儿向远方逃去……
港口在小镇最东边,隔着很远都能看到那艘大船,以及用绳子挂在船上的稀稀拉拉几个人影。
从归船节开始,到三个月后下一次出海期间,都是远航商船的维修时间,数十名工匠会对远航商船的各个角落进行检查,遇到有损坏的便会立即换掉。
所以,一线岛使用了远航商船数百年,其实现在的远航商船上面的每一块木板或是铁钉都已经不是最早的那个远航商船了。
此刻,港口都是少年少女的身影。
这是日出节的顺序,早上是离日出最近的港口最热闹,中午过后,便要去到岛中心府广场,参与由岛主主持的祭祀,晚上,便是各家父母长辈对着落日,为小辈祈愿。
相比归船节,日出节无疑是更有人情味的节日,不知是人们为了求的好兆头刻意算了时间,还是真的有天神眷顾,日出节这一天,总是岛中全年之内婴儿出生最多的一天,也是岛中老人过世最多的一天。
隐隐的,寓意着希望新生和人生落幕。
同时,这一天也是老人自杀最多的一天,他们的孩子去了天照再也没有回来,生死两不知,只愿以一条老命,换孩子的一线生机。
或许这个时候,正需要那个喜欢喊日出日落的疯子来烘托这既热闹又悲凉的气氛。
只是疯子再也没有出现过。
疯子上无老下无小,此生只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天过了一回日出节,在自己死的那一天,为自己叫一声日落。
……
港口,异宝坊总是特殊的存在,无论是平日还是归船节或是日出节,它都是客人最少的地方,却也是一线岛人心中最接近天照的地方。
羊胡子老头悠闲地躺在藤椅上,嚼着花果下小酒,从不担心没顾客上门,人影闪过,一个人拉开了他旁边的小凳,坐在他旁边,啪的将剑拍在桌上。
羊胡子老头抬起头:“哟!今天有空?”
来人抓起花果,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砸吧嘴道:“没有你清闲。”
羊胡子老头呵呵一笑,问道:“大剑师,整点酒?”
正是岛中人气威望实力皆不弱于岛主陈望的剑师已经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一饮而尽,长叹道:“这岛上也就你的酒能喝。”
羊胡子老头指着远航商船,捋胡一笑,道:“拜托后生从天照私带的,可不便宜。”
剑师目望远方:“难怪……”
场面突然沉静下来,剑师和羊胡子皆不说话,看着门外人来人往,他们的确已经熟到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的地步。
过了许久,一壶酒喝完了,羊胡子招了招手,相貌平凡的女孩很快端着一壶新酒过来。
羊胡子老头敲了敲桌子,直到剑师回头看他才道:“平时一天就喝半壶,今天特殊照顾你。”
剑师笑笑不说话,羊胡子又叫住已经转身回柜台的女孩道:“大敏,今天日出节,别跟我两老头呆在一起,出去玩玩吧。”
名叫大敏的女孩想了想,褪下绣着异宝坊三个字的黑衫,穿着最朴实却干净的棉袄,踏出异宝坊,走入扎堆的人群。
大敏走后,又是一阵沉默。
剑师突然叹息道:“二十年了……”
羊胡子捻着胡子看向剑师,后者回忆道:“记得咱两第一次见面,就是你们的日出节。”
羊胡子撇着头道:“是吗?想不起来了。”
剑师也不恼他贵人多忘事,继续道:“那一次我接了斩杀三重楼异兽的任务,晚上在飞雪海滩遇到了你们一群人燃着篝火,正在吃肉喝酒大呼小叫,见我路过,还非要拉着我一起喝酒,你跟我说,那天是你们故乡的日出节……”
羊胡子“哦!”的被点醒了记忆,突然开始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续道:“结果咱们划拳声音太大,吵醒了在飞雪海滩岩石后面睡觉的四重楼高手,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上船逃走了。”
提及糗事,剑师也大笑了起来,捧腹道:“得亏那老前辈不是杀人如麻的狂魔,要不然我们哪能逃掉,我就这么不明不白上了船,任务也没做,跟着你游遍了贺州海岸,又来到了这个一线岛,当了二十年的剑师。”
羊胡子老头拍桌道:“你可别觉得自己亏了,怕你在这里呆着无聊,我连远航商船船长都不当了,就为了留在这陪你,要是我继续留在船上,说不定我就能保住……”
提及心中永痛,羊胡子说到一半,突然缄口不言。
剑师不屑的撇嘴道:“算了吧老伙计,四重楼异兽!你在也顶多是赔上一条命而已。”
羊胡子沉默,复又叹息道:“后悔了,当年应该先给他祈福,再喝酒庆祝的,谁能想到那里睡了个四重楼高手啊。”
剑师喝下一杯酒,目光悠远。
“看来,咱两是真的老了。”
人老了,谈及往事才会无比惆怅,恨岁月无情。
只叹息,当风再起时,早已物是人非。
羊胡子挑眉问道:“咋了,想家了?”
剑师顿了片刻,摇头道:“练剑之人,哪有家?”
“你就没结个媳妇?”羊胡子坐起身来,身子撑在桌上问道。
剑师抚摸着随身带在身边的长剑,不点头也不摇头,羊胡子探着头想要看清剑师的表情,剑师不耐烦的推开他。
羊胡子怪笑两声,忽然轻“咦!”,指着门外路过的三人,问道:“你认识那浑崽不?”
剑师看一眼,道:“叶吹,偷学了我一年的剑。”
羊胡子看着叶吹,以及他背后的铁棍,古怪笑道:“那浑崽不练剑了?”
剑师也看到了叶吹背着铁棍,突然撇开头不说话,羊胡子称奇道:“能把他逼的不练剑了,你挺厉害的呀!”
剑师听出他语气中的调侃,摇头道:“他不适合练剑。”
羊胡子闭上眼睛,嘀咕道:“也是,被雷劈的那个才适合。”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
糖铺前,里三圈外三圈站满了小孩子,看这架势,怕是要要排队到下午,这种时候,就是叶吹的用武之地。
叶吹靠着一个屁股,不要脸的挤开一条路,嗓门盖过全场小屁孩:“老板,我要买一箱唐糖。”
兔树儿和柳青灵皆是不好意思的别过脸走到一旁,假装不认识他。
糖铺老板见他插队本来没有好脸色,可一听他要买放置了多天都无人问津的唐糖,立即变了一副脸色,笑呵呵的搬出一箱唐糖,卖给了他。
买到唐糖,挤出人圈,叶吹迫不及待的拆开箱子,拿出两颗唐糖,与兔树儿一人一颗,面目狰狞的吃掉。
柳青灵在一旁干看着,目光中的期待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失,叶吹果然很没有风度的当吝啬鬼。
察觉到身旁人越发冷冽的目光,叶吹狡辩道:“不是我小气,这种糖果你吃不惯,就是浪费。”
兔树儿还未从酸劲中缓过来,闻言也是紧着小脸点点头。
“我吃的惯!”柳青灵有心与他作对,气呼呼的伸出手。
叶吹倒是打算吝啬到底,兔树儿却不忍心看柳青灵被叶吹气的浑身发抖,主动递了一颗给她。
柳青灵见叶吹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心中更是恼怒,接过唐糖,不客气的吃掉。
下一刻,巨酸袭来,柳青灵轻叫一声,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叶吹早料到如此,眼疾手快的接住,“可惜可惜”用衣服擦擦,塞到自己嘴里。
“你说说你这人是不是故意讨人厌。”
在柳青灵呆滞的目光中,叶吹没好气的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