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我,他的眸中与之前相比,明明少了什么,具体又说不上来。
他在沙发上落座,老旧的沙发竟因他的存在而比平时耐看起来。
我问:“我只有白开水和速溶咖啡,你喝哪个?”一个解渴一个提神。就像我这个人,务实。
他看着我,黑玉般的眸带着点祈求:“可不可以给我煮碗面?”
微愣了下,我问:“你不会还没吃晚饭吧?”
他依旧锁住我,目光灼灼:“太想见你了,刚下飞机就赶了过来。”
我耳根轰一下烫极了,他这样直白的表达想念,让我猝不及防,且此刻我也终于知道,他再见到我,眼中少了的东西是什么——
是克制。
之前我对他的深情一无所知,所以,他总是在克制这种属于情人间的直白表达,如今我已然明了他的心意,他便不惮让我知道他的……思念。
二十八岁的我,虽沉稳老练,但感情世界一直是一片空白,此刻面对这样的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稳定心神。
再开口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些。”
不去想我这句话到底有多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想赶紧驱散他给我带来的影响。
他潭眸恋着我:“哪些?”
我想说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却听到他软着声音说:“真的好饿,看在我是客人的份上,能不能先让我填饱肚子再说。”
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
曾经也是领教过他的小心机的,明明那么清冷高洁的人,腹黑套路起来,简直无往不利。
我不了解男人,更不了解他,心机深沉如他偶尔也有如此孩子气的表现,真叫人稀奇。
与他对视片刻,我最终站起身走向厨房。
一个人住并没有天天吃外面,厨房有开火,平时经常一碗面就打发一顿饭。我厨艺不算好,但因为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我口腹之欲不重,也没在这上面下过功夫。
洗菜,开火,煮面,我在厨房忙碌着,等一切都弄完,把面盛在碗里,放在托盘端着转身,正撞见他站在厨房门口粘在我身上一般的视线。
一愕,任他从我手上接过面,并轻快地在我额头啄了下:“谢谢。”
我心下懊恼,真不该让他进门,他是越发不顾忌了。
可能是真的饿了,看他快速而不失优雅的解决那碗清汤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仿佛那面是什么人间至美的美味。
有这么好吃吗?同样一碗面,明明刚刚志龙才嫌弃过我的厨艺,难道我突然间神厨附体?
看他放下碗筷,我伸手准备收进厨房,他却握住我:“坐着,我来。”
没有推让,任他端着空碗到厨房洗干净放在沥水架上。
内心颇惊诧于原来他也会做这些家常事。
他是高干子弟,整个背景就是政商界的结合,可谓金光闪闪。
早在高中时,这就已经是商城一中公开的秘密,从入学起,同学们口口相传,卫极的背景有多牛,说他是真正的贵族后裔。
这在他本来就传奇的形象上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笔。
虽然从来没见他本人对外界承认过,可貌似从那时起就认定他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
再次遇见他之前,我对他的印象也与旁人雷同,可是与之相处之后,他一次次打破我对他的印象。
上次在美国晕倒,他煮的海鲜粥,口感甚好,此次又见到他洗碗的动作很是熟练,完全不像生手,颇有些跌破眼镜之感。
他竟然也能有这么居家的一面……
发现自己又不自觉盯着他的身影,站起身,来到背对厨房的沙发坐下,等着他忙完过来。
以为他会坐到我对面的单人沙发,谁知下一秒,他竟坐在我身边,手臂有意无意抬起,搁放在我身后的靠背上。
如此我就像被他半抱在怀里一样,不着痕迹的挪了挪位置,竟被他抓握住手,我赶忙要挣开,试了几次,却还是逃不过他的手,有点生气地问:“你干嘛?”
他却不当回事,说道:“是有点凉,看来刚才不是为了推开我才说冷的。”
随即脸色淡然地松开了我。
我面无表情:“我没有那么多套路。”
他眸光已然带笑,深情款款:“我也没有套路,只有真心。”
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想确定一个问题:“这房子……是不是你的?”
他终于正色,像在观察我的反应,良久,带了分小心翼翼说:“如果我说是,你会感动还是会像上次一样绝情地推开我?”
我恍然地眨眨眼,他这等于是默认了!
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既然不打算跟他有进一步的牵扯,又何必要计较是受恩于他一点还是很多?
带了点冷笑,我说:“这些就是你曾经说的补偿?”
他热切的眸子淡下来:“这些?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垂下眼睑,默认。
他亦没再开口,气氛沉寂到有些闷。
许久后,我听到一声轻叹:“如果你非要觉得是补偿,那我所做的不过是信守承诺而已。”
“可我当时并未要求你的任何承诺,你不欠我什么,相反,我现在欠你的估计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很少会对谁疾言厉色,可此刻面对他,只能用稍激烈的言辞来掩盖内心莫名的躁动。
他眉头微锁,语气有些伤感:“明明是你……”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你也明明知道我那句不过是酒后醉话,不能当真。”
他瞳眸微眯,冷凝气息陡然散发。
不理他的反应,我继续说:“是,我承认,我当时是因为被取消保送资格,而懊恼难过了一阵,原因不用我说,现在的你一定知道,那时的我简直穷疯了,保送资格的附加价值对我来说太具诱惑力,可那跟你实在关系不大,拍下那张照片的人不是你,检举揭发的人也不是你,做出处分决定的人更不是你,若非要扯上关系的话,那就是你和我一样,都是受害者而已,所以何来你补偿我这一说呢?”
瞬间,那张英俊的脸上隐隐浮上一层凉意,他看着我半天,语气轻淡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让人听不出喜怒。
我不再看他,顺着他的意思狠下心把话说完:“我以为上次的那句对不起已经能说明我的态度,可你却还是……”后面的话说不下去,我顿了下:“当年你找到我时,我就已经是这样想的,可你非要往身上揽,我挺生气的,觉得为什么我的命运总是轻易地被别人主宰,我是渺小如蝼蚁,我也只想安安分分的过完这一生,可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是奢想?我为什么总是要在别人的指手画脚下不知所措?正是这种不成熟的心理,使我对你说出了以身相许那种糊涂话。”
他重复:“醉话,糊涂话,不成熟,这就是你的解释。”脸色阴晴不明。
随后轻点了下头,用甚是善解人意的语气说:“早该想到的,淡然如你,十年……,怎会如我这般念念不忘。”
我面无表情,胸口却像被人捶了一拳般闷痛了下,忽略他话里的那抹涩意,我点点头说:“没错,姑且不论你我之间的现实差距有多大,单从性格上讲,我也不可能会对你产生一丁点的绮念,当年不会,现在亦然,而且我也不懂,你缘何会对我念念不忘,就算当年的那句要你以身相许是真的,城府如你,怎么可能会那么傻地听我的话?你不是做投行的吗?且貌似成绩斐然,怎么这十年来都没能算清在我身上投注感情会是件血本无归的事?”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语气依然很轻,像哄劝闹脾气的孩子一般。
我毫不犹豫接话:“是的。”
多说无益,我站起身:“你走吧,从此以后你我之间的恩也好,怨也罢,从此一笔勾销,请你以后不要再对我施以任何援手,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交集,一如当年那句从未相识!”
他坐着没动,许久缓缓起身,朝门口走,经过我时,停住。
“那对他呢?”他问。
谁?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然后才想到他是指柏凌寒。
“那是我的事。”我答。
他低头轻笑,我听不出是否有讽刺的意味,只佩服他的淡定,也……庆幸他的冷静,这点来说,连我都自叹弗如。
他抬眸看我,深深地,深深地,似乎伸手想要摸上我的发顶,我下意识后退了下,他顿了下,最后插进大衣口袋。
轻叹口气:“照顾好自己。”说完利落转身离开。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片刻后是楼下车子开走的声音。
有点虚脱般长舒口气,我缓缓回身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