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贤王静静注视着冒险者们久别重逢的场景。
然后,他看到矮个子魔法师朝自己走来。
“伟大的王,谢谢您救了我和我的队友们。”
魔法师一边说着,双膝跪下,行了叩拜的大礼。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求您成全,”他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凝望森林贤王,“我想将乔里恩的尸骨带回他的住处安葬,求您帮帮我……”
魔法师口中的帮忙,多半是想让森林贤王为他带路吧。他们从小木屋一路逃亡至此,全程只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如今再想回去便成了难题。
“……跟孤来吧。”
森林贤王说完,掉转肥胖的身子,径自朝前走去。
魔法师面露欣喜,冲队友们使劲挥手,招呼他们跟上——看来是经过集体商量后的决定——自己则跟在森林贤王背后,紧紧追随他的脚步。
森林贤王领着冒险者小队来到乔里恩遇害的地方。
地上遍布血迹,一片狼藉。乔里恩的尸身在东方巨人凌虐冒险者时放出的烈火下被烧毁,只剩下一堆孤零零的遗骨。
冒险者们在这个勾起他们恐怖回忆的地方停住脚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悲哀神色,像是默祷般静伫凝望。
最后,小小的魔法师走上前去,用一块方布将乔里恩雪白的遗骨细心收捡起来。他全程流着眼泪,没有说一句话。
脆弱的骨头一受外力便会碎成粉末,纯白无瑕的颜色之下,是一个生命逝去的痕迹。
魔法师花了很长时间,费尽力气才将它们收敛完毕。他把叠好的布包抱在怀里,带着视若珍宝般的神情闭上眼睛。跪在地上的姿态在风中犹如一尊石雕。
人类会在经历惨剧后获得成长,他脸上传达出的感觉正是如此。森林贤王旁观这幅光景,孤独的心中拂过一丝伤感。
之后,他带冒险者们回到林中小屋。
望着他们走入小屋的落寞背影,森林贤王把自己庞大的身躯歇在屋外草地上。
他身旁便是“回复之泉”曾经所在的地方。泉水汩汩冒着白气的情景至今仍存留在他脑海中。
数十年前,他曾在这里同一个人类相遇。
当时,那人被哥布林和食人魔追杀,遍体鳞伤地晕倒在回复之泉旁。
他的队友已经全部遇难,只剩他一人历尽艰辛逃至此地。
由于那处泉水是森林贤王专用的三处饮水源中的一个,寻常魔物不敢过来,他因此逃过一劫。
察觉到在泉水附近不会出现魔物,他醒来后,在旁边建起了小屋。
一开始,森林贤王本着好生的念头,同时也为了惩罚他擅入森林,决定让他自生自灭。
可是后来见他造起了小屋,安安分分住了下来,跟森林里的小动物们也相处融洽,还收养了一只刚满月便失去母亲的小狗崽。感到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森林贤王便打算饶过他,找机会把他从森林里放出去。
然而他不过找个地方睡了几年,一觉醒来时,那人就已经死了。
只留下深深的遗憾。
从那以后,森林贤王便废弃了这处饮水源。
一口气喝光泉水,转身离去,从此再也不想踏足这个伤心之地。
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偶然间发现,那人留下的小狼狗不知因何原因,变得会直立行走,还穿上了他的衣服,继续在那间小屋住着。
出于弥补的心情,他开始有意照顾这只狼狗,希望它能好好活下去。
直到今天,它以遗骨的姿态,再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淡淡的伤感漫过森林贤王心头。他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脑袋埋进厚厚的银色毛皮间。
……
尼亚在乔里恩堆成小山的行李中找到了那根他最宝贝的骨头。
把布满咬痕的骨头拿在手上,尼亚面前仿佛浮现出乔里恩在这间屋子最后留下的音容笑貌。
他哈哈大笑着,说自己是大家中间嘴巴最坏的人……
他放出豪言壮语,决心去外面的世界闯荡,说要打拼出一片天地,让父亲骄傲……
还有他爱着的那株红果,他承诺再次相见时,要用最贵的花盆来养它……
他所有心心念念的一切,都随着生命的消亡化为泡影,永远无法实现了。
乔里恩的身影在尼亚脑海中依旧鲜活如初,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这个房间。
只是,尼亚往后的人生中,再也无法伸手触摸那张笑脸了。
……可怜的乔里恩,死前一定很痛苦吧。
作为好友的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流下无能为力的眼泪。
尼亚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再次涌出。他用袖子抹过眼角,推开房门走出去。
青草地沐浴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微光。
风带来远方的鸟鸣,空气中充满泥土清新的气息。
在那瞬间,尼亚感到乔里恩化作一缕轻风,从自己的生命中悄然离去。
“……乔里恩一定会在天国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身后传来德蕾莎温柔的声音。
尼亚感到她把手放上自己肩头,那份重量中满载着无声的安慰。
“嗯。我想把他埋在他父亲的坟墓旁边。”尼亚回答说。
其他人也跟着走出小屋。在大家的帮助下,尼亚为乔里恩挖好墓穴,郑重地将他的遗骨和那根心爱的骨头放入其中。
乔里恩简陋的墓碑同他父亲那块一起,并排着伫立在风中。
尼亚站在乔里恩父子墓前,久久地合掌祷告。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森林贤王的鼾声。大家转头瞧去,发现伟大的王已经在长时间的等待中不经意间睡着了。
意识到自己耽误了时间,尼亚面带歉意地对大家提出最后的请求。他想带走乔里恩留下的那株植物,当作他留给自己最后的纪念。
如果能把他生前挂念的红果养大,乔里恩的在天之灵想必会感到欣慰吧。这也是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大家陪尼亚来到乔里恩的花园。
角落里的红果还在静静生长着,植物并不会知道饲主已经从世上消失的事实。
尼亚取来乔里恩放在门口的小铲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挖掘这株红果。
正在这时,他耳旁突然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
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黑影迅速从他面前掠过。
他赶紧追随黑影瞧去,发现是德蕾莎的猫头鹰用脚爪将红果连根拔起,瞬间工夫已经飞到了高空。
“——小飞!!”
德蕾莎愤怒地喊道。
“赶紧给我站住!”
猫头鹰对此充耳不闻,脚上抓着红果,不管不顾地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