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提心吊胆的过了大半年,一切都风平浪静。爹爹的遗骸被运回了都城,娘亲也回来了,金军撤兵,天下终于太平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新收了一个李才人,最近来得稍微勤了点。
这李才人平时就是一个冰凉冰凉的冷美人,可灭了灯火却妙不可言,赵构一直小心谨慎,被明珠吓了以后,更龟一样的潜伏起来。宫中增添了不少的侍卫,他想找江湖高手,可他更怕江湖高手,那个不屑一顾的“他”,不就是江湖高手吗?
今夜是个大雷雨天,淋漓尽致的雨水冲洗着大地的污垢,轰隆隆的雷声惊天动地。
灯火在一道闪电中被点起,一把寒剑冷冷挑开了他们上身的锦被,惊醒了精疲力竭的这对鸳鸯。
明珠平静的对那个拼命蒙着脸,却拼命想要护着赵构的温暖美人说:“不要叫就没事,叫,你就死!”
那美人啊的大叫了一声,露出她的脸来,赵构也跟着叫了起来。
这是张奇怪的脸,光滑诡异得没有一点表情,灯火雷电中形同鬼魅,“给了你机会。”明珠冷笑一声,不犹不豫,一剑就刺入了她的眉心,随便挑下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珠……”
人皮面具指着明珠,随即没了声音。
赵构吓得更加大叫起来,他一把推开这个满脸刀疤的“美人”,惊骇的问明珠:“这、这是何人?”
明珠嘲讽到:“官家真是‘圣明’,才卿卿我我就翻脸不认人,可惜她还一心想护着你。这最后一口气都还没吐干净,你绝情绝义得也未免太快了吧?为你这种人丢了性命,不知现在她还来得及后悔不?
哼哼哼.....为什么你这样无情的人,总会遇见这些有情的人,你呀,真的不配!”
这一如既往对他鄙视的语气,让赵构终于回过了神,汗湿了他光溜溜的身子:这煞星逆贼、阴魂不散,终于还是来了。
上次明珠走后,赵构暴跳如雷,可又不敢声张,只好将所有知情的都悄悄灭了口,又着秦桧悄悄的去查这个煞星逆贼。
当然“老臣办事不力”。
门外听得乱糟糟扑通扑通的声音,那是明珠下的毒,一道一道,一层一层。门被踢开,明珠直接一把透骨钉打去,又倒了几个。
“他们要给你陪葬我不介意,让他们见识一下真龙天子真正的‘天子’模样,正是我需要的。”
明珠看好戏的冷笑着,赵构却不愿了,皇家威仪岂可轻易亵渎,虎死绝不可倒威,不能留下笑柄。何况,这班蠢货看样子也不是这逆贼的对手,现在赵构有点后悔,该找点江湖人物的,再不可靠,也不如这煞星可怕啊。
迅速判断了一下利弊,赵构挥手遣退了那些侍卫,大风大雨他也走过,只要有机会说话,还会有机会。但有一点点绝望充斥着他的心,他明白:这煞星怕是铁了心的要取自己的性命。
明珠毫不在乎:这狗皇帝打得一副好算盘,妄想着让那些不怕死的狗在外面给他想办法。冷冷的,她等着赵构在那边慢慢的穿好衣服。
赵构让那些无能为力的蠢货护卫们守在外面,不是他好心,确实是他不想临死还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还有一点对自己身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自信和倨傲。
知道在劫难逃,赵构反倒平静了。
“那天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该怎样对你?
杀你,太太便宜;千刀万剐,还是便宜;灭了你这一家,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寡情人,也不会心疼。
我岳爹爹走了,你的爹娘却回来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爹,他可真——哎,岳爹爹一直不许我骂你们,说不尊重你们就是不尊重自己,你们是我们的主心骨,可你们,真的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配得上我们尊重啊!
不过,我却想起了:你不是那么喜欢金国、那么喜欢认贼作父吗?你老爹死了,在北国受尽屈辱和折磨,可你还没有受过。刀不割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疼,就总以为别人在变猪叫,装矫情;不丢失尊严就不知道尊严的可贵,不经历他们的痛苦,所以你才不想为那些沦落在金人铁蹄下生活的老百姓拼命。
岳爹爹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不许我杀你,你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吗?我见过他,他比你爹要有骨气点。把你们换一换怎么样?这个家本来就是他的,让你在北国坐井观天,随便看看你在这里美人美酒的时候,你曾经的枕边人在金贼那里受的是什么凌辱?
你哥哥受了那么多的苦,这把椅子失而复得,他一定会更为珍惜,他就会想到老百姓的不容易,他就一定会比你坐得好一点。”
明珠说得好平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仿佛她正拿着刀子,一边划你一边表扬你:哇,你的肌肉好优秀。
赵构听得寒气阵阵,肝儿都绿了,杀人诛心,逆贼这般毒辣,他开始后悔自己盲目的自信,只说:“你、好狠。”
明珠笑得人畜无害的:“承让,毫无理由的杀人,你不狠。”
赵构直起了脖子,说:“我是君,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古由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天下都是我的,所有人的命都是我的!我要谁死谁就得死,不需要理由!”
“呸!你凭什么能主宰别人的生死?亨受这无上的特权?
连普通的一点仁爱之心都没有,你只是视这天下是你的私有物,视这全天下的性命都是蝼蚁。
可你想过吗,没有这些蝼蚁,你哪来这宏伟舒适的宫殿?这庞大供你挥霍的享乐人生?你穿的衣有一缕纱是你织的吗?你吃的粮有一粒是你种的吗?你喝的水有一滴是你担的吗?你没有为天下谋取过一分安宁与福气,只是寄养在老百姓身上的一条蛀虫,你有什么资格去主宰别人的生死,还能振振有词地说理所应当!
你们在锦衣玉食的享受着,可岳爹爹的部队都饿死人了,他卑微的只不过向你乞求一点点军粮,因为,他不许他的部下去掳抢百姓,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他部下就这么被饿死。他甚至不惜铤而走险的向你立下军令状,用全家的性命保证:来年为你收复失地。
可你理他了吗?你挖空心思想的只是想着怎么去要他的性命。
好、好、好,好一个狗屁君臣的强盗逻辑!
我竟那么可笑,现在还与你讲什么道理,辩解什么冤屈?
不过,你有你的强盗逻辑,我也有我的强盗逻辑,现在剑在我的手上,我就是君,我就要让你死,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赵构已经无暇去计较明珠的大逆不道,青鸾宝剑他认得,上次明珠大闹了皇城走后,他就以此为线索让秦桧去查,自己赐给完颜亨的宝剑怎么到了这逆贼的手里,口口声声叫“岳爹爹”,他究竟是岳飞的什么人?
杀无赦!
可秦桧回报:查无此人。
赵构想骂人,可不敢骂秦桧啊。现在这逆贼说得他哑口无言,青鸾发出刺眼的光,不甘心的就问:“你、你究竟是谁?”
明珠叹了口气:“你我都是罪孽深重的畜生,畜生是不配拥有姓名的。你想到阎王爷那里告我?
别急,我会陪你下去的,因为,我们都只能下地狱。但是十八层地狱我们不会是在同一层,六道轮回在畜生道,你我也不会是同种畜生,给你配手配脚都是多余,你只能是投生那种没有骨头的东西,一辈子躺在地上爬罢了!
你去吧,我不怕你在阎罗王那里告状,我也不怕你们会狼狈成奸,总之,你是再也没机会为恶大家了!”
赵构绝望地看着明珠冰冷冷笑的脸,这脸本来还算养眼,可为什么越看越让人胆寒。他想唤侍卫来拼死一搏,可这逆贼满面的表情就在告诉他:无所谓,他们敢来你就死。
这么冷静和冷酷,赵构知道,真的是完了。
他不甘心,悻悻地说:“岳飞在天上看着你,他会不心安的!他一心为我大宋江山,他不会容许你这样做的!”
明珠哈哈哈哈地笑得要落泪:“他的确错在为了大宋!
就因为他保的是大宋的子民,却保的不是你赵构一个人的皇权,所以你杀了他!
现在你还能无耻地将我岳爹爹挡在身前作最后的乞命,确实该死了!
不过你放心,岳爹爹是天下最好的好人,现在他一定已经升天了,纵然不是天上的菩萨,也一定是天上的神仙,再不受你的桎梏。他要悲天悯人的,还会是这全天下的苍生,但再不包括你!
每一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我是注定了下地狱的人,岳爹爹是不必要顾惜我们这样罪孽深重的罪人的!
官家,你何必害怕?
我说了:不会杀你。
你应该高兴还会活着,与你大哥换一换,你还有气喘的。这难道不比我岳爹爹我大哥和张将军,白白为你丢了性命强?”
怪脸“美人”的血腥还弥漫在这暴雨击打的夜里,诡异的寒碜着人心。赵构又哭又笑的,哭自己今日看来是在劫难逃,哭得颜面尽失,毫无体统;笑天道轮回试问苍天饶得过谁,那“坐井观天”的日子自己是绝对不会去过的。
一直这么憋着、憋着,都快憋死了;每天都这么演戏、演戏,快累死了。其实他赵构也是简单的,他只想要一个一日三餐无忧无虑的平静日子罢了,可哪一天的清晨他不是在颠簸流离的逃亡梦境中醒来,还不带重样的;有哪一天他不是在怀疑一切、恐惧一切,提心吊胆的好不容易熬到落日,才长吁出一口粗气;可又有哪一天他好不容易龟缩在了黑暗里,才发现自己没有那层坚硬的可以保护他的壳,便更加难以入眠的痛苦。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心口不一的事,太压抑了,太压抑了。
赵构终于放肆的笑了:“你以为我一定想杀他吗?你们都觉得他死得冤枉,他是大忠大义的大好人,我是那昏庸糊涂的大昏君。
可他说他是‘忠’的,我就一定能信吗,哪个皇帝敢这样相信?
那我说我不想杀他,你们又信我吗?
他确实是讨厌,一副什么都不爱的君子模样,好人都让他做了还要我这个皇帝来做什么!还不识时务的给我找各种各样的麻烦,我确实恨他,恨死他了。
可他很能打啊,那些金国人都是些言而无信,说翻脸就翻脸的小人,我再讨厌他甚至恨他,我都要忍啊。要杀他的理由很多,可就这一条,我也不得不留他的性命啊。
可就是他太能打了。我怎么知道他杀了人家的什么人结了什么仇,韩世忠、吴玠、刘光世、张俊,也都很能打啊,可为什么人家单单就一定要杀他,要他的性命?
好汉,你信吗?我已经夺了他们的兵权,我已经把他们都放回家赋闲了,可谁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人家非要指名道姓的杀他啊。
我也不想!
他还真的是个好人,为了掩这天下悠悠之口,我们费了好大的心思去定他的罪,才定下他的罪!
可笑不?可不可笑?
好汉,我冤枉,真的不是我要杀他啊!”
明珠晃了晃,唾液突然消失,脸煞白煞白:“你说什么?”
赵构擦着自己的眼泪,敏锐的捕捉到一丝气氛不对,不知道是祸是福,
豁出去了,他说:“你要不信你可以抓我到秦相那里,当面对质,我不说一句话,你就问秦相,他那里还有要杀岳飞的信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