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时分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为燥热的初秋带来一丝凉意。
慧泉医院住院楼四楼的单人病房里,刚刚从午睡中清醒过来的齐川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吸顶灯在视野里的位置有那么靠右吗?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右侧,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病房里多了一张床。
齐川从床上坐起,套上拖鞋走到对床床头,歪着头盯着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病友。
背朝天花板趴在病床上,双手举在头的两侧作投降状。与他几无二致的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脸颊边的布料洇湿了好大一块。
怎么被养成了头猪啊……
齐川叹息着从床头柜上扯了几张纸巾塞进同胞兄弟张开的嘴边。
他从床下拖出电热水壶,在卫生间里灌满,插上电放在地上按下开关。
等水烧开的空档里,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托着腮发起呆来。
把他们兄弟俩单独安排在一间病房里,用意实在太过于明显了。
昨夜齐川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见到了自称是兄弟的养姐的女人。
没有丝毫隐瞒,桑景媛直截了当地表明,这里是怀亚特委员会的医院。
比起庆幸自己非人的血统没有暴露于世,齐川更担忧于,自己的身世怀亚特委员会果然已经知道了。
户籍上他是齐亭的侄子,那不过齐亭知道怀亚特委员会肯定会关注她的亲属而做的掩人耳目的小手段。
仔细想想,是否有效相当可疑。
他被齐亭养在身边,从齐阳制药厂到现在的居所。他称呼齐亭为母亲。
齐川认识露娜·艾特,或者说韦月。他真心为她从火灾中幸存下来感到高兴,可得到的回报却是冰冷的利刃。
齐亭被称呼为奚家三小姐时的事他多少也有些了解,怀亚特委员会的叛逆,对于中国分部长来说无疑是个炽手可热的功绩。
齐川已经做好了被拷问的准备,为母亲死守秘密。
没想到等了一夜再一天,除了例行检查和送饭的护士,还有一个自来熟的小姑娘,他没有见过其他怀亚特委员会的职员。
最终他们送来的,却是个软刀子。
齐川将脸埋在掌心里,紧咬着下唇。
没有泪水,二十年前怀亚特委员会上一任中国分部长进攻齐亭实验室的动荡中彼此失散后,他就已经哭够了。
重逢本该是喜悦的,可摆在齐川面前的是个艰难的单选题。
选择母亲,以怀亚特委员会对待秘境社的惯例,他可能会被杀,可能会被终身关在监狱里。
怀亚特委员会在海外孤岛上有几座关押对他们有用但不听话的异族的监狱。
无论那种情况,他们都无法再见到彼此了,失而复得,得再复失,何等残酷。
选择小棱,亲手将死神送到母亲身边。二十年的养育之恩,齐亭待他不差,弑母是人做的么?
医院提供的电热水壶功率小,两三分钟后水才烧开,“咔哒”一声开关复位。
齐川像是从噩梦中被惊醒,无措地盯着壶嘴里冒着蒸汽的电热水壶。
他没有注意到,病房的门无声地滑开了,门锁松开的声音和电热水壶开关复位声重叠在一起。
午睡时病房里拉起了窗帘。齐川有着和桑景棱相同的眼球构造,凭借窗帘缝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已足以视物,睡醒后也就没有开灯。
灯火通明的走廊将一道人形的阴影清晰地投射进房间里。
齐川汗毛倒竖,一掌拍在呼叫铃上。
护士站和他的病房分立走廊两端,护士赶过来需要几分钟,潜入病房的杀手却已经举起水果刀朝他砍来。
见目标是自己,齐川松了一口气。小棱被麻醉药控制着,可没有躲避的余力。
杀手穿着连帽卫衣和医院标配的条纹病号裤,帽子盖在头顶,蓝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挂着一双硕大的圆框眼镜。
仅仅看得出这是个身高不高,年纪不大的女性。
齐川抄起枕头砸向杀手,试图翻过桑景棱的病床以便跑向房门。
可他毕竟和做执行官的兄弟不同,也就是体能比普通人好一些,一千米跑进了两分半而已,灵活度完全不行。
女杀手一刀划碎了枕头,拦腰抱住齐川,将他摔进另一张病床里。
水果刀圆弧的刀刃朝着胸膛剁下,即使齐川知道自己很难被杀死,疼痛和死亡依旧让他恐惧。
他猛地抓起被子甩在女杀手脸上,女杀手避让不及,眼镜被打落在地。
齐川蹬了她一脚,借力翻过病床。女杀手却吃痛地闷哼出声。
“护士站没人,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病房门口传来熟悉的清脆语声,齐川一愣,抬头看见昨夜拜访过他的小姑娘咬着雪糕棒站在门口探头张望。
“快跑!”齐川下意识地不想让她无端卷入麻烦里。
女杀手却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水果刀的刀柄。
小姑娘将雪糕棒吐在掌心里,却兴奋地“哎呀”了一声。
她做了个扔实心球般的姿势,轻飘飘的雪糕棒也像实心球似的,被女杀手躲开之后砸碎了整扇玻璃窗。
文若冲了上来,夸张地抬起热裤下笔直修长的腿,踢击女杀手的头部。
女杀手抬起上臂格挡,她判断形势难以得手后,一刀逼退文若,从被雪糕棒打破的窗户一跃而下。
住院楼外有一排五十多年树龄的香樟树,枝繁叶茂,高度正好就在二三楼之间。
女杀手在树枝间灵活地跳跃,很快就被树冠挡住看不见去向。
文若正要跟着跳下去追,被齐川制止。
“算了,太危险了。你要喝咖啡还是喝巧克力?”
电热水壶在短暂的刺杀中幸存,齐川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从抽屉里抓出一把护士们赠送的各类冲饮让文若选。
“巧克力。”
病房里没有椅子,齐川坐在自己的病床上,文若更是不嫌脏地直接席地而坐,各自捧着一杯热饮等滚烫的水降到适宜入口的温度。
“这窗户不会要我赔吧?”
注意到雨水从破窗洒进屋内,淋湿了窗帘,文若怯生生地吐了吐舌头。
“如果要赔的话,还是我来赔吧。”
齐川喜欢这小姑娘不着四六的关注点,没有问他究竟谁想杀他。
他无法相信自己下意识里觉得那是母亲派来灭口的。
女杀手的衣着倒是像医院里的病人,可他和怀亚特委员会的人有过什么仇什么怨?
“你有钱吗?”
齐川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身无分文,穷得叮当不响。
他的钱来自于母亲,而现在他不能与母亲取得联系,以防怀亚特委员会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