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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家事

老衫老被沤老屋,老箱老柜放老谷。老茶老酒叙老情,老夫老妻享老福。

——客家山歌

一位普通的八十一岁的老人,在一个普通的早晨醒来。有一刻,他像婴儿一样懵懂。再一刻,他回过神来,目光随即像是蒙上了一层滤色镜,暗淡而柔和。身边的被窝已空,老伴高彩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这会儿恐怕还在附近的中山公园里锻炼身体呢。

他起床,穿衣,梳洗,打开房门,踱到阳台上,伸了几个懒腰。这是松口古镇上一栋三层的小楼,独门独院,半新不旧的。院子里散落地种着几棵荔枝和黄皮果树,枝繁叶茂。小楼的外墙上贴着白色的小瓷片,因日晒雨淋,已经变成了斑驳不一的淡黄色。窗户是铝合金的,依旧闪亮,蓝色的反光玻璃显出一种大众化的时髦。阳台上用瓷片装饰出几种交织的菱形图案,使小楼透出几分活泼和灵巧。这是十年前乡镇里常见的那种带有现代气息的私人小楼,不阔气,不独特,却也透着一点实在的家底。

楼外,几百米远的地方,能看到一条清澈的大河,绵长深远。

这就是著名的梅江,客家人的母亲河。它经过不长的河道便汇入韩江,然后直通蔚蓝的大海。蜿蜒的江水,滋养着山脚下一块块狭窄美丽的盆地,使这一方原本荒蛮的土地,成了客家人最大的聚集地。多少年来,这些深藏在大山深处的客家人,就是从这条河的渡口登船,挥泪离开家乡,然后像一粒粒顽强的种子,漂向了世界的各个地方。因为有这条河,封闭的不再封闭,绝望的现了新机。它是一道乍裂的天光,让人们知道了山的外面有大海,大海的那边还有世界。

如今,梅江依然风景如画,山绕树傍,但昔日百舸争流、船来船往的繁华场面已不复存在。目光所及,河道寂静,船影萧条,只有岸边停靠着几条老旧的小渔船,在水边长久地发呆。偶尔能见到几只低低平平的装沙船缓缓地驶过。江水映天,一刻也不停歇地起伏,流逝,带着一种“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安详和落寞。

这是一条江的晚年吧?这是一个美人的迟暮吧?在这位八十一岁名叫曾丰庆老人的记忆里,这条江曾经见证过多少的风华啊,当然,还有多少的眼泪、悲喜……

“阿爸,你起来了?阿妈已经食过早饭,到公园里锻炼去了。饭桌上的汤还热着呢,我给你做的是猪肉汤,还炒了个面线,煮了只鸡卵。阿婆每回打电话都叮嘱我,要我督促你早上多食点。她说,要想身体好,早上要食好。每回听她说话的语气,我都想发笑。瞧瞧,你都八十多岁了,可阿婆还把你当细崽一样地关心呢。”

说这话的是个面容端庄、干净利落的五十多岁的女人,她叫丘瑞华,是老人的二媳妇。她见老人起了床,便进来帮他收拾床褥。楼是她家的楼。楼建好,她就把家官、家娘(指公公、婆婆)接过来一起住了。

“可不是吗?我都八十多了,都有重孙子了,可在我们家‘百岁婆’的眼里,我依然是她那个需要操心的儿子呢!哈哈,我也理解她,她一生不就有我这个独苗子吗?她把我看得比她的命还重啊!一辈子都这样了,早成习惯了,哪里改得了?”老人说完便下楼用餐。他虽然头发稀疏,满脸皱纹,但面色红润,反应敏捷,根本看不出丝毫的龙钟老态。

“这才是你的福气嘛!你想想看,有个一百岁的阿妈能时常督促自己食早饭,这是要修几多辈子才能修来的大福报啊。有阿妈在,你永远都可以当她的细崽了!”说话间,瑞华已经收拾好被子枕头,她又一阵风似的跟着家官走下楼来。

她摆好碗筷,盛好肉汤,递给家官,然后拿过一只竹篮,在家官的对面坐下来。她一边剥着篮里的豆子,一边和家官商量给“百岁婆”祝寿的事。百岁大寿哦,人生能有几个百岁?又有多少人能活到百岁?无病无灾,儿孙满堂,福禄寿喜,他们曾家,算是占满了。这样的大福报,若不好好庆贺一番,岂不辜负了上天的恩赐?

“几个孩子都通知了,喜福、喜康、喜慧都说好了,都回来。喜福要把他的儿子带回来,这是我们曾家的第五代了,喜福的儿子一回来,‘百岁婆’那就是名副其实的五代同堂喽!还有喜慧,要从美国回来,她那个新婚的丈夫也要和她一起回来。我真想见见那个人呢,只晓得他也是客家人,美国出生美国长大的华侨,比喜慧大十岁,家里是做生意的,自己也在一家大公司做高管,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可是他们结婚的时候都没能回来,实在是太遗憾了。还有喜康,我们曾家最不听话的傻崽,向来牛牛拗拗的,你说东,他就偏要说西,一说到他,我就头痛。不过,这次他倒顶和顺的,二话唔说,答应回来给婆太祝寿,还答应把他那个女朋友带回来。……总之,孩子们都能赶回来的,是个大团圆了。”

“这可太好了!——还有亲戚们,也都请一请吧。老话说:七十唔留宿,八十唔留餐,从前,人要是活到七老八十的,那就得跟阎王爷打照面了,哪里见到过百岁寿星啊?这回我们是要好好庆祝庆祝,要办个真正的家庭大聚会,不请外人,脉个(意什么)领导、朋友的,就不要掺和在一起了,单纯一些,热闹一些,放松一些。”瑞华的家官被她的话鼓动着,一脸的兴奋。

“我也是这样想的。婆太的生日是二月中旬的,我查了日子,正好是春节期间,那些上班的人请假回来就很方便了。百岁寿宴,要办就办得隆重一些。到时候,就在我家那个‘新客家饭店’里好好办它几大桌。我停业几天,孩子们就在我那儿吃,那儿住,等他们都走了,我再开业。我也跟堂哥继善打过招呼了,他们一家人到时候都要请过来,也都住在饭店里。这些年,可真是亏了他,乡下的祖屋亏了他照应,‘百岁婆’也亏了他照顾——”

曾丰庆点头道:“好,好,什么事你跟继志商量着办就行了。反正百岁大寿,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不能饭汤浆衫的——浆袖(将就)。大寿做完了,我还是想把‘百岁婆’留到身边住。她这么大年龄了,还住在乡下,路虽然不远,我也能时常回去看看,但到底还是让人不放心啊。”

“可不是嘛,这老太太可真是倔强呢!上回到我家只住了一个星期,就唠叨着不习惯,要回祖屋住。——这次,说什么也不放她回去了。”瑞华提起这事,还有点气鼓鼓的样子,心里憋着股委屈,就像自己的好意被白白辜负了一样。

“硬留她也不好,还是我出面做做她的工作吧。阿妈的脾气我知得,唔看她平时言语不多,可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她对祖屋的感情,我们恐怕也理解不了。”

“好吧,这事就交给你负责了。阿婆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你都说不通她,那我们这些晚辈,谁还说得通呀?”

说话间,一个身材略显矮胖、圆圆鼓鼓的老太太,哼着歌进了门。瑞华见了她,起身打了个招呼:“阿妈,你今天心情怎么这样好?”

“你猜我今日在公园里碰到谁了?是你阿爸从前的好朋友老廖。他和一些人在镇上开了个山歌培训班,专门收一些孩子学唱山歌。他想请我们这些会唱山歌的老人,经常去给孩子们教教课,当当老师。”

“培训班?廖伯伯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想着什么法子赚钱发财吗?”瑞华不解地问。

“他的培训班不收钱,都是义务教孩子的。又要租屋,又要印歌谱,又要买乐器,还要添置一些音响设备,他们自己倒贴了不少钱呢。老廖说,山歌是我们松口的一绝,他们不想这么好的山歌在年轻一代人身上失传了,所以他们想从娃娃抓起,让孩子们从小就会唱山歌,爱山歌,让我们松口的山歌一代一代地唱下去。”

瑞华知道,家娘高彩英年轻时是个文艺爱好者,嗓子好,会唱歌,经常登台表演。她的声音又甜又润,还能推陈出新,自编歌词,在单位里很有点名气。退休后,她也没闲着,经常和一帮老龄妇女相约,到江边的凉亭里唱山歌,自娱自乐。前几年,她还参加了市里的山歌协会呢。

家官曾丰庆插话道:“这事我听老廖提起过。他那个培训班都是一班热心人捣鼓起来的。还有一些海外华侨的捐款。‘自古山歌从口出,哪有山歌船载来’,口,就是指我们松口。厉害吧?自古山歌从口出,这是多么大的口气,多么响的名号啊!传说中我们松口的歌仙刘三妹,就是在对歌中,用这么一句歌词,把迂腐的秀才给对下去了。你们都晓得广西的那个刘三姐喽,拍成了电影,家喻户晓,但民间有一传说,说是我们松口的刘三妹,去了广西,长大就成了刘三姐了。这在广西的史籍上都有记载的,说刘三姐是从广东迁来的善歌女子。”

歌仙刘三妹的故事已经被家官说过多次,瑞华早就耳熟能详了。她笑着打断他:“阿爸,你又来了,这个故事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你阿爸呀,一辈子做老师,做习惯了,经常把我们都当成他的学生了。”家娘也顺势挖苦了一下老伴。

家官倒没生气,他乐呵呵地回应道:“能做我的学生,那是你们的福气呢。当年有多少家长都想把孩子塞到我的班上来。”

家娘连忙点头道:“你阿爸这倒没夸张。在松口中学,你阿爸绝对是道标杆。他这辈子最骄傲的,恐怕也就是这件事了。”

傍晚,儿子曾继志回家吃饭。这是个浓眉大眼、面庞精瘦的中年人,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两鬓有些花白,但腰板依然挺拔。他的眼睛眨动得很快,说话办事的节奏也比一般人快半拍,显出一种他这个年龄不常见的机灵、活跃。不过,这天,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微微皱着眉,吃饭的时候也没怎么说话。吃完饭,媳妇洗碗收拾,家官家娘上楼看电视新闻去了。

瑞华轻声问丈夫:“账目核算过了?”

“嗯。”

“怎么样?”

“亏。”

“几多?”

“还行吧。几万块。跟我想象的差不多。”继志犹豫了一下,低头嘟囔了一句。

“那公司还要开下去吗?”瑞华停下了手中的家务。

“再等等吧。饭店的生意还行。高档菜都不做了,就推些家常菜,菜价也降了,客房的价格也打了折,没多少钱赚的,先维持一点人气吧。”

“我看,你还是把旅游公司先关了吧。你以前做的那都是对公的生意,不接散客的,这几年,国家整顿得很厉害,对公款旅游的事管得越来越严,谁还敢顶风违纪呀?如果转去做散客生意,你这样一个小旅游公司,又怎么竞争得过那些大企业呢?谁出去旅游,不是冲着那些品牌过硬的大旅游公司报名的?我觉得你应该早断早了,立即止损。”

继志低着头,一声不响。

“你不要再愐七愐八的了。我觉得,国家这次是动真格的。”瑞华见继志还是不吭声,就又追了一句:“你得闲和你阿哥商量商量,他是官场上的人,对国家的这些政策,把握得肯定比你清楚。”

“公司的事,你唔好跟爷娘说。”

“我知,这事还用你提醒吗?”

“那我走了。”

继志匆匆走到院子里,上了一辆大半新的“北京现代”。他还要回到自己的“新客家饭店”去过问一下。那是他开在镇中心位置的一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饭店,三层的临街铺面。一楼经营餐饮,二楼设有几间包房,剩下的几间房和整个三楼,装修成旅馆标准间的样式,对外经营旅店生意。继志还有一家小旅游公司,做的是公务旅游,接的都是熟客朋友介绍的生意,很少接散客的,本来只在一楼设有一间小小的接待室,可是生意每况愈下,近些日子已经完全接不到生意了,他干脆就把接待室给关了。

继志往常都是在自己的饭店就餐的。他要上上下下的打点、关照、督促、应酬,这么多年来很少在家里吃饭。近来国家推行廉政,对公款消费、公款旅游之类的事控制得特别紧,还处理了一些官员顶风违纪的事例。这股风从上面一直吹到了基层,继志的生意因此大受影响,几乎有点苟延残喘、日薄西山的感觉了。从前,晚餐时分是他饭店最忙的时候,红火的那些日子,连他这个做老板的,都要亲自上茶、上菜、开单、记单。如今他已经辞退了好几个服务员了,还是显得清闲。一晚上就那么两三桌,还是家常小菜,连一瓶高档的好酒都卖不出去,他也就懒得亲自照应了。他一般是回家吃完饭后,再去饭店转转看看。

他想,在商海里打拼了这么多年,有起有伏的,自己也算是久经考验、见惯风云的老手了,但这次的情况,似乎与从前都不一样。他是不是真的到了要壮士断臂、另谋生路的时候了?

一弯浅浅的月亮升上半空,天高风清。路灯辉映下的古镇,车稀人少,显得有些冷清、单薄。继志把小车停在饭店附近的一处空地上。熄了火,他没有下车,只是靠在座椅上,抽出一根香烟来。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一口。等一根香烟吸完之后,他就决定了。他给自己的阿哥、那个在省城做文化厅副厅长的曾继文,打了个电话。

他们曾家养了三个儿子,继文老大,继志老二,继远最小,并无姊妹。全是草,不长花。阿爸曾丰庆是解放前的高中生。解放那年,松口镇上最有渊源和影响的松江中学,与另一所在抗战期间避难迁来的国光中学合并,成立了松口中学。次年,阿爸刚好高中毕业。当时学生猛增,师资严重匮乏,阿爸因品学兼优,被母校松口中学看中,留校在初中部当了一名老师。几年之后,他经人介绍,与镇上一名小学老师喜结良缘。这就是他们的阿妈高彩英。一个教中学语文,一个教小学语文,在松口镇上,这也算是令人羡慕的教师之家了。

客家人原本是从中原迁徙而来的,多为门户清高人士,可谓“衣冠南迁,书香门第”,在他们的文化意识里,一直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传统观念。南迁赣闽粤后,面对万山重叠、交通闭塞、虫豸猖獗的瘴疠之乡,他们更是强化了这种“唯有读书才有出路”的理念。恶劣的生存环境,不利的地理条件,使客家人的发展受到了不少的羁绊,他们唯有发奋读书,学而优则仕,争取科举入选,金榜题名。再贫苦的家庭,父母捏紧了喉咙口,抽紧了裤腰带,宁愿卖谷卖猪,也要供儿女上学读书。按照客家人的土话就是:“卖掉屎缸迹,也要给儿子斗眼眼。”何况,曾家的这三个兄弟都是闻着粉笔香出生的,爷娘对他们的希望只有一个,那就是读书,读书,再读书。

几个孩子至今仍记得,小时候睡觉前,阿妈总爱哼着一首山歌哄他们入睡。可是,她哼的并不是客家女人都爱唱的那首老歌:“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而是:“春天采茶茶发芽,我家儿郎快长大。用功读书成绩好,不是博士就专家……”

这首歌,三个孩子从没有听别人唱过。后来长大了,他们还特意问过阿妈。阿妈这才说,那是爱唱山歌的她,根据一首老歌,自己信口编的词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个人命运在历史的长河中,那只能是沧海一粟,再怎么折腾,都如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曾家的三个孩子生不逢时。“文革”爆发时,继文正读高小,继志正读初小。两人后来虽都升了中学,但那时学校已不正经上课了,孩子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搞批斗,写大字报,写决心书,要不就是去工厂农村学工学农。家里的一些藏书,都被他们当成“封、资、修”的毒品,给一把火烧掉了。那时,知识不仅无用,而且越多越反动。谁见了知识,都像躲避粪坑一样,捏着鼻子绕道走。初中毕业后,两人响应号召,相继来到河源的国营农场做了插队知青。路途离家虽然不太遥远,但生活的轨迹毕竟是岔到了另一条路上了。家里只剩下最小的继远,他因是六十年代初出生的,受的冲击较少,算是勉勉强强一直把书读了下去,直到参加高考,考上了一所重点师范院校,毕业后又分在梅州市最著名的东山中学,当了一名老师,总算是子承父业,把这一星烛火,传承了下去。

而继文和继志,同样去修地球,命运却大为不同。继文赶上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班车,他成功地考入省城某重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省城,从小职员做起,直到官至副厅。继志的功课则耽误得太多,基础太差。他一直在乡下务农,上调回到镇上后,只得做了待业青年。后来下海经商,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当初爷娘总觉得自己的二郎继志没能念上大学,是个终生的遗憾,可是没想到,临老了,陪在爷娘身边尽孝道的,倒是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儿子。那两个儿子,虽然都如愿上了大学,但一个留在省城,一个留在市里,对爷娘的照顾就算有心,也是无力的。这么想的时候,两位老人的心情就莫可名状地复杂起来。唉,人人都盼儿女有出息,可是越出息,也就离爷娘越遥远。到头来,往往是那个没给爷娘带来什么光彩的儿女,反而做了爷娘的贴身衣衫。可是,即便如此,做爷娘的,哪个不巴望着自己的儿女有出息呢?这人间,到底上演着多少这样情与理的悖论啊!做人的难处也正是体现在这些悖论的地方吧!

想想命运这东西,还真是“十个指头有长短,荷花出水有高低”的。只是,高有高的风景,低有低的乐趣,就看你会不会自得其乐、随遇而安了。

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继志从店里返家了。

爷娘还在楼上他们自己的房间看电视,是那种一集连着一集、只要看进去就拔不出来的家庭肥皂剧,婆婆妈妈,家长里短,仿佛一兜子香喷喷的瓜子放在眼前,你只能下意识地一只只嗑起来。嗑了,也只是一种无聊的消遣,但不嗑,你舌头上的味觉细胞就会提出抗议。阿爸原本对这种鸡毛蒜皮的电视剧是没有兴趣的,除了时事新闻,他最喜欢看的,就是纪实频道的专题片,什么人物传奇、科学探秘、历史档案,他像个打电游的孩子似的,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放过。如果没有什么他感兴趣的节目,他就宁愿看蹦蹦跳跳花里胡哨的文艺频道,甚至是年轻人喜欢看的选秀节目、相亲节目,他也能跟在一旁瞎起劲。

不过,阿妈喜欢看电视剧。尤其是那种描写百姓生活的电视剧。爱情,婚姻,伦理,命运,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她跟着电视里的人物一起流泪,欢笑,紧张,纠结。每天两集的电视剧一看,她就觉得自己浑身的关节都舒畅了,似乎生命里积攒着的一些暗能量,借着屏幕上那些不乏狗血也不乏煽情的故事,给释放了出来,就像是一次情感的隔空按摩服务,不仅方便,而且免费。

为了电视节目的选择,老两口从前倒是争过,吵过,交易过,谈判过,但两人谁也不愿意走到楼下的客厅,去另一台电视机上,自主选择。他们宁愿腻在一起,看一会儿你中意的,再换一个我中意的,斗几回嘴,再发几声怨,似乎这样的小磕碰,也是生活中的大乐趣。

后来,继志明白了,爷娘在很多事情上其实都喜欢这样的,明明可以快刀斩乱麻地解决,却偏偏要叽叽歪歪地纠缠。从没有听他们说过爱。他们的爱,似乎都是用这样一种抱怨的话语给包装了起来,仿佛爱是一个让人羞惭的裸体,只有穿上了板正的衣裤,才能示人——哪怕这个人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继志也是上了年纪之后,才慢慢地懂得了爷娘之间这种微妙的感情表达方式的。从前,只要爷娘一争吵,他就会像个公正的法官似的,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要不偏不倚地主持公道。他想手起刀落,片叶不沾,可是爷娘并不领他的情。他的刀总像斩在水上,抽刀断水水更流。后来,继志知道了,其实,夫妻间哪有什么公道可讲?都是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的。若真到了要主持公道的时候,怕是离分道扬镳也不远了。像他的爷娘,他们以怨说爱,说了一辈子,纠缠了一辈子,也是其乐无穷的。

不过,近些年来,阿爸似乎不再爱跟阿妈争了。阿妈看什么节目,他就跟着看什么节目,而阿妈自然也能考虑到老伴的爱好,在电视剧之前,会尽着老伴看些时事新闻。在电视节目的选择上,两人终于殊途同归,达成了一致。继志也觉得,他们越老越和谐,就像是两棵并排的老树,终于长到枝缠枝、根连根的境界了。

继志回家的时候,妻子瑞华正在客厅里擦地板。这是瑞华多年的习惯。一天的事情再多,人再累,上床睡觉之前,瑞华都要将家里的卫生彻底清理一遍,台子要抹过,地要擦过,垃圾要清理过——从结婚后的第一天起,瑞华就将这些事情承包了下来,像个被安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从前他们住的房子又小又简陋,他们的饭店也才起步,瑞华那时整天都要在店里帮忙张罗,手脚不停,跑前跑后的。然而就那么忙,那么累,瑞华无论多晚回家,也还是要打扫完房间才睡觉的。继志每每想起这个,就觉得自己的老婆真是个铁打的人。她里外一双手,在任何情况下,咬着牙,拼着命,也要把一切摆弄得清丝水滑的。在这一点上,她像极了“百岁婆”饶氏。都是那种典型的客家妇女,看上去仿佛是一湾波澜不惊的浅水,可是却蕴涵着深不可测、水滴石穿的力量。当几十年的岁月流逝后,你方能体会到她们那种比石头还要坚硬的品质。

上床之前,继志坐在沙发上泡了杯功夫茶。他一边慢悠悠地烧水,烫杯,洗茶,一边想着自己的生意。继志对喝茶很有些讲究。他不好酒,烟瘾也不大,就是对茶有要求,而且要求还不低。地处山区,云蒸雾绕,这里是个出茶叶的地方。加上此地远离都市,生活节奏缓慢,大家也都习惯了饮茶、品茶。日子久了,喝茶就喝出了门道,也喝出了茶瘾。没事往哪里一坐,唇齿间就有了一种对甘苦夹杂、寒香绵长的茶味的向往,若隐若现,不绝如缕。饮茶,也就到了一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美妙的境界了。再平常的日子,有了茶的浸润,似乎就被绕上了一道飘渺的云雾。

继志喝的是当地产的一种高山野茶。这些年,他把单丛、乌龙、铁观音、毛尖、云峰、瓜片、龙井、红茶、普洱、白茶、黑茶,市面上所有的名茶,几乎都喝了个遍。可是,一遭遭流行的好茶喝过之后,他却像是一个游遍了江湖的老和尚,繁华褪尽,出尘悟道,最终返璞归真,安然不动了。

他最后的选择,反而是这种没有任何名气的高山野茶。野山茶出自本地,产量极少,无法规模生产,也没有任何品牌,属山民自产自销的品种。这些茶都是每年春秋两季出茶的时候,继志自己到乡下去采购的。因为是老主顾了,卖茶的那户山里人家已经完全清楚了继志的口味喜好,每年都会给他留下一些最顶尖的茶叶。

这种茶泡起来颜色不太深,可是入口却很重,浓酽酽的,不常喝的人一般不太能喝得习惯。不过一旦喝习惯了,再喝别的茶,就会觉得劲道不足,绵软无力。而这种茶夹带着一种大山深处的寒风铁骨,只一口,就能穿越人的五脏六腑,让人从头到脚有醍醐之感,回甘时还带着一种妙不可言、高不可攀的别致韵味,让人既想起了“山中高士晶莹雪”,又想起了“世外仙姝寂寞林”,真的是荣枯相宜,人间至味,好不过瘾啊!

继志已喝到第三泡了。他坐在沙发上,想到自己刚才在店里无意中瞥见的一幕:店里的服务员细妹小蔡进厨房端盘子时,从厨师阿汤身边走过,她偷偷地在阿汤的胖屁股上扭了一把。阿汤一个回身,见是小蔡,立马绽出一脸坏笑。他乜斜着她,张开拿着铁勺的手臂,轻佻地用嘴做出一个“嘬”的样子,两人相视一笑……

阿汤是他店里的“大勺”,一个发了福的中年男子,有儿有女,而小蔡是熟人介绍进店的一个乡下细妹,还不到二十岁。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哎,算了,作为饭店老板,他只管经营、赚钱,员工之间打情骂俏这种事,他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有什么办法?如今就是这样的社会风气,花花草草的事情早已见惯不怪了,他也不能太古板,把饭店搞成一个清净的“和尚庙”。再说,员工的心情变好了,饭店的气氛才能好,效率才能高,那股子活力和热气才能洋溢起来。和气生财嘛,就如那句广告词: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只是,这情色之事,千万别闹什么乱子出来。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刀”可不是好玩好惹的……

正想着,瑞华走过来说:“真没想到,这次跟喜康通电话,我发现他好像变得懂事多了,我说什么他都听着,我提到夏安琪,他也没说什么,还一口答应把夏安琪领回家来。哎,我说,继志,这回我们可得加把劲了,再推一把,把‘百岁婆’搬出来,趁着寿宴就让他们把婚给订了,争取今年就让他们结婚成家。”

“哦?——孩子们的事,我看还是让孩子们自己决定算了。大人要是干涉多了,他们反而会有逆反心理的。”继志正在考虑自己的事情,冷不防听瑞华提到儿子,头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轻描淡写地跟了一句。

“怎么是干涉?我看就是你这种态度,才把喜康给惯坏了。哪个三十出头的阿哥还不成家?人家喜福只不过比他大几个月,可是人家儿子都两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喜康这样子,要是放在过去,那可明摆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孝子孙了!”提起儿子结婚的事情,瑞华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那有什么办法?人家现在在北京工作,什么都不靠爷娘,我们再如何着急,那也不能去北京把他给绑架了吧?”

“是啊,当初就不该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就算上了大学,分配的时候,也应该把他给弄回家来,哪怕在省城也好,我们也可以经常去照应照应。现在倒好了,他再怎么翻墙掀瓦的,我们也没办法。这儿子算是白养了!”瑞华把擦布往地上一掼,有些愤愤难平的样子。

“儿大不由娘嘛,你就看开一点。我们家喜康还算好的,人也挺争气的,也没给爷娘惹什么祸事,就是个性强些。后生人嘛,都有后生人自己的想法。”继志知道瑞华最操心的就是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这是她的心病。为这事,她和喜康不知闹过多少次了。喜康的脾气也很倔强,在这件事情上就是不听阿妈的主张。从前一提这事,他就说,自己要先立业再成家,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也一直没找女朋友。他阿妈见此,赶紧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他探亲回家的时候,还硬逼着他去相亲。结果,娘儿俩总是搞得不欢而散。

前几年,喜康终于承认自己有女朋友了,叫夏安琪,还把女友的相片带回来给爷娘瞧过。那是个非常靓的细妹,眉清目秀,白净高挑,仿佛是哪个电视剧上的女明星,好得人惜的。瑞华简直有点喜出望外,她把自己没舍得戴的一只藏了很久的玉镯,寻出来交给了儿子,兴冲冲地让儿子早点把细妹领回家来,早点把喜事办了。可是,没想到,喜康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他先是说自己太忙,事业要紧,想晚几年结婚。后来被催急了,才说人家夏安琪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瑞华对这个细妹便没了好印象。她再三提醒喜康不要被人家细妹给骗了。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细妹,怕是跟自己的儿子嬲一场的吧?可是,她一提这个,喜康就彻底厌烦了。他总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不要爷娘管。娘儿俩间因此埋下了炸弹,一谈就炸。这回,瑞华还真没料到,喜康能那么痛快,一口答应把夏安琪带回家来。一切看来似乎又有了转机。

“继志,你可别跟我搬什么大道理,无论说到哪里,这‘三十而立’,都是天经地义的。老话说,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哪个人能孤条条地过一生?喜康三十出头了,还没有结婚成家,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我们做爷娘的,都有一份逃不掉的责任。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一定要给喜康添些压力。孩子糊涂,我们不能跟着一起糊涂。这是该打卵见黄的事情,不能由着孩子的性子,任他自己胡来。他还能再耽搁几年呀?你那个脑瓜喔,不要像四丈八个龙船,转唔过弯来哩!”瑞华连珠炮似的对老公说着。

继志见老婆认真起来了,只得不断地点头:“好,好,就听你的。不过,我们也要讲究方法,不能把孩子给逼急了。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商量商量。”

“那行。到时候,我在前面卖生姜,你不要在后面喊不辣就行了。”瑞华的口气终于和缓下来。

忙碌了一天,躺到床上。瑞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跟大哥打过电话了吗?”

“嗯,打了。”

“他怎么说?”瑞华折过身来。

“他的意思也是说,我这一行今后恐怕都不好做了,国家治理公款消费的力度今后会越来越大的,要有思想准备,要广开门路。”

“是不是?大哥都这样说了。”瑞华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阿火什么时候回来呀?你借给他的那些钱,到底能不能收回?这都到年底了,利息就算了吧,先把本钱要回来再说,就当我们花钱买教训了。”

几年前,继志的“发小”阿火,跟几个人合伙去内地开矿,资金不够,他到处借款,就找到了继志。继志的饭店自开张以来,阿火和他的一帮小兄弟没少来捧场,从前有几个小流氓到饭店捣乱的时候,也是阿火出面帮他摆平的,阿火还给继志介绍过不少的客户,所以,当阿火向自己张口时,继志就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阿火也说了,兄弟是兄弟,钱是钱,不能让兄弟吃亏。他给继志打了张借条,六十万,借期三年,年息五厘,按年支付,跟银行利息差不多。

一年后,春节的时候,阿火回来了,给了继志三万元利息,说是他的煤矿马上就要出煤了,按照现在煤炭的行情,他一年下来,就能把继志的借款还清。继志见他满面春风,豪气依旧,便客气地说,自己的钱放在银行里也是存着,放在他那里是一样的,不着急。

可等到第二年,阿火回来的时候,口气就不同了。他交给继志两万元利息,说,对不起兄弟,他的煤矿遇到了政府关停小煤窑行动,许可证一时半会儿还办不下来,现在是偷偷地在采煤,风险很大,他还在跟那些办证的官员搞“公关”,正是大把用钱的时候,差的这一万利息明年一定补上。

继志也是在商海里摸爬滚打的人,知道生意场上风云变幻莫测,朝晴暮雨的情形多得很,便强调了一句,六十万,你借三年的嘛,明年才到期,到期时,本金和利息一起付就是了。阿火一个劲点头,知道,知道的,借了兄弟的钱,更是领了兄弟的情呢。

到了第三年,阿火没有回家了。他只给继志发来一条短信:“出了个小事故,请志哥原谅。给我点时间,钱一定会还上的。”

继志那年春节的时候,特地去阿火家,想给他的爷娘拜个年。阿火在家的时候,仍带着老婆孩子,跟自己的爷娘住在一起。阿火的爷娘也是看着继志长大的。小时候,继志与阿火亲密得可以共穿一条裤子,彼此都在对方的家里留过宿,吃过饭。

继志提了一只包装得很漂亮的水果篮,打算跟阿火的爷娘坐下来好好聊聊,从他们那里打听一些阿火的确切消息。

没想到,刚走到阿火家的院子,只见有十几个人在他家的门口,大呼小叫的,有人在往外搬东西:电视机、电冰箱、电脑、硕大的瓷瓶。阿火年迈的爷娘一边流泪一边给人不断地作揖,花白的头发随着低下的腰身,一掀一掀的:“你们再等一等吧,我们家阿火不是耍赖的人,他有钱是一定会还你们的——”

继志赶紧一闪身,躲开了。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两个哭泣的老人。

回家之后,他对瑞华撒了个谎,说自己见到阿火的爷娘了,他爷娘说,阿火生意忙,过些日子就能回来还钱的,阿火借了他六十万的事情,他爷娘也清楚得很,可见阿火从头至尾都没有想骗人的。

瑞华只得叹叹气,无奈道:“难怪别人都说,借钱时是孙子,借到了就变成大爷了!”

继志没说什么,只是一再叮嘱她,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自己的爷娘知道了。六十万,对于他们那一辈的人来说,是个吓人的数目了,他们攒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攒得到的。

这一等,又快是一年过去了。有一段时间,继志也沉不住气了。他给阿火打电话,阿火要么不接,要么支吾着说,手头实在太紧,让他再等等。继志只好厚着脸皮,发了无数条短信,说自己的生意很不景气,非要动用到那笔钱不可了。可是阿火一直不回他的短信。到了后来,继志就顾不得兄弟情分了,干脆撕破脸皮,略带威胁地发了一句话:你如果实在还不出这笔钱的话,我可要找阿嫂和侄子要了。

阿火这才陆续地给他汇了几笔钱,一万,两万,三万的,加起来一共是十一万。加上从前的利息五万,也就是说,至今他才还给继志十六万元钱。——六十万借出去,几年后只有十六万还回来,这是什么鸟事啊?!

按照阿火一再的保证,这钱他是一定会还上的。可是,即使阿火还完了他的钱,这事就这样了结了吗?多少个夜晚,他继志辗转反侧,在尴尬、焦虑、担心、怨愤、矛盾、猜疑中度过,这些让人窝火、恶心的伤痕,什么时候才能在继志的心头淡化掉呢?这笔借款给继志所带来的无形的伤害,难道不是一笔更大的损失吗?难道生活真的要把人心里残存的一点温情和信任,都他妈的消灭干净吗?!

继志翻了个身,把后背对着老婆,嘟哝了一句:“你不要再催了,我一直都在催他。阿火到底也不是骗子,他的爷娘、老婆、孩子还不是住在这里?前一向,他还跟我保证了,过年前再给我汇一笔钱的——哎呀,我要眠了,这事只能慢慢来。”

瑞华见丈夫不愿意多谈,想想也没得什么好办法。睡意袭来,她也翻过身去,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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