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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日子慌慌张张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加入同盟会的李家兄弟,紧锣密鼓筹划革命之事,却又要提防身后那只窥视的眼睛。重要的是,你不知道这只眼睛从哪里来,因而会觉得四周的眼睛都那么诡秘。太累人了。

现在总算好了,李牧阳那边打探来消息,密告他们加入同盟会的人叫袁开福,也曾在上海经营船运生意。

李家是无意中跟袁开福结怨的。十多年前的一天傍晚,秦夫人得知有一艘船途经小浃江,停靠在小浃江码头,船上载了四百多名贫家女子,预备贩运到南洋牟利。那时候沿海一带常有贫家子女被歹人诱骗到海外,当地人称为“贩猪仔”。人穷极了,不问前方有无火坑,走出去似乎就是蓝蓝的天空。秦夫人心疼,这些贫家女子,如果被诱骗到南洋,处境一定悲惨。这事情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作为江南望族的李家,就不能坐视不管。秦夫人立即指派儿子李牧涛,查清船只来路。

船只是袁开福的。这孙子的船运生意,竟然扩张到了“贩猪仔”。你贩什么不好,狗日的偏偏贩运女人!李牧涛张罗了人马,赶往码头准备扣留船只,不料船上听到了风声,连夜起船离开港口。

秦夫人自然不会就此罢手,又指派长子李牧水赶往上海,将情况通报上海的有关组织,并通过私人关系,请上海有关组织联系海外的有关组织,将刚刚到达海外的“贩猪仔”船只扣押。经过多方协调,李家出资四百大洋,终将贫家女子救赎回国。

袁开福到手的一笔生意,被李家搞黄了,从此记恨李家。也是冤家路窄,前几年李牧水在上海开发房地产的时候,又横刀夺爱,将袁开福几乎买定的一块土地收入自己名下。袁开福知道凭借自己的势力,在上海跟李家掰手腕,就像鸭子跟长颈鹿扭脖颈、蚂蚁跟大象别大腿,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他只能暂且忍耐,等待时机进行报复。

袁开福是袁世凯的远房亲戚,通过这层关系,他上蹿下跳的,竟然混成了上海市马路工程局的局长。李牧涛的丈人病逝后,袁开福以为机会来了,就想通过袁世凯的关系,对李家进行报复。不承想这一年,光绪皇帝和慈禧老佛爷也相继离世,溥仪继位后,其父载沣成为摄政王,因早就对袁世凯不满,成为摄政王后,立即让袁世凯解甲归田。袁开福的靠山没了,只能暂时忍住。

袁开福自从得知李家兄弟加入了同盟会,就一直派人暗中窥视他们在上海的活动,寻找致命一击的破绽。清明节前夕,他让手下的腿子们打探到李家兄弟要回家扫墓,而且随身携带了一份同盟会人员名单,于是暗中勾结浙江府那边的一位官员,协助抓捕李家兄弟。这位官员其实跟李家并无恩怨,只是跟王泰恩是政敌,王泰恩故去后,他就把恩怨转移到他的女婿李牧涛身上。李家有三个儿子在上海经营生意,而且生意之外都有一个很好的身份,李牧水是上海商会会长,李牧渔是上海宁波商会会长,李牧涛是上海青帮里的大佬,兄弟三人打个喷嚏都能掀起波浪,可离开了上海,他们就成了浅水里的鱼。在袁开福看来,这次即便不能将李家兄弟置于死地,但只要把他们抓进浙江府,至少也要让他们脱一层皮,挫伤他们的元气。

然而,具体办事的宁波府清兵,并没有按照袁开福的设想,将李家几位兄弟拘押到浙江府,袁开福气得大骂宁波府是蠢货。

秦夫人闻知缘由,立即将上海的李牧水、李牧渔和李牧涛召回小浃江,商议对策。这天晚上,秦夫人让丫鬟在大客厅多添了几盏油灯,五个儿子除去李牧阳公职未回,其余悉数到场。李家像这种聚会议事,多年不曾有了,偶有大事,秦夫人也只是跟长子李牧水合议后敲定。今晚的阵势,让儿子们有些费解。

李牧涛对母亲的过于紧张不以为然,一个小小的袁开福,跟李家较劲儿,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他说:“商量什么?让我原来那帮兄弟,把他打发到阎王爷手下当差去!”

这话不是狂妄,上海青帮收拾一个袁开福,不费太大周折。秦夫人用眼睛瞪李牧涛。兄长没说话,你瞎说些什么?就你能耐?李牧涛被母亲看了几眼,立即没了精神,转头去看李牧水和李牧渔。

大家沉默。油灯哔哔啵啵响着,声音有些扎耳。昏黄灯光下的一张张脸,都多了几分凝重。

李牧水用力咽了两口唾液。他有个习惯,就是很庄重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接二连三地咽唾液。他说袁开福前些年凭借袁世凯的势力,在上海颇有些人脉,眼下又是上海马路工程局的局长,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万不可对他下手,否则就可能引火烧身。李牧水说完,扫视几位兄弟,看他们如何反应。

李牧渔叹一口气说:“也好,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忍耐,静观局势进展。收拾袁开福,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的意思很明显,眼下革命处于关键时刻,一定要顾全大局。兄弟们几个窃窃私语了好半天,都觉得暂时不要跟袁开福一般见识,杀一个人容易,但引火烧身就麻烦了。

大家议论了半天,不见秦夫人表态,于是目光都落在秦夫人身上。他们发现阿姆今晚上几乎没说话,一直在沉思。既然今晚摆这么大的阵势,她是一定有重要事情交代的。

秦夫人还在犹豫。这几天她在想一件大事,这事情关系到李家未来的命运。小浃江虽然地理位置不错,可毕竟小了点。李家第四代子孙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小浃江这湾水养不成蛟龙。

终于,秦夫人说话了,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她说:“我们不能困在小浃江,我们要走出去。”

几个人一愣,没明白阿姆什么意思。

秦夫人顿了顿,又说:“袁开福自然要提防,他却不是我们李家致命的危害。眼下致命的是,我们李家缩在小浃江,就像一窝蝌蚪拥挤在碗口大的水面里,被人家一笊篱就捞走了。前些日子清兵围困我们,就给我提了个醒,外面的信息来得太慢!鸡窝里养不出金凤凰,水湾里跑不开大货船,该把李家子孙们撒出去了。我这些日子就想,咱们李家应该迁移上海,给孩子们更大的场地,让他们到上海的学校读书,从上海再到国外读书。你们想想,我膝下的孙子孙女就有二十几个,撒到外面去,谁都不可能把咱们一口吞了。”

众人吃惊地看着秦夫人。敞开的窗户突然吹进一股风,几盏油灯忽闪忽闪的,把一张张脸映照得变幻莫测。

李牧水听得很明白,可他还是很谨慎地问道:“阿姆的意思,我们举家迁移上海?”

秦夫人点点头,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说:“我这个阿姆,也想到大城市生活几天。”说完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的笑容中透出几分童真。

静寂了片刻,儿子们窃窃私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大都赞成迁移,只有一直在小浃江生活的李牧月,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知道去了繁华的大上海,该怎么走路。

李牧月站起来,明确表示自己不可能离开小浃江。李牧月在小浃江经营房地产,所以不太愿意背井离乡去上海。他说:“我走容易,我的房子我的地,能跟我走吗?它们没长腿呀!我的根在小浃江,哪儿也不去。”

秦夫人说:“咱们的根永远在小浃江,可志向不能停留在小浃江,就像一棵树,根,扎在泥土里,枝叶却要尽力向宽阔的天空生长。愿意走的,现在就做准备,不愿意走的,不勉强。牧水,你给我在上海准备房子,明年春天,我去上海。”

秦夫人虽然没读书,说出的话却很精辟。

李牧水激动地站起来,高声说:“阿姆,您放心,我给您在上海建造最好的房子!”

聚会结束,众人散去,偌大的客厅只剩下秦夫人和那些灯盏。丫鬟进屋,想把多余的灯盏撤走,看到秦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觉得不妥,于是又轻轻退出屋子。秦夫人还在琢磨举家迁移的事情,琢磨自己今晚的决定,会给李家带来何种未来。尽管她觉得自己的决策是对的,可毕竟未来看不真切,也会有很多变数,是非功过要等到未来给出答案。

李牧涛离开阿姆房间,就被李牧月拽住了衣角,样子很神秘。李牧涛就问:“五阿弟,什么事情哆哆嗦嗦的?”

李牧月跟在李牧涛身后走,说有些事情要跟三阿哥商量。李牧涛说走吧,到我家里喝茶,刚从上海带回来的好茶。上海青帮靠的就是贩卖茶叶和盐发家的,李牧涛早年做的也是茶叶的生意,家里的好茶自然少不了。

李牧涛的太太王桢已经宽衣预备歇息了,丫鬟还在客厅等候老爷回来。李牧涛进屋就喊丫鬟泡茶,声音惊动了卧室内的王桢。既然来了客人,她就不能歇息了,于是忙更衣出屋。看到是李牧月,于是笑了,说:“是五阿弟呀,大白天那么多空闲你不来,夜里跑来喝茶了。”

王桢卸了妆,更显素淡典雅。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后面,恰好这种随意,看上去更亲近。李牧月心里想,这三嫂不难看呀,很有女人味道。男人大凡看别人家的女人,总能看出一些好处来。

丫鬟已经将茶具端上来,王桢叮嘱丫鬟,要把茶泡淡一些,夜深了,不适合喝太浓的茶。通常看着丫鬟泡完茶,跟客人打了招呼,王桢就该闪到别处了。今晚不等王桢闪开,李牧月就叫了,说阿嫂别忙走呀,也喝茶,你和三哥一起帮我参谋一件事。

王桢看了一眼李牧涛,觉得老爷没有撵她走的意思,也就留下来。李牧月说三嫂,阿姆说了,咱们李家要迁移上海,你说这能行吗?王桢吃了一惊,说迁移上海?都走吗?

李牧涛看到王桢惊讶的表情,就“嗨”了一声,说去上海有什么不好的?大惊小怪的,咱们李家早就该搬迁了。

王桢疑惑地问:“那这房子……”

李牧涛说:“几间破房子,谁能给你搬走了?不放心,你扛在肩上!”

李牧月说:“上海能柯鱼吗?”

李牧涛愣了一下:“你没事柯鱼干什么?想吃鱼,买去!”

李牧月摇摇头。他家的后院,就是小浃江出海口,坐在花园里,就可以撒下渔网,随时都能柯上新鲜的鱼,或煮或烤,慢慢品尝。这已经成了李牧月的爱好了,去了上海不能吃上自己柯的新鲜鱼,自然觉得不爽。

他就说:“上海太乱,我怕出了门找不回家。”

证实要迁移上海,而且李牧涛表示了赞同,王桢就不能再说别的了,况且她也向往去上海见见世面。李牧涛多数日子待在上海,她留在小浃江实在不踏实,如果能够跟在老爷身边,当然最理想了。于是她就对李牧月说:“你没去住,怎么知道乱呀?”

这么一说,李牧月倒是有了主意,说:“三哥,你这次回上海,我跟着去看两眼,前几次去匆匆忙忙的,这回儿我要好好走走。”

在小浃江,李牧月依靠祖业分得的红利,就足够生活了。况且还置下了很多房产,撇下这么多房产去上海,他显然需要慎重。

李牧涛一听,忙表示赞成,说你是应该出去走走了,总待在小浃江,快成呆子了。李牧月转头看着王桢说:“阿嫂,你说阿月呆吗?阿月多聪明的一个人,你看呀。”说着他站起来,身子转了一圈给王桢看。

王桢忍不住笑了:“五阿弟,你可比三阿哥聪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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