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芳草·文学杂志》2012年第06期
栏目:田野文化
二〇〇一年底,我随区文联工作队前往藏东昌都地区的八宿县林卡乡叶巴村驻村工作。叶巴村在横断山脉深处怒江中游,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但因地处偏远,这里的生产生活条件还比较艰苦,我们在这里一年有余,跟村里的乡亲们共同生活工作,感触颇深,夜深人静时,就着蜡烛记录下些许所得,亦想通过这些文字,让更多的人知道叶巴这个村庄,知道叶巴人的好,了解他们在边远山区的喜怒哀乐。是为题记。
“叶巴”,在当地的藏话里有鲜花怒放的意思,的确,当我第一次远远地看上去,叶巴在怒江边上,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叶巴是西藏东部怒江中游的一个江边小山村,属昌都地区八宿县林卡乡,我们初到这里的时候,公路尚未通到村子里,在五六公里远的山坡上望去,叶巴环绕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之中,静静地安卧在蜿蜒的怒江边上,说不出的安详、静谧。
我们一行是前往叶巴驻村的。
不久之前,西藏自治区党委在全国开展的创先争优活动中做了一项决定,由自治区、地(市)、县、乡四级抽调工作队,进驻全西藏五千四百五十一个行政村、居委会,时间暂定三年,主题是强基础惠民生,与最基层的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帮助他们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我们受命前往叶巴村,与我们同行的还有本单位派往林卡乡另外两个行政村普龙和尼巴村的八名队员,他们都在途中相继到达,只有我们逶迤到了这公路尽头。早上九点从县城出发,到这里已经六点多了,从县城到这里的距离,不到一百公里。
季节是深秋,十月底,但远远看见静静的叶巴村,仍然被浓重的绿色所覆盖,想来气候是很暖和的。
在等待拉行李、生活物资的卡车到达时,天已擦黑了。大伙相跟着送行的乡书记、乡长进了村,摸黑到了一家叫群培的村医家里,他家房子很大,还开着一个小卖部和一家录像厅,是村里人们聚集的地方。在他们家的二楼,老式的、不高级的手机在某个特定的位置还有信号,可以说是全村的“经济中心”了。中间有四根柱子,大伙在这间七八十平米的屋子里安顿下来,才算嘘了一口气,至于村庄是什么样子,全然没有印象。
次日早晨,告别了送行的乡书记、乡长,由几个村干部引领着,沿山道上行几百米,到了村委会。说是村委会,其实没有使用,土坯夯成的大门被几根木头封着,搬开木头,见五间曲尺型的平房,便是村委会了。村委会是近年全县给各村统一安排修建的,空无一物,所以村干部们也无法在此处理公务。
这就是我们将要生活工作的“家”了。
村干部组织了村里的男女青壮年到公路尽头的山坡上帮我们搬运物资,因为事先有过考察,知道入驻地方的情况,所以单位、县里、个人都做了充分准备,带来的物资有小型发电机、折叠床、烧柴火的钢炉、被褥行李、桌椅板凳、锅碗瓢勺、油盐酱醋、笔墨纸张,等等,除了电和自来水,能带的都带来了。单位派来的送行人员首先开始铺设电线,我们则在村干部的帮助下打扫,在村民们好奇的注视下打开各类箱子,拿出他们叫不出名目的各类玩意儿,一干就是两天,好歹有了囫囵吃饭和睡觉的地方了。
夜里,躺在空旷的屋子的一角,听着隐隐传来的怒江流水声,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城市的喧嚣呀、五味杂陈呀、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呀,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偶尔,隔壁村民夏多家里的小犏牛吃草时脖子下的铃铎传来一两下响声,在流水的节奏里点缀一些音符,真静啊,比静还静,没有想这样的一年对我们将意味什么,只是,这样的宁静,是很长时间没有享受过的了。
夏多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看上去更老,身体也不好,日后成了我们的用药大户,这是后话。她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叫桑珠,是村里最年轻的党员,在我们没来的时候,他们母子俩负责照看村委会,桑珠住着一间,另外的几间,铺满了红红的“斯宾”。斯宾是当地特产的颜色红艳味道暴躁的辣椒,远近闻名。我们入住后,给桑珠留了一间睡觉,夏多也把她的“斯宾”们通通转移到了那里,此后,我们不时便会领教到夏多用它做成的辣椒面,的确名不虚传。在入村最初的日子里,我们的烧柴都是桑珠劈好的,整齐地码在墙角。
最初的日子,除了夏多一家和几位村干部面熟,所有的人我们都叫不出名字,语言的巨大差异也使我们难以交流,因此,当川流不息的群众送来他们黄黄的、汁多味甜的苹果,黑不溜秋、长相不佳但酸甜可口据说还有减肥功效的藏梨干、油性很大的核桃以及花椒、辣椒等等礼物的时候,我们只能挂一脸傻笑,拿出那些被塑料包装得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糖果点心给他们还礼,因为,他们不要钱,这只能是不十分妥帖但唯一可行的方式了,渐渐地,我们这里就成了土特产的展览馆,干杂果品的杂货铺,有好吃的队员,整天嘴里就不闲着,到了最后腮帮子痛。
从拉萨确定人员、动员、准备,忙忙叨叨,到一路下来的陌生、新鲜、不安,到相对安顿下来,便已经经历了一个时间空间的巨大反差,有惶惑的、有安之若素的、也有想卷铺盖卷回家的,于我而言,这样的一种生活,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且不说要为村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实事,就是在这未知的一年自己会经历些什么,也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