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06年第01期
栏目:小说世界
人们来此寻找光明,但这里却阴暗狭小;
人们来此寻求宁静,但耳中却充塞着战争的圣歌。
J.M.康纳《圣地指南》
电话中那女孩的希伯来语令王圣有些犯晕。来到以色列这么久了,那些犹太人的希伯来语稍一说快,他还是有些听不明白,除非事先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事。好一阵子,王圣才想起那个自称伊曼的女孩是谁。伊曼的声音很甜,语速很快,令他想起了又苦又甜的土耳其咖啡,不过,伊曼长什么模样,他最终还是没想起来。在王圣眼里,那些犹太人的长相都相差无几,而犹太人和巴勒斯坦甚至所有的阿拉伯人的长相,他也分辨不出来,因为他实在没有一目了然的必要。
伊曼在电话中说,她想邀请王圣到她家做客。
王圣问,还有谁?仅仅是我一个人吗?
伊曼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就像滚沸的土耳其咖啡中又加了一勺糖。
伊曼说,当然还有你的同胞,那个刘。
王圣就明白了,这是伊曼小姐的“感恩节”啊。
三天前,王圣到西岸巴控城市拉姆安拉办事,正好遇到几名巴勒斯坦男孩下手抢劫一名女孩的手袋。那些巴勒斯坦男孩围着那名女孩拳打脚踢,想要抢走她的手袋。女孩弓下腰,将手袋紧紧护在胸前,任凭对手下手痛殴,她既不呼救,也不撒手。王圣为她的勇敢精神和合理的姿势所感动,路见不平,拔拳相助,王圣冲了上去。几个巴勒斯坦男孩对付以色列坦克不行,对付他这文弱书生却绰绰有余,王圣很快就鼻青脸肿,难以脱身。幸好有一个同胞路经此地,出手相助,他就是“那个刘”——刘江东。两个赤手空拳的中国人的侠肝义胆,吓坏了那几个街头泼皮,纯种东方人的勇气,似乎比对以色列军警的防暴坦克更令他们生畏,他们终于悻悻地退了。夺回的手袋安然无恙,手袋的主人伊曼也安然无恙。当得知伊曼是位犹太女孩时,王圣惊出了一身冷汗!在巴控地区他竟然出手救援一位以色列人,种族仇杀可不是一般路边蟊贼可比的。刘江东满不在乎,他说他一眼就认出了伊曼小姐是犹太人。不过,他与其说挺身而出为了救助犹太女孩,不如说为了帮助自己的同胞摆脱困境。
王圣对感恩酬谢这类事一向不在意,想想实验室里枯燥单调的日子,加上深入了解犹太家庭的好奇心,王圣便向“老板”请了假,从特拉维夫乘坐公共汽车赶往耶路撒冷。
王圣初到以色列,先在希伯来大学的夏季“乌尔潘”短期语言班补习希伯来语。此前他在国内从未见过犹太人,他所接触过的犹太文化,仅仅是马拉默德的短篇小说《魔桶》以及电影《辛德勒的名单》等,可那些文艺作品与其说是犹太文化,还不如说是美国文化。王圣下决心先彻底感受一下犹太民族的文化和历史的情结。可以说,是强烈的好奇心把他送上了这片神奇而梦幻般的土地。恶补了一通希伯来语之后,王圣又在一个“基布兹”里打了几个月的工,他不仅学会了希伯来语中的不少俚语,还学会了烘烤好几种传统的犹太式糕点和面包,甚至学会了正宗犹太式的无发酵式面饼的制作方法。随后,王圣才进入了魏茨曼研究所。在魏茨曼研究所,许多科研项目实际上都由私人负责开发。王圣的导师沙利高尔先生是从前苏联回来的遗传学专家,他负责开发的大鼠与人类基因相似性研究就基本属于个体化行为,在王圣看来,类似于国内的工程承包商。因此,他背地里管导师沙利高尔先生叫“老板”。王圣等中国留学生成了魏茨曼研究所这种体制下的间接受益者,因为跟导师一样,他们不仅可以领到不薄的薪水,还有着丰厚的生活待遇,王圣在以色列的小日子可以说过得比较滋润。不过,工作繁重,压力也很大。
以色列的公共汽车有些像美国的“灰狗”,但外观更大方漂亮,内部更豪华舒适。汽车跑完高速公路驶进耶路撒冷的时候,正是清晨。圣城开始喧闹起来,远近的教堂钟声犹如宽阔海面上的海浪呼啸,清真寺塔顶上阿訇的颂经声,还有什么地方传来的赞美诗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圣城心脏的律动。王圣的心情莫可名状地激动起来。
王圣下了公共汽车,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再一次翻看了笔记本,才向出租车司机报出了伊曼在电话中提供的家庭住址。司机奇怪地看了他几眼,边发动车子,边用英语问道,日本人?王圣大声说,不,中国人,大陆中国人。出租车司机莫衷一是地耸耸肩,似乎对中国人居然乘坐出租车有些不可思议。耶路撒冷、特拉维夫和海法等城市的中国劳工越来越多,他们轻易不肯扔出一个大子儿,更不用说坐出租车这般奢侈了。
进入伊曼家所在街区,王圣明白出租车司机为什么错把他认成日本人了。那是一片典型的犹太富人区。楼房都不高,但空间距离较大,在世界无论什么地方,生存空间的大小才是人类财富的重要标志。伊曼家的白色小楼并不特别显眼,也是按照以色列政府的规定,使用“耶路撒冷石”做外墙建筑材料,墙体外表又涂有白色的防锈漆,这使得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一样,大片建筑和装修风格单调。不过,在那千篇一律的雷同感中,倒令王圣体会到犹太人严明的纪律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