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每天死亡的人还真不少。老死的,病死的,气死的,高兴死的,睡着睡着睡死的,走着走着摔死的,各种死法应有尽有。死亡无法预订,火化却是需要预订的。同事告诉阮映,每天的第一炉最干净,被烧者也是最舒服的。再加上阳气最足,往生者的灵魂也最容易往上升。就像是新换过的泳池水,谁不想享受第一个入池游泳的待遇?想要安排火化这一天的第一炉不仅需要提前更长时间的预订,还需要走关系,可能还需要多花些钱。这让第一炉听起来俨然成了酒店里的特殊床位,让死亡看起来也似乎成了一种享受。
母亲气喘吁吁跑了一上午,终没能跑到特殊“床位”,能按着皇历上的良时吉日初步预订下的最靠前的时间点只有下个星期三上午10-12点。阮映只能试着问一下许兰妮。许兰妮是她大学最好的舍友,是她在省城唯一保持联系的同学,毕业后考入了区财政局。许兰妮曾经拿自己跟她做过深刻比对:我长得太像个爷们,尽管心底女人得要死,也没人懂得疼惜我。而你,长得那么女人,可心理却比男人还爷们,谁碰上你都是祸害。结果真被许兰妮说中了:果真是个祸,这么快就把爱人给害了!
第一炉?我问一下小福子!许兰妮挂断电话后半个小时还不到就回复,需要多等两天,下个星期五上午第一炉。可以吗?
小福子是许兰妮新交的男朋友,早一年考入区财政局。凑巧的是,他有个亲戚在民政局当办公室主任,火葬场正是民政局管辖的范围。
多等两天更好!这样,他还可以多“活”两天。阮映是这么回答的。除了多出来的这两天,最为关键的,她可不想爱人的骨灰里掺杂那些来历不明的成分。
爱人是个孤儿。在他两岁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去世,留下他和祖母。他刚满13岁,祖母也去世了。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母亲是被拐卖的外省女,寻不着可以依靠的亲人,他从此踏上了异乡拜师学艺之路,一走就近20年。20年,于她,短得只有他们相识的这400多天,却也长得连他的火化与安葬都没有其他亲人需要通知和商量。这倒省却了诸多麻烦,一切皆是她可以自己决定的。
省城比较大的墓园只有两处,一处在东边,一处在南边。阮映选了东边的福陵。福陵背倚福乾山,正前方有一弯乾江水缓缓流过,远远一看就是爱人喜欢的景致。进了墓园才知道,看似普普通通的墓地也是大有讲究的。墓地讲究风水,不但讲究地理位置和朝向,还讲究吉利的穴位。这些因素各有上下之分,综合起来后就决定了墓地的三六九等不同单价,有1万多,2万多,3万多。面积大到六七平方米,小到两三平方米,而且并非纯墓地面积,还包含着公摊。阴宅与阳宅异曲同工,只不过,此时陪在身边的是母亲。阮映在窗户的位置前做出一个夸张的拥抱状,我就喜欢这个大飘窗,到时我在这里摆两盆花,摆个书架,以后看稿就在这里了!连书桌都省了!他从背后环抱住她,那好,那咱们就买这个了!她微微侧过头,与他的脸贴在一起。可是这个太贵了,一平方米要多出1000多!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要嘉华路的那一套吧,省了七八万呢!暖流与冷流在这里汇合,交集,翻腾。
售墓员带着阮映转了一圈下来,又回到了阮映最看好的那处依山而建的墓区,单价从23888元到29888元不等,面积多为三四平方米。墓区已经“入住”80%以上,剩下则寥寥无几,这边空一位,那边空一位,呈分散状态。
挑墓地也得看邻居。售墓员指着眼前的墓地介绍,阮小姐你看,同样是坐北朝南,同样是依山而建,这个墓地左边是中学教师,右边是公务员,都属于知识分子,你爱人偶尔要跟他们一起看看书,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交房取钥匙那天,他一脸兴奋。我探听过了,买咱们隔壁的是一个教师,楼上的是一个乡镇干部。你探听那么多干什么?到时门一关,谁还有空管谁是干什么的?你不懂!远亲不如近邻……几分钟后,教师近邻真来电话了。你们家门口来了个老太太,说是要找刘亚强。阮映说,她肯定找错人了,我们家没有刘亚强!
你们这些人可真能掰!母亲听不下去了。人都死了,还要什么邻居?还要看什么书下什么棋聊什么天?
阿姨你可不能这么说。人死了,可是人的灵魂是在的呀!售墓员从阮映的脸色看出来了决定权的方向,转向阮映道。是不是,阮小姐?你也相信你爱人是有灵魂的对不?
阮映还不知如何开口,母亲又接上了。掰来掰去无非就是多要几个钱,你当我们傻啊!你直接找一个大官和一个有钱人出来得了,风水最好了,要钱有钱,要官有官,什么都有了。
那倒也未必的呀!售墓员倒是一点不饶人,一套一套地应对着。找这种人当邻居,其实好多风水都已经提前被他们占走了,你们这后来的根本分不到什么风水了!
阮映不想多说话,只问,这个,多少钱?
一平方米25888元,3.5平方米,90608元……售墓员熟练地摁几下手机按键,即时通报着数据。你们找了魏主任,给你们打个9.5折,总共86000元,还可以按揭……
你疯了?母亲一把将阮映拉到一旁,声音被压挤得扁扁的。86000元?又不是买房子!
这怎么不是房子?这是他的房子!阮映盯着那块空空的墓地,喃喃自语,他这一辈子够苦的,我一定要让他到那里过得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