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这个动作,让石韬犹豫了很久。他几次想伸手的时候都退缩了(有一次甚至手都伸出去一半了)。
再读十分钟……他最终又在心里暗暗地退缩了一次。
当他读着那本杂志的时候,他可以暂时回避“睡觉”这件让他害怕的事。一旦放下杂志,关灯,让自己淹没在黑暗中,他就再也无可回避了……
石韬躺在床上,等待着药物将要带来的那种蒙眬感。但今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情的紧张似乎加剧了,而对药物的信心却越发削弱。他不由自主地回顾前几个夜晚的情况,虽然借助药物带来的那一阵蒙眬他的确入睡了,但一次比一次早醒。到昨夜,他入睡2个小时后就醒来了……
在信心趋于瓦解的情况下,期待药物作用实际上成了孤注一掷。这让石韬的心情越发紧张,而药物作用是如此脆弱,很快就被心底里涌出的紧张情绪淹没、稀释。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折磨,他不得不承认,他又落入到那种紧张情绪的掌控之中。他不得不用老法子来应付,努力说服自己不想失眠的事,努力把紧张烦躁的情绪逐出意识之外。然而,老法子是注定要失败的。越是要压制的情绪和意识,越是如同泉水一般从意识深处鼓涌而出,源源不断。石韬忽然发现,一个人的意识和情绪,似乎无法像肢体动作那样容易控制。换句话说,他无法控制他的意识了!他感到一种深度的恐慌,这种对意识的失控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会延伸到白天吗?会延伸到其他的事情上去吗?别人也曾偶然经历过这种情况,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可怕的体验?……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给他一份踏实。可是,他绝不能跟报社的任何人提及这些事。报社是个竞争极度激烈的圈子,由他们这样的聘用制记者组成。圈子里就像是个角斗场,“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的冷酷法则在这里永恒不变。这里的角斗拼的不是体力,而是头脑的敏锐,驾驭文字的能力,探究复杂事物的智慧和揭露阴暗面的勇气……而他当前陷入的困境,一旦被别人了解,无疑是把致命的软肋暴露给对手……
石韬似乎感到心脏的跳动都变得十分虚弱,整个人仿佛正在向无底的深渊坠落,手心和脚心都被汗渍湿透了……他觉得再也躺不下去了,他猛地坐起身子,捋了一把头发,下了床。他慢慢摸到写字桌旁,手正要伸向台灯,却又停住了。忽然觉得,此时突然暴露在台灯明亮的光线下,只会让他更加虚弱。他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城市的夜景在眼前铺展开去,此刻,在黑暗广袤的夜色中,只有成串的街灯所显现出的道路的轨迹,如同闪烁着微光的链条,纵横连结着,勾勒出了城市的网络。网格中那黑黝黝的楼群,沉默地高耸着,没有一个窗格是透出光亮的。石韬于是想到,恐怕此刻所有人都沉浸在深浓甜香的睡眠之中。这苍茫的夜色中,只有他一人,如同浸泡在冰冷的大海中一般,孤独地、一声不吭地挣扎着……
没有人能帮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