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4年第01期
栏目:现实中国
记得在很早以前,也写过一两份保证书,为戒酒。
这些年身边不时会听到有人因喝酒出事或丧命。在奔向40岁的路途上,在这个春天里,我准备了好些天,下决心写下这份保证书:不再那样喝酒。绝不能再那样糟践自己的身体,绝不能再那样荒废时光与生命……
我没敢写我要彻底戒酒。
在我们这个地方生活,不喝酒,那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走错了房门,一下就多喝了几十杯酒:那天去北中国大酒店吃饭,记错了朋友说的包间号,推门进去一看不是,反身要退出却已来不及。在座的也是一帮熟人,只好过去敬酒,连敬带被敬,在我仓皇退出时已喝下30多杯酒。如果全国那么多和我一样的机关干部,都像我这样喝,那还能喝不掉一个西湖?两个三个都有可能啊。我只能保证,今后我个人一次喝的量要少,若没有特殊情况不能醉。特别是喝酒的次数要绝对减下来。
下午下班,在走向酒馆的路途上,一边是家中妻子打来的电话,不允许我去喝酒,要我立马回家;一边是朋友们在酒馆里打来的电话,要我快点过去,说就差我一个人了。我在电话里一再向朋友推辞,说妻子死活不让我出来喝酒了,一定要我回家。
朋友哈哈一笑,要我赶快给妻说明,喝酒也是工作的延续嘛……这一点,我自己其实比这个朋友更清楚。善喝酒,酒量大,让一些干部确实沾了不少光。这些年,吃喝招待之风如此盛行,其中蕴藏着很深的处世“哲学”和人生“学问”:吃出好印象,吃掉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在各式宴会厅,在频频举杯中,你好我好大家好。对此,美国马萨诸塞大学波士顿学院社会学教授邓小刚有这样的观点:“中国有一个文化传统,一个人得到提升,很大程度上不是看你的业绩,而是看你跟领导的关系和你的社交网络。怎么获得领导对你的好感?一个办法就是各种铺张浪费,大规模招待,使上级领导感到有气派、有场面,给足自己面子。给上级的招待多了,领导对你的印象就发生变化,对他的决策也产生影响。特别是这种现象在中国上行下效。”
在故乡黄河岸边割草、放牛长大的孩子,曾一直为自己的身体很自豪,我就是黄河边石壁上自由行走、奔跳的那一只黄羊,或广阔田野上无人管束的那匹小马。初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曾在它的体育场那细沙石子铺成,长满一片一片青青蒺藜的跑道上,一气跑十来圈。可是现在,在新修成的世纪广场的塑胶跑道上,仅能跑下一圈来。东沙的老城墙上,是我以前经常去的地方,那里清风徐徐,空气澄明,四季都有鸽群从空中飞过,可以一览这个城市的全貌。好几年了,再没爬上去过,每次只是在老城的石板街上,前后走一圈,抬头望向东沙那老城墙兴叹。
这些天,家人和亲友一直在催促我,去医院,作检查。在这人生及生命的重要时刻,诸事打扰,未来得及去,但已作了很多深思:这个城市,成年男人身体大多有疾,许多都是与喝酒有直接的关系;许多人之所以停了酒,就是因为以前喝得太多,身体出了毛病。如我的赵非兄,过去一回能喝一瓶白酒,今年夏天做了大脑开颅手术,才止了酒。许多人再不戒酒,性命不保。就是现在,我只要三到五天不喝酒,轻松自如,又像出现在故乡田野上在金色阳光下欢蹦乱跳的那匹小马。
这是一块什么样的土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为什么这样不惜生命地喝酒?我一直在寻找答案,阅读史志,阅读尘世,也阅读了大量古人饮酒留下的诗文。
古人是怎样喝酒的?
翻阅古代的文学作品,与酒有关的诗文灿若星汉。曹操“对酒当歌”、陆游《楼上醉歌》、苏轼《水调歌头》、杜甫《醉时歌》、李白《将进酒》……都是流传后世的不朽之作。这些酒诗的文化内涵之深、积极意义之广,是后人千百年都未能品读尽的。
曹孟德喜饮杜康,白居易、苏轼好喝屠苏酒……历代文人都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欢乐时“白日放歌须纵酒”;愁苦时“醉里不辞金盏满”;相逢时“一壶浊酒喜相逢”;送别时“劝君更尽一杯酒”;赏月时“举杯邀明月”。无时不酒,无处不酒……
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刘禹锡罢和州刺史任返洛阳,这一天白居易也从苏州归洛,两位诗人在扬州相逢。筵席上,二人对饮并以诗相赠,刘禹锡写下了他的传世名篇《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历代文星之中,饮酒赋诗,当推李白。翻开他的诗词,一股侠客豪饮之风扑面而来。从诗仙的众多诗句中,我们似乎看到他经常醉着,而他却是睁着一双世事洞明的大眼睛。他就这么一边喝着,一边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源远流长,此时在诗仙的诗中如从天而降,一泻千里,东去大海。上句写大河之来,势不可当;下句写大河之去,势不可回……黄河日夜奔流,青丝与白发就这么悄然地交替……
有什么是属于永久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