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园华府,L区一中与区政府旁一块难得的城市绿洲;泽园华府,打造三万平米魅力都市新生活;泽园华府,让最高的建筑、最华丽的风格陪伴您俯瞰L区城市变迁。抢购热线:8422***”
L区电视台每晚天气预报前都会播送的这则广告开始在于晖脑海里浮现的时候,他正戴着眼镜、像一个军事研究者一样趴在地图前研究这个在做最后修缮的、叫作“泽园华府”的楼盘。于晖算过一笔账:按现在F市最好的楼盘价格标准,即每平米四千元来计算,他要与父母一起住就必须得买个三居室,最少也有100平米,也就是说一个房会花费他至少40万,这还不算装修。首付按三成算,他要付13万的样子。而他工作近三年,省吃俭用也才攒下四万块钱。加上父母所有的积蓄八万块,再跟亲戚朋友借点,付个首付不成问题。父母年事已高,不可能再让他们成年到田里折腾了。他和小舒每年按两万元来还按揭的话,得还十几年,也就是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差不多就能踏踏实实地享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但作为一个男人,于晖又觉得不该让小舒跟他一起被房子压着、成为房奴,于是他想假使小舒不愿意一起负担按揭的话,那么他一个人还按揭,到五十多岁,总之到退休时一套房子也就真真正正属于自己了。这么一分割,于晖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楚,好像自己拼死拼活几十年都逃不了一个早被既定的悲剧命运,就是他的生命其实仅有退休之后那几年的光鲜,这好似从他一出生就被施了紧箍咒一样。而万一,万一他在退休之前就因法律书上常出现的几个字——“不可抗力”撒手人寰了的话,那他岂不是跟没活过一样了嘛!这么一想,于晖就发觉人生真是累,像一座笨重的石磨。可是,买房的想法变成了他脑子里滋生的病菌,慢慢啃噬着他的神经,他早已着了魔似的,不可阻止。累?谁不累呢!每个人,准确地说每个八零后不都得面对这一切嘛!于晖发誓:我要努力工作、我要努力赚钱、我要选择这个无论从位置还是环境方面来说无疑都是最好的“泽园华府”。“泽园华府”,我要定了。
这句口号喊出的时候,于晖想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肖大陆。大约七年前,于晖和肖大陆在东北小兴安岭那个被誉为小兴安岭第一学堂——伊春二中的操场上一边跑步、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们要出发、我们要去闯、我们要离开小兴安岭。接着,他们停下,双手掐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仰天长啸。
而今,自己竟打算在这个嘈杂的南方小城安家了;而肖大陆此刻仍旧马不停蹄地在北京拼搏;至于那个他们曾经一直叫嚣着要离开的东北小城则在去年被联合国评为世界十大绿化城市、中国最适合居住的十大城市称号。想起这些,于晖不禁自嘲一下:当年年轻气盛,叫嚣着要离开要奋斗要拼搏,最终却像在绕圈转,不是向外,而是向内,自己的那个圈子反而越绕越小了。
想到此处,一个特别朴实、阳光的男孩便浮现在于晖的面前,他是肖大陆。他穿着裤腿略短一截的休闲裤,穿一双总是有些脏又总不至于太脏的帆布鞋,梳精神的小平头,一双永远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留给于晖的印象永远是一个喜欢跑步的男孩,跑步带给他一种区别于常人的气质与自信。虽然时隔六年没有见面,但他们始终保持着铁般坚固的情谊,他们经常聊短信。这种近乎完全传递不了感情色彩的通讯方式在他和肖大陆之间却成为彼此能感应出对方生存状态的最佳方式,一条短信往往告诉对方:有一个老朋友在一直与他并肩作战,为了生活,为了理想。
于晖掏出了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肖大陆:兄弟,我打算在L区安家了。试想人真是很搞笑,当初一直想着往外奔,想过大都市生活,结果却是从一个小城来到另一个小城——一个总让我有种无家可归感觉的小城。最后,于晖叹了口气:唉!
没一会,手机响了,肖大陆回他:生活太强悍,我们太疲软。
于晖愣了一下。这一愣的背后,他意识到自从和小舒恋爱以后,似乎和肖大陆的联系愈发少了。因为从这条短信中,他读出了肖大陆的一丝变化,而这变化,不是在一两天、或者一两周之内所能完成的。
跟着肖大陆又发来一条:让我们向着太阳进发,向太阳,是一种姿势,无论你是站着还是跪着,甚至是被骑着,总之要虔诚地……
此刻,于晖心里闪过一丝美意。他记起上回肖大陆说过的话。这个读书时英语和数学极棒的小伙子,竟然在工作一年之后开始疯狂地迷恋起写诗。你看他的短信不都写得蛮有诗意的嘛!于晖从这条短信里读出了肖大陆一成不变的乐观和积极,然而从上一条短信里却读出了肖大陆从未出现过的悲观。这两种情绪搅扰在一起之后,于晖对自己的兄弟产生了一丝担忧。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是没必要的。肖大陆原本学习成绩不如于晖,可复读一年之后,高考竟以全市文科状元的成绩考取了北京语言大学,毕业后顺利进入了新华社的一本新闻刊物做英文翻译,每月拿着七千元的工资,工作有编制。那还会有什么不如意的吗?于晖想不出来。想起肖大陆上一次来L区时拍着他的肩膀说的话,于晖突然很想见肖大陆。那时肖大陆说:哥,别忘了你的理想!你难道真的打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耗尽自己一辈子吗?